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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冰河世纪 ...

  •   chapter 7 冰河世纪

      高中毕业时,三枝在北家吃的也是大福,不过那次是抹茶馅的,而且夜风温暖。北家奶奶还是坐在那里打毛衣,仿佛有永远都打不完的毛衣,和在手指缝中流逝的时间一样。
      “上次信介说你夸那件毛衣好看,所以我打算给你也织一件唷,日砂子。”
      上次那件毛衣指的是北带领稻荷崎排球部去东京参加全国赛的事,北家奶奶为此特地赶出来一件,希望北能在东京的时候用上。日砂子闻言兴奋起来,脸颊上飞起两朵红晕:“真的吗,奶奶?我也要和信介同款的!”
      “没问题没问题。”
      北家奶奶乐呵呵的,手上的速度丝毫不减缓。她把三枝叫过去比对了一下身形,又腾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发。女生因为觉得头发干枯打结非常麻烦,所以干脆去理发店一刀剪,修成了齐耳碎发,说是要等重新长一批出来再去做发型。
      “多吃点饭,日砂子。是不是在女校太辛苦了?”
      “没有啦,我已经吃得很多了。”
      三枝笑了笑,不好意思面对着她祥和的笑脸说其实她对进食这种事没什么兴趣。

      其实按照三枝原本的成绩要顺利通过大学考试是稍微有点困难的。告白事件结束后几周恰逢连休,三枝忽然跑回来找北,信誓旦旦地说要好好念书然后去一个远一点的地方上学。说这话的女生脸上莫名洋溢出一种快乐的光辉,简直像是回光返照似的顿悟,把北惊了惊。当时距离考试还有半年不到,时间有些紧迫,北只是温和地挑了挑嘴角:“可以试一试。”
      于是从那天,三枝开始了艰难的旅程。她没有找北询问学习上的事,只在距离考试还有两个月的时候打来一次电话,说着说着忽然崩溃哭起来。
      “我觉得我会考不上的。”
      “只是一场考试而已,日砂子。它不可能完全决定你的人生。”
      “可是我觉得它就会。我需要这场考试,而且我也根本没有退路。总有人说什么就算考试失败也能活下去,但是我现在觉得不行。”
      北听着,恍然想起儿时看到的三枝那个决绝的背影,是为了防止自己有所留恋而提前斩断掉一切希望似的。女生还在电话那头断断续续地说着“要是我给自己留后路的话可能就不会拼尽全力去做这件事了”之类的话。北握着手机,慢慢垂下了眼帘。

      有很多话即便说了也没有用——当下是不会有用的,但没办法排除往后灵光一现的情况。

      北感觉到电话那头的三枝沉默了下来,尔后忽然开口道:“倒不是说我太过于执着这件事。你不是也很执着吗,对于在生活里一直持续平静理智这种事。”
      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末了才缓淡回复:“不一样。”

      “为什么会有人觉得吃东西的时候很幸福呢。绿茶配大福的时候,热咖啡配蛋糕或巧克力曲奇的时候,热乎乎的汤面,蘸醋的玉米馅饺子,塞了酱菜的饭团……嗯。”
      等北拿着做好的草莓红豆大福出来的时候,三枝已经按照他的习惯泡好了茶,一边往杯子里斟着一边絮叨着。北家奶奶移过她的杯子,端起来嗅了嗅,眯起眼睛:“因为食物就是会让人有幸福感啊,日砂子。”
      “欸——”
      三枝拖长了音调,抬眼看到北朝她轻微地摇了摇头,便迅速把自己手里茶叶放的少一些的杯子和北家奶奶的换了一下。这两年奶奶的胃不太好,却习惯喝浓茶,一时之间也无法改掉。
      “信介——真可爱呢。”
      换过杯子的三枝笑着眯起了眼睛,转向奶奶感叹道。她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苦得略略皱起了眉。北见状又重新沏了一杯给她。北家奶奶看着两个人一来一回的动作,语调悠长起来:“是啊,真可爱呢。”
      北:“?”

      有一次三枝和实栗在阳台晒太阳,瞅见楼下的长椅上孤零零地坐着一个女生,抱着双膝盯着手机一动不动。过了没多会,一个提了大袋小包的男生走过来,凑近女生的脸仿佛在说什么,却被对方径直推开了。男生从袋子里掏出一根长长的法棍,蹲在地上仰着头和女生说着什么。
      “给你买了最喜欢吃的法棍,不要生气啦。”
      实栗瓮声瓮气地模仿着男生的样子。三枝笑起来,看着那个女生接过法棍,娇嗔着用它在男友身上锤了几下。
      “真可爱呢。”
      实栗咳嗽了几声,感叹了一句。
      “确实,”三枝微笑着,又想了想,莫名有些怅然若失,“虽然很可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清楚我现在已经不需要这样的恋爱了。”
      “因为你已经是一个要毕业的老阿姨了。”
      实栗冷淡地回应了一句。三枝朝她翻了个白眼。

      北家奶奶从高中还未毕业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期待北的结婚典礼。三枝得知这件事后看着北极其罕见的略显苦恼的眼神笑了许久,只是没料到即将大学毕业,北的结婚典礼还是毫无着落。北家客厅里的灯光昏黄温暖,被炉热烘烘的,让人脸上飞起红晕。脱下的外套都整整齐齐地挂在立式衣架上,只穿着毛衣,在厚重的冬夜里活动自如又轻松。
      三枝咬下一口大福,草莓汁液在嘴里迸出来,和豆沙与糯米皮混合在一起,清爽又软糯。桌上的绿茶还冒着袅袅的热气,端起来喝的时候及时冲刷了甜腻,淌过喉咙只在舌尖上留下干燥清新的苦味。
      感觉好像有点幸福。
      三枝如此想着,被自己脑海里冒出的这个念头惊了惊,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北,又望向北家奶奶。而奶奶注意到她的视线的时候也回望了,微笑着,一副了然于胸的慈爱神情。
      “为什么要和上一个小姑娘分手呀,信介。”
      三枝看见北闻言已经露出了略显不知如何应答的眼神,偷笑起来。北轻微地清了清嗓子,转向自家奶奶认真回复:“不太合适,奶奶。”
      “这样吗,”北的奶奶应了一声,又转向了三枝,“日砂子怎么样啦?”
      “我不想谈恋爱啦,奶奶。”
      “结婚呢?”
      三枝笑起来:“那就更不想啦。”
      北家奶奶仍是含着笑,语气像是随口一提,丝毫没有劝诫的意思:“如果有觉得合适的人也挺好的。有些东西可能要在尝试之后才会有一种’其实也没有曾经想的那么可怕嘛’的感觉。”
      尾音渐渐消散下去。三枝依旧在笑,忽然觉得嘴角有点酸。她瞥了北一眼,对方感应到她的视线,微微一笑表示回应。
      虽然以前她一直和朋友叫嚷着“我不会结婚的,但如果是信介的话就可以”这样的话,现在却莫名犹疑起来。她只是觉得她现在并不是非要为了爱情而活,而婚姻这件事于她而言,依然蒙着面纱。

      肯定会有人说揭开一件事的面纱的最好方法就是直接去实践这件事,但三枝仍然觉得时机未到。事到如今,哪怕是“和北结婚说不定可以”这样的想法也逐渐模糊起来。再回想时,发觉她只是相信北可以做到承担起婚姻责任这一件事,可以带领着她向前,才会产生那样的想法,而非是相信她自己可以做到。
      不过话说回来,迄今为止她在北的影响下已经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三枝觉得至少她生活习惯里很大一部分是被北塑造的。北的恐怖之处在于,他的生活作息从幼稚园开始就成型了,并且几乎没怎么更改过。每天在固定的时间早起,从不睡懒觉,从不熬夜或者通宵;饮食清淡,摄入量按照体力和消耗大致把控;每日做完每日的任务,然后在睡梦里等待第二天的任务降临;定期打扫、清理,物品整齐摆放,不允许杂乱的出现。如此种种的表面习惯三枝习得了很多,但北性格里真正有意义的,或者说起决定性作用的事物她反而是要到二十岁过后才逐渐领悟的。

      “奶奶,我做的草莓大福是不是很好吃!”
      三枝转向北家奶奶,故意用有点瓮声瓮气的声音说道,仿佛在刻意地提醒着北什么。北家奶奶点了点头,毫不吝惜夸赞。而北只是专心致志地喝着茶,在三枝的眼神威迫之下,慢吞吞抬起头微笑:“糯米皮软糯又有弹性。”
      三枝乍一下红了脸,似乎有点出乎意料,接着欲盖弥彰地叹了口气:“你就不能主动去夸人吗?”
      “所以我刚才夸了。”
      “不……”如果不是因为北神情认真,三枝可能会觉得他是在和她抬杠,“夸人是这样夸的?不应该是像奶奶那样说’日砂子的厨艺越来越棒了’吗?”
      北听着三枝故意带出来的略显夸张的语气和洋洋自得的尾调,嘴角似扬未扬,稍稍别过脸去,假装没有听到。
      “真是的,你老是这样。”
      三枝抱怨似得又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北夸人的次数寥寥可数,哪怕是以前去看他打排球的时候,听他喊着“接的好”之类的话时,也是平淡的语调,仿佛那其实是本来就应该做到的事,没什么可振奋的。

      每年的冬天似乎总会发生一些事情,例如生老病死之类的,简直像是一种寒冷的原始时代传下来的惯例。生病和死亡是有些原始的事,而寒冷是更加原始的事,能触发冰河时代的遥远记忆,仿佛还能听到硕大的冰块冒出幽微的寒光,在夜里发出咔嚓的断裂声,然后扼住生命的火苗。
      今年的丧乐比旧年多了一点,恍惚之中不知道是因为已经长大了所以听到了更多,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不会是时间的凝滞。北家奶奶在去参加一个昔日邻居葬礼的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住进了医院。好在她身体依旧康健,虽然骨折了但无大碍,只需要好好休养。
      北很是自责,少见地从眼睛里流露出难过的意味。三枝坐在病床边看着他忙里忙外地打理。虽然北家奶奶的伤势很稳定,也临近出院,但好像还是有做不完的事。不过虽然说身体依旧康健,老人家毕竟还是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事故,脸色明显能看出来苍老疲惫了一些。三枝大抵能明白北的心情。
      出院后不久,北家奶奶还坐在自家床上静养,北和三枝出门采购年货。冰冻的空气闻起来干净凛冽,从口中哈出来的气是很快就飘散的白雾。虽然天气并不好,飘着雪,集市上依然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从来不会有任何事会阻挡住地球上的生物继续生活下去的脚步,而暖黄色的灯光和拥挤人群的热气始终会带来人间烟火的气味,融化一些冰块。
      雪花落到地上很快就变成冰沙的质地,被人踩的脏兮兮的,叽嘎作响。三枝仰起脸望了望黑的发蓝发紫的天空,看到有雪片飘在北的围巾上立马化作了水,忽然想到什么,哧哧笑起来。北用略带疑惑的眼神扫了她一眼。
      “因为既然雪花落在你身上会变成水,就说明你是个有温度的人嘛,不是毫无温度的石头或者机器人什么的。”
      三枝解释道,然而说到一半才发觉北大概不会觉得这种话有意思。
      北果然露出了“当然是人了”的神情,但是也顺着她的意思凝神观察着雪花,望着有一片飘飘悠悠地即将晃到三枝长长的有一点弧度的睫毛上,下意识地抬起手去挡却没有接到,让它一下子在女生的睫毛上融化了,像挂了一颗泪珠。
      三枝在他抬手的动作里愣住了,上半身自然而然地朝北的方向靠了过去,末了才明白他刚才是想挡雪花。
      会错意的三枝涨红了脸,下半张脸直接缩进了围巾。在买完东西回去时路过一个自动冰激凌贩卖机,像是想要借冰激凌来平息一下心里翻滚的情绪,三枝拽了拽北,指着机子兴奋道:“吃冰激凌吗?”
      算了。肯定会说“冬天吃冰激凌会感冒的”。
      北的眼睛有规律地和往常一样眨了两下,语气依然平淡:“好。”

      觉得自己已经预见了北的拒绝而准备离开的三枝差点摔出去,转过脸语气震惊:“为什么?”

      “什么?”北露出了“为什么要这么大惊小怪”的神情,“偶尔吃一下也不错。”

      三枝和北拎着袋子走在回去的路上,路灯依然和以前一样昏暗。雪渐渐大起来,人迹也慢慢稀少,前面的路眼看着漆黑一团,等真的走到那里的时候才发现其实还是有微弱的灯光照明的。三枝的口腔在第一口被冰激凌冻过之后,就已经习惯了。北反而吃得很慢,好像不太能习惯“偶尔吃一下”这个想法,虽然表情很是安之若素。
      先前北家奶奶住院的时候,北因为担忧和忙碌,睡眠变得很不安稳,所以最近的神色也并不好。三枝咔嚓啃掉脆筒,摸了摸自己的嘴巴,感受到自己手指的热度,说话都有点不利索起来:“感觉牙齿也冻住了。”
      北应了一声,没有续话。三枝转过脸望了他一眼:“昨晚睡得好吗?”
      “还可以。”
      “但是你最近的状态好像都不太可以。”
      “只是最近想到了很多,”北也吃掉了脆筒,把脸缩进了围巾,“因为忽然发生了这种事。”
      三枝沉默下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虽然自觉没什么底气,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声音有些低:“倒也没必要想这么早。”
      “可能会有点早,但是也不算晚,”北想了想,忽然转过脸望向三枝,“自责的时候甚至有想过奶奶她还有哪些心愿我没能完成。”
      三枝顿了顿,心脏的敲打逐渐猛烈起来,声音有些干涩:“如果只是因为奶奶生病了才想去做这种事的话,我也没觉得她真的会高兴。”
      话音未落,三枝蹬出去几步,转过身用奚落的语气朝北大声道:“你以为她老人家活到这把年纪还看不透你那点想法吗!是不是真心想要结婚她当然都明白啦。但是你怎么可能会产生这种想法?!”
      北扬了扬嘴角,利落承认了下来:“确实非常不像我会说的话。”
      “嘛。”
      三枝应了一声,朝北家门口跑去,像是故意一般直接一个滑铲扑在了门口逐渐堆积起来的尚且薄薄的雪地上。趁着北过去扶她的当,三枝抓着他的胳膊把脸埋在他领口使命蹭了蹭,感受到了他身上温热的气息。

      算了。

      三枝的鼻头酸起来,像是冻得红通通的。北瞧见她的眼睛湿起来,似乎有点心知肚明又似乎并不明白,抬起手帮她拍掉脑袋上的草叶和雪水,语气有点无奈。

      “只是摔了一跤而已,有什么好哭的,日砂子。”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冰河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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