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见人爱戚少商》bananafish

13、第十三话

　　雷卷没有迟疑，既然总要选择，又何必迟疑？
　　可是他没有夺门，也没有跳窗。
　　他选择了破墙。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
　　一瞬定生死。
　　小客栈的装修本就简陋，只求房子不倒，材料用的有多偷工减料就多偷工减料。
　　是以雷卷破墙，轻而易举。
　　外面等着伏击他的原是些经验老到的高手，遇此情形，也不由一滞。
　　墙的另一面正是沈边儿的房间。
　　只这一滞，雷卷早已抱起沈边儿，夺路而走。
　　客栈里住的和雷卷那间房最近的客人听到动静，起身来察看情况，只见一切都和平素相仿。他喃喃的骂了两句，就又睡下了。一直到第二天，他和另外的住客发现客栈的老板和老板娘都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他才想到夜里的异响。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个过客，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况且，住店的费用是后结的，正好可以省下。
　　长宁村确实很安宁。
　　村里人不多，店更少。
　　虽然少，有两种店不能缺。
　　一种是棺材店，一种是蜡烛店。
　　棺材店兼售寿衣花圈，蜡烛店代卖文房四宝。
　　即使如此，这两家店还是常常没有生意。
　　特别是这种下雨天气，两家店的老板简直连张都懒得开。反正这村上的人大家认识大家，真有什么事自然会来敲门。
　　棺材店的老板叫雷不平，蜡烛店的老板叫雷则鸣。两个人虽然长得不像，却是兄弟。
　　既然是兄弟，棺材店开在蜡烛店隔壁，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雷不平爱下围棋，雷则鸣也不讨厌。
　　这一天，他们已经在蜡烛店的后院连下了三盘棋，雨势却丝毫未减。
　　雷不平打了个呵欠，瞥了瞥窗外的雨帘，道：“则鸣，我看再过个一时片刻，我们就可以打烊了。”
　　雷则鸣懒懒的抬起头，看了雷不平一眼，道：“大哥，我们今天根本就没有开张……既然没有开张，又何须打烊？”
　　雷不平笑道：“就算不用打烊，也该做晚饭了，下了这半日的棋，你难道不觉得饿？”
　　雷则鸣叹了口气，道：“饿是早饿了，可我一想到这是在我家，饭要我做，就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饿。”
　　雷不平也叹了口气，道：“我们兄弟一场，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意……”
　　雷则鸣眼睛一亮，道：“这么说大哥是愿意替我做饭了？”
　　雷不平缓缓摇了摇头，道：“兄弟归兄弟，知道归知道，该你做的饭还是得由你去做。”
　　雷则鸣沮丧的垂下头，目光扫过棋盘，忍不住叫了起来。
　　“大哥，你什么时候走得这两步棋？”
　　“自然是趁你分神的时候走的。”
　　“太卑鄙了……”
　　“我这不也是想早点结束这局棋，好让你安心去做饭嘛。”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正经的去讨个老婆。”
　　“你这模样，有女人肯嫁你吗？要嫁也是先嫁给我。”
　　两人对望一眼，忽一起安静下来，雨声趁虚而入，伴着孤灯残局，分外寂寂。雷则鸣伸手抚散了排列紧凑的黑棋白棋，以示认输。
　　“大哥，我们来这里，有七年了吧？”
　　“你倒还记得清。”
　　“我常常想，我们会不会已经被忘了……”
　　雷不平猛抬起头。他原长着平凡温和的一张脸，眉眼里总带着淡淡笑意，这时却满面肃然，目光亦如利剑。
　　“被忘记和忘记是两回事。这道理难道你不明白？”
　　雷则鸣的脸上现出羞愧之色，低声道：“大哥教训的是。”
　　雷不平看着他，神情慢慢的和缓了，正要开口，忽听到风雨中又多了另一种声响。
　　他微一征，随即就明白过来，那是从蜡烛店传来的拍门声，便笑道：“想不到今天还有生意上门。则鸣，你先做饭，我去招呼客人，如果是笔大生意，明天我请你到王老四的店里喝酒。”
　　雷不平从雷则鸣家绕回自己店里，急急来到店堂，也不及亮灯，卸下门闩，打开大门。正准备说两句面上的套话来迎客，一抬眼，却僵住了。
　　虽然有飞檐挡雨，但风斜着吹，终究避不过，雷不平的脸上很快就满是雨水。
　　雨水冰冷，泪却热。
　　雷不平终于抬起手，抹去脸上的雨水，也抹去了即将夺眶的泪水。
　　“卷爷，真的是你。”

　　戚少商打了个喷嚏，醒过来。他刚才在做一个梦。梦中有连云寨，有济济一堂的弟兄，有酒肉，有笑闹，就是没有压力。他在梦中喝了很多酒，后来就醉了。现在他虽然醒了，思绪还留在梦中，很诧异那班弟兄会听任他手脚冰冷的躺在饭桌上。老八兴许是醉了，可红袍心思细密，不会想不到给他加件衣服的……
　　戚少商的手无意中触到一样厚软之物，略留意，是条毛毯，垂落在身侧。戚少商有些欣慰的想，原来不是红袍忘记他，是自己睡着的时候不小心挣开了毛毯。可这时候他比刚才又清醒几分，视野也开阔了。很快就知道，这里不是连云寨，和弟兄们喝酒的事，不过是一场梦，或者说，是一场回忆。
　　他心里生起了几分惆怅，是宿醉的人通常会有的惆怅。
　　他想，梦和现实，为什么要分得这么清楚？
　　阳光照进棋亭酒肆里，淡淡的。四处很安静。戚少商发现，高鸡血总算是个有品味的人。他走南闯北这么久，却没见过第二处地方，能像棋亭酒肆般适合在江湖飘泊的人。尤其是挂在门口的那把戚少商弹过的琴，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戚少商等到血脉畅通，僵直的四肢不再有麻木之感时，站起身，走到店外。
　　依然是此处独有的黯淡晴空，顾惜朝一袭青衫，负手而立，目望远方。
　　多年前，戚少商还年轻还气盛的时候，常爱拣一块地方独站着，看天看旷野。他这么做，不是因为有心事，也不是因为热爱自然，而是因为有女孩说过，独立沉思的戚少侠看起来有种超越年龄的沧桑感，不由让人心生仰慕。被年轻漂亮的女孩仰慕是件愉快的事，江湖上的厉害人物虽然多，也不是每个都能凭临风一立就让人倾心的，所以戚少商早起也沉思，日暮也沉思。可后来仰慕戚少商的女孩太多，多得有些让人吃不消了，戚少商就渐渐放弃了这个习惯。等到息红泪追着他跑的时候，戚少商已经有打算要努力把自己磨练成一个无赖。但他成不了无赖，时机一旦错过，很难再把握。名声传开了，要改也非易事。如今他在江湖上是热血侠义的九现神龙，在朝野中是备受期待的名捕接班人。进六扇门不过十天，就成了前辈，还做了担保人。
　　现在戚少商要担保的这个人就站在他面前。戚少商想要走过去劝劝他，真有什么心事要思量也最好找个墙角缩起来思量，虽然顾惜朝不及他这么英俊这么有气度，但为防万一，还是早做准备的好。可戚少商没有开口，在他打算叫顾惜朝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眼前站着的到底是哪一个顾惜朝。
　　戚少商啊戚少商，你又何必这么好心这么多事？等他先开口不就好了。戚少商在心中温和的劝诫自己，缓缓走到顾惜朝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