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纤纤》潋月

1、全一章

　　轮回转生的时候，我托生成一条小小的热带鱼。阎王告诉我说，这是第十世，从这一世开始，我和她断裂掉的缘分就可以重新接续上了，这是我用九世修行、放弃人身换来的机缘，希望我能懂得珍惜。

　　我眨着一双粉无辜的大眼睛望着语重心长的老阎王，您老儿说得那些事情小鱼儿我都不记得了，所以能不能先告诉我，慈祥和蔼的阎王大人，您老儿口中的“她”是谁先？

　　可是，我与阎王大人也许真的没有丝毫的默契，看着我懵懂的样子，老阎王似乎很是无奈，甚至带了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架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他袖子一甩，就把我送进了转生台。意识弥散前，我似乎有听到这样一句感慨——

　　“素手纤纤，可回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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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世，我只活了三年，即便只有三年也算得上是同种观赏鱼类里比较长寿的个例了。记得自我出生以来便一直生活在一只小小的玻璃鱼缸里，那鱼缸很小，圆鼓鼓的肚子，极朴素，没有一点多余的花哨。

　　我的主人叫我“团团”，是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小小少女，长相极普通，是那种一掉进人群便再也寻找不到的类型。只是小主人一但笑起来的时候会突然变得很有吸引力，整张脸都明媚起来。别人的观感咱不说，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子。

　　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小主人的那一双柔荑。美极。肤如凝玉，指似春葱，甲若珠贝，秾纤合度，素质宛然。

　　我还记得那一天，小主人因为天气预报说有大雪，佯病躲在家里不肯出门。室内温暖如春，她一身樱草色的吊带裙站在我面前，伸出一根嫩白纤细的手指轻点玻璃鱼缸的外壁。我几乎下意识就吻上去，如果没有那层透明的墙壁。

　　如果，没有那层透明的墙壁——

　　那时刻，我生平第一次希望自己不是一条鱼。

　　我多想能牵起她的手，吻着她的发，然后俯身在她的耳畔轻声细语地说些话。

　　可是，我只是一条小小的、小小的热带鱼，甚至连哭泣都不被允许，而眼泪也只能深深地、密密地藏进心底。

　　“咣当”一声，是房门被人粗鲁撞开的声音。

　　我摇鳍摆尾地转过身子，然后看见一个俊俏的小男生拎着一个墨色的书包冲进来，衣衫有些微凌乱，显然是刚刚有过激烈的跑动。

　　“姐，你又逃课！”

　　还处在变声期的嗓音粗嘎难听。

　　小主人抱着雪儿回头，墨黑的长发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度。我刚刚忘记做介绍，雪儿是一只黑猫，浑身漆黑并无一丝杂毛，是小主人从小抱养在身边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叫做“雪儿”？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我很讨厌它，讨厌它可以腻在小主人的怀里。我生气地鼓着一双大眼睛瞪雪儿，它乖觉地窝在小主人的怀里假寐，那双异色的瞳——一只金色，一只烟熏色——甚至没有张开。

　　“你回来啦，天赐。”

　　小主人说完，展颜一笑。

　　我无意之中看到了那一笑，很美。

　　真的，很美。

　　春花灿灿，秋水潺潺，银河滚落，星光迤逦。

　　我痴痴地看着那朵笑花，带着仿佛几千年沉寂的柔情，瞬息用尽了一生一世……那一刻……忽然就明白，她就是我要找的人，那个阎王老儿口中用尽我九世修行、放弃人身苦苦求来的机缘。

　　“尹、春、妃！”

　　“别气，别气，我有请病假哦。”

　　“还请？再请下去你就会因为出席率不够三分之一而留级！”

　　“有什么关系？”

　　“你还真敢说？！啊？”

　　“呜呜呜，天赐欺负人——”

　　“老爸不在。”

　　“……”

　　后面小主人和她的双子弟弟还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重逢来得急切，认知奈何这般迟疑？

　　我的生命已近迟暮，再长再久也绝活不过一年。

　　短如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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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掉的那一天，春正好，桃红梨白，一眼望出去俱是琼云美玉，风一吹过，似雪纷飞。
　　魂魄离开尸身，我穿越层层花瓣，眼睛里映照出整个世界的凌乱，我以为那是这一生无法传递给她的思念和流不出的眼泪。

　　回归阴曹地府，等待我的将是再一次洗尽前尘，重入轮回。
　　可是，我不想再忘记她，不想到死的时候还忆不起她，所以在奈何桥上我趁孟婆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倒掉了孟婆汤，所以这十一世我可以带着对她的满腔思念找寻她，我可以一眼就认出她。
　　然而，这样的做法似乎错了，不但错，而且大错特错。
　　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在做，天在看。

　　第十一世，我托生成她的子嗣，血脉相承。

　　然，尚未及临世，就胎死腹中。

　　无常索命，埋怨我不该躲掉孟婆汤，不洗尽前尘是非就入轮回，无端加大了他们的工作量……可是，他们怎么想本就与我无关。

　　我只是不甘，不甘心尚未睁眼看她一眼便要再一次死去。

　　将魂魄附身在一男婴身上，我要夺胎。

　　我本就是灵兽，想起她的同时，也记起了前尘——我曾是一尾金鲤有幸跃过了龙门。

　　可我忽略了这男婴虽是她赌命相救，却也因此动了胎气失去爱子，一命换一命，这样的买卖换作任何人恐怕都欢喜不起来，她亦然。

　　果然，没过多久，她就离开了。

　　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任我如何哭闹，她都不曾回头再看一眼，就如她送我的名字——望。我虽望日出生，可我明白这个“望”字，既不是望日的“望”，也不是希望的“望”，而是遗忘的“忘”。

　　她要忘记我，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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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等了她五十多年，还是六十多年来着？怪只怪这岁月太长，人生太短，我无力更改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一切，悲催啊～
　　生命终结的时候，我又一次站在阎王大人的面前，他老人家笑得见牙不见眼，笑得我觉得浑身发寒……然后，在他老人家的眼皮子底下我被迫喝下忘情水。

　　他说，这是惩罚。

　　惩罚啊！

　　惩罚我，忘情，断缘。

　　我笑得张狂。

　　“你信不信，即便忘了，即便断了，我也能一眼就认出她！”

　　第十二世。

　　“你叫什么名字，小家伙？”
　　“明言，我叫苏明言。”

　　这是六岁那年，在XX街，我和红袖的第一次见面。……不过，那已经是另外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