《天使之城》冰曼特宁

16、……

　　２０００年８月９日

　　盛夏，裙角飘飘的季节

　　一个月的相处
　　虽然我们之间的关系
　　可以用亲密无间来形容了
　　但是，很多时候，很多事
　　很多对于东方来讲很困难的事
　　即使再辛苦他都很少让我帮他
　　他从来不许我碰他的义肢
　　每天都是把它们藏的好好的
　　他也从来都不让我帮他穿脱它们
　　也从来不让我帮他洗澡穿衣
　　每每看着他艰难的做着这些事
　　我的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我明白，他是爱我的
　　可是他也有男人很宝贵的东西
　　尊严
　　男人有些时候也许比女人还脆弱吧
　　尤其要他们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弱点
　　所以我告诉自己不要急
　　即使我是多么希望他可以放开怀抱的依赖我
　　我告诉自己不要急
　　因为我知道，我们都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来适应在彼此生活中的存在

　　２０００年８月１４日

　　农历的中元节，也就是鬼节

　　下午陪东方看球赛
　　但是一不小心我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虽然电视机的声音已经被调到最小
　　但我还是被解说员高亢的声音吵醒了
　　我迷迷糊糊的抱住身边的东方
　　“我把你吵醒了？”
　　东方温柔的楼住我肩膀
　　“我讨厌和我争男人的足球。”
　　我气鼓鼓的说。
　　“好了，好了，马上就完了。”
　　东方好脾气的边说着，边笑着望着我
　　我喜欢他这样的笑容
　　我仰起头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他深情的搂紧了我
　　在他怀里我很快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位置
　　我静静地偎他怀里陪他看着屏幕上激烈的攻防转换
　　我知道如果东方还是健全的
　　也会象屏幕上这些男人一样飞奔
　　他的皮肤会黝黑黝黑的
　　而不是现在这样病态的苍白
　　他乌黑的头发会在风中飞舞
　　他会开心的笑，会露出洁白的牙齿
　　想着想着
　　我心里涩涩的
　　眼眶也在发酸
　　自从和东方在一起后
　　我知道自己变了
　　甚至不再叛逆
　　我变得不再是原来的我
　　我变成了那些以前被我瞧不起的女人
　　变成了那些可以为男人而轻易哭泣的女人
　　可我竟然心甘情愿

　　我的泪终于流了下来
　　也不知是为了哀叹过去的我
　　还是为了东方而惋惜
　　我把头深深的，深深的埋在他怀里
　　“怎么了？”
　　一切又怎能逃过细心的他呢？
　　我使劲摇头
　　“好好的，怎么哭了？”
　　我的眼泪让他有些惊慌失措
　　他拿过遥控器关了电视
　　抱着我，哄我
　　“是不是陪我看球很无聊？”
　　我摇头
　　“不如我们把冰箱里那桶冰淇淋拿来吃了？”
　　我摇头
　　东方深邃而明亮的眼睛凝视着我
　　好久好久
　　“那就陪我去公园晒晒太阳吧，我好久没去过了，好吗？”
　　“你真的想去吗？”
　　他点头
　　“不怕人多吗？不怕吵？”
　　“不怕，只要有你在就好。”
　　他笑着若无其事的说
　　“那我去换衣服，你等等我。”
　　东方说着，便用双手撑起身子，双手交替的把自己挪到轮椅边。
　　我从背后抱住他，在他耳边轻轻说
　　“今天让我帮你吧，好吗？亲爱的？”
　　东方的背僵了一下
　　好久以后
　　他慢慢地别过脸认真的看着我
　　“其实我很怕麻烦你，怕你有一天会嫌弃我。”
　　我搂着他，轻咬他的耳垂，在他耳边低语
　　“我不会害怕，更不会嫌弃。”
　　他握紧了我的手，怯生生的看着我，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从来都没想到
　　一个人的身体可以残缺到这种程度
　　当短裤从他身上褪了下去
　　当他的伤处完全暴露在我面前的时候
　　我惊讶而痛苦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东方的腿
　　如果它们还能称之为腿的话
　　右腿在髋部就完全消失了
　　右边的臀部也深深的凹陷了进去
　　上面爬满了大大小小浅粉色的伤疤
　　左腿只是巴掌大的一截皮肉
　　散散的瘫在床上

　　我告诉自己不要哭
　　我机械地按照东方颤抖的声音
　　指导我帮他穿上那两条冰冷的东西
　　我先是在他左腿的一小截残腿上
　　穿上白色有弹力的套子
　　当我把他的残腿握在手里的时候
　　我能感觉到它的颤抖
　　就象我的心一样
　　被套上套子的残腿一下子结实圆满了起来
　　我打开义肢上的气阀放掉里面的空气
　　把它轻轻的套在东方身体上
　　然后我让他搂住我的脖子
　　我把双手伸到他腋下把他扶了起来
　　然后，把拐杖一个一个放在他腋下
　　等他站稳后
　　我开始为他穿另一条腿
　　抚摩着那个骇人的伤口
　　我终于再也忍不住
　　眼泪倾泻而出
　　眼前的一切都变的模糊
　　我使劲的擦着泪
　　努力的笑着不让他担心
　　我轻轻地托着他的右胯
　　把它慢慢的送到义肢上面那个冰冷的接受腔里
　　等他的关节在里面完全找到适应的位置
　　再把一条条冰冷坚硬的皮带绑在东方纤细的腰上

　　眼泪依旧在流
　　好似没有休止
　　做完这一切，我好象虚脱了一样
　　似乎除了哭泣，我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做不了
　　我蹲在他脚边好久，直到有湿湿的东西打在我头上
　　我才意识到，他一直这样站在那里
　　我一抬头就看到东方的脸上也爬满了亮晶晶的泪
　　我站来抱住他
　　更放肆的失声痛哭
　　而他则仍掉了拐杖把重量完全放在我身上
　　他紧紧地，毫无间隙地依靠着我
　　那个时候我们是彼此的全部

　　直到眼泪开始干涸
　　直到夜幕开始笼罩大地
　　我才渐渐停止了抽泣
　　“我让你难受了，对不起。”
　　东方的声音低沉而嘶哑
　　我摇头
　　“这是你第二次在这种高度抱着我了。”
　　我轻轻地说
　　“第一次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
　　我诚实的说出心里的话
　　东方把我搂的更紧
　　我能感觉他在流泪
　　“你呢，你在什么时候爱上我的，东方？”
　　“见到你的第一次。”
　　“是吗？”
　　“恩，我真希望可以永远在这种高度拥抱你，关心，可是我不能，对不起……”
　　东方的肩膀在剧烈的抽搐着
　　他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肩膀
　　我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腰上
　　然后双手捧住他爬满泪水的脸
　　我吻他，深深地吻他
　　“我不在乎，只要你能永远地爱我……”

　　那天，等我们出了门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刻
　　我推着东方若无其事的走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
　　他时不时的回头为我擦干额头上的汗水
　　我们彼此微笑着
　　眼中只有彼此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