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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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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忘了自己只比顾惜朝先一天入六扇门,倒说得仿佛干捕快已多年。且神色自若,丝毫没有作伪的样子,颇让人诚服。他见顾惜朝仍有些忧疑,就续道:“你刚才说觉得此处似曾相识,不过是错觉。我走南闯北的多了,许多地方,虽是头次去,也常有眼熟之感。想那造物再奇,也没有心思将偌大的天下整的处处不同,况且这黄土戈壁,原是到哪里都相仿的。红袍以前也常说,连云寨脚下,风是一般的风,土是一般的土,连长出来的萝卜都一个模样……”
戚少商原说得欢畅,话到此处,却一滞。他忽想起,红袍当日说这话时的神情,又是俏皮又是狡黠,黑白分明的眼只瞅着他,满是善意的嘲笑。那时候连云寨的各大寨主都在,劳穴光是老江湖,第一个听出红袍话里的意思,就笑道:“好你个赛诸葛,捉弄人捉弄到弟兄头上来了。你嘴里说萝卜,眼睛却尽看着我们,分明就把我们这几个人当成了萝卜。我劳穴光这把年纪,连个媳妇都讨不着,萝卜就萝卜吧。其他几位弟兄,可都丰神俊朗的很呢!”
穆鸠平听到劳穴光把自己也归到丰神俊朗里去了,又是高兴又是害羞,这脸上就现出几分红来,勾青锋看在眼里,撑不住,一口酒喷了出来。戚少商也自好笑,道:“敢情我们连云寨是萝卜坑,我这大当家……”
马掌柜已笑的弯了腰,这时好不容易喘回来一口气,就接道:“大当家自然就是萝卜头了!”
孟有威有些不服气道:“我们都是萝卜,那红袍姐和我们是一伙的,不也成了萝卜吗?”
游天龙笑道:“她自然也是萝卜,还是红萝卜。”
戚少商故做惊讶道:“她是红萝卜?我一直以为她是朝天椒,走到哪里辣到哪里。”
劳穴光目光闪动,忽笑道:“朝天椒也不错啊,和萝卜头正相配,大伙说是不是?”
后来大家一起起着哄,戚少商看着他们笑的欢畅,红袍脸上带着三分薄羞,不生气,也不藏掖,提了坛酒痛饮起来。美好的时光就在这嘻嘻哈哈间过去了。
如今,众兄弟都还在,唯独缺了红袍。
戚少商想起此事,怎不黯然?原本要宽慰顾惜朝的那些话,到了嘴边,气结于喉,不能言。
顾惜朝看得分明,忍不住问:“那红袍是谁?大哥提到此人,为何忽生感伤?”
戚少商的眼里闪着暗光,缓缓道:“她也是我的兄弟。”
顾惜朝扬一扬眉,问:“是昨日那些人中的一个吗?”
戚少商摇了摇头,脱不了神伤之色,顾惜朝目光闪动,忽笑道:“大哥的这位兄弟,想必是名女子吧。”
“不错。”
“难怪你如此感伤。你和她之间,想必有一段不寻常的情愫。”
戚少商沉默半晌。
“我只当她是兄弟。”
“你或许只当她是兄弟,她却未必如此待你,不是吗?”
戚少商叹息,他只能叹息。
“落花流水,原是无奈之事。”顾惜朝的语气也是无奈。
“情之一字,最难勘破。”戚少商感叹的好像一个恋爱专家,“这世上如你和晚晴这般两情相悦的,实是少见。”
顾惜朝眼里添了一层阴霾,道:“晚晴她心里,一直惦记着一个人,而那人并不是我。”
这是他心底的话,是他连多想都不愿意的,此时,于黄沙漫天的寂寥戈壁上,在初识不久的朋友身边,他却脱口将这话说了出来。
而这话一出口,他就觉得像卸去了一重枷锁般轻松。
原来在合适的时候,在合适的人面前,吐露心声,并非坏事。
只是下一刻,他想到戚少商的心境,便微笑起来。他成人已久,生活的苦楚也承受良多,笑容却无尘,可掩去绝望。
他微笑道:“也或许,只是我多虑了。”
“你当然是多虑了,晚晴绝对是喜欢你的!”
戚少商莫名其妙的激动起来,按着顾惜朝的肩膀,郑重道。
顾惜朝看着他一脸急切认真的表情,不禁好笑,隐隐又有些感激。
“大哥你并未见过晚晴,怎么说的如此肯定?”
戚少商一怔,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也不着慌,呵呵一笑,道:“想顾兄弟一表人材,我自可断言。”
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虽然你比我要差点,可对手是铁手,无论如何,也不会输的……晚晴又不是傻瓜。
顾惜朝哪知道他心里转的这许多念头,但见戚少商能将无理之事说的如此诚挚,只觉此人豁达可爱,相识相交,生平幸事。眼看天色渐晚,两人心情却舒畅,适才的悒郁全扫,恨不得能找个地方把酒言欢,畅饮一番。戚少商甚至已经在认真考虑附近哪里有适合的买醉之处了。
只可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他刚想到好的去处,风里却传来老四、老六的呼声,戚少商这才想起,自己好歹算是带伤之身,再不回去,那班弟兄必会担心。就和顾惜朝打了个招呼,匆匆别过,循着呼声而去了。
日上三竿。
戚少商还躺在床上,昨晚最后也没逃过姜汤和红糖水的轮番攻击,到现在他还觉得胃很不舒服。
外伤易治,内伤难疗啊。
不知道喝酒会不会有用……
想到这个,戚少商就有了些精神。他下了床,轻手轻脚的打开房门,没想到一抬头,差点就撞上迎面而来的劳穴光。
“老二,你别吓我!”
“大当家,我也被你吓了一跳……对了,你要去哪?”
“我……我想在院子里散散步,睡太多了也不好。——你找我有什么事?”
劳穴光愤愤的哼了一声,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来,递给戚少商。
“今天一大早,对过大饼店的霍乱步就带着这帖子大大咧咧的来了。”
戚少商疑惑的瞅了眼油迹斑斑的信封,拆开来,里面就薄薄的一张纸,上书四字。
移樽一叙。
落款是顾惜朝。
戚少商心里明白,脸上却不动声色,把信纸塞回信封里,还给劳穴光,道:“我去一趟。”
“大当家!”
“没事的。昨日我也与你们说过了,如今我和顾惜朝同在六扇门内,井水不犯河水。他来找我,必是公门里的事。”
劳穴光还想说什么,戚少商已经走了。
大饼油条店外头虽然油油腻腻的,里面倒还干净。
特别是那个小院子,不但打扫的连片落叶也没有,还置了几块嶙峋的怪石,乍一看,倒有些江南园林之感。
一文士打扮的男子负手立在院中,眼望青空,正是顾惜朝。
戚少商笑道:“顾兄弟叫我来,是要请我喝酒吗?”
顾惜朝缓缓回过身,戚少商看到他眼里闪过的嘲讽之色,心知不妙。
“大当家叫的好亲热。只是这里除了你我之外,再无第三人,不知道大当家唤的是哪一个?”
果不其然,这是原来的顾惜朝……
戚少商沉下脸,郁闷道:“我谁也没叫,我嘴抽筋了。”
这样下去,早晚连自己也要人格分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