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渊》根秋Ong慕

94、柳巷狐妖

　　接下来的几日，百里池跟离亦瑄都在医院和巡捕房两边跑，累得够呛。

　　好在，魏家的病人有医院的治疗和百里池开的药方，双管齐下，身体体征逐渐好转。至于神智方面，每日离亦瑄都负责遣开众人，让百里池专心为病人施针，控脉，导气，通络，严重的，再输入真气调理心脉。

　　所以，魏家的人现在逐渐回神了。虽然还不能完整的言语，只能咿咿呀呀的，但是，据百里池估算，再过些时日，轻症的应该能康复回转了。

　　在贵宾病房的魏家二小姐对周围的人还是默默然的样子，毫无半点兴致，每日只是抱着画册，活在自己的思维里。

　　但总算，几日下来，二小姐对百里池的细心照顾，也会点点头致谢，偶尔还努力挤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以示谢意。

　　此外，其他的线索终于是有点眉目了：魏家二小姐叫做魏别然，是个天生聋哑的姑娘。另一方面，消息灵通的老陈花了好多时间，把上海滩所有叫‘媚娘’的女子寻了个遍，终于把目标锁定在了有限的几个人里面。

　　离亦瑄和百里池打算顺着老陈的线索，等下午探完病房中的魏家病人之后，就梳理线索，一一去查探一番，找出这个叫媚娘的女子。

　　照例，巡查完魏家所有的病人，也做完了今日的医治工作，百里池和离亦瑄来到了二小姐魏别然的病房。

　　奇怪，床上却空无一人。

　　难道，二小姐终于可以下床活动活动了？

　　百里池立刻叫来护士询问一番。

　　可护士全都一脸茫然。的确，魏家二小姐今日可以起床稍稍微微走动走动了。可她人走去哪了？没有一个护士知道。

　　是不是去了花园？

　　可是今日天空飘落着零星的小雨，怎么会这时去花园呢？

　　百里池离亦瑄她们立刻去花园巡查一番，可不光是花园，连前院后院，其他的住院大楼都寻了一番，却哪里都找不到人。

　　人呢？

　　“老陈，三姑。”

　　离亦瑄叫来了老陈三姑继续带着兄弟们周围寻找，让他们分头在医院和魏家别墅都派去人手。

　　离亦瑄和百里池决定先顺着媚娘的那条线索去跟进。

　　离亦瑄翻开老陈递过来关于上海滩叫媚娘的姑娘们的所有资料，翻看一遍。最后，离亦瑄把眼光锁定在了一页纸上面。

　　嗯……干探的直觉告诉离亦瑄，先从这位入手吧。

　　“走，小池，我们去柳巷。”

　　百里池跟着师姐撑着伞，冒雨往柳巷而去。

　　百里池对上海滩的大小事务虽然不能说然全知晓，可跟着巡捕房的大伙儿当了那么久的差事，对“柳巷”的名号还是知道一二的。

　　柳巷，是上海滩的一条老街，原名叫什么，除了土生土长的老人以外，很多新到上海滩淘金的人都不得而知了。只因为这条老巷口是上海滩著名的烟花柳巷之所，大家后来都叫它做“柳巷“了。

　　百里池是第一次踏入此地。

　　并不宽大的街道两旁，房屋，茶楼，酒肆，歌舞厅，酒店，食肆，鳞次栉比的排列开来。虽然此刻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都已经消散殆尽，而大部分的商铺，此刻才开门营业。

　　果然，这里是个夜未央的欲望世界。

　　离亦瑄踏着细长高跟鞋带着制服小巡捕百里池穿街过巷。离亦瑄如此妙曼的身姿，在风雨中穿巷而行，后面的跟班小巡捕面容白皙清秀，紧跟在离亦瑄身后，为离亦瑄撑着伞。

　　这一路走过的二人，吸引了无数人的侧目。

　　夜色渐深了，风雨更甚了。

　　离亦瑄踏着高跟鞋直直地走到了一处古色古香三层高的楼宇之下，上书三个漆金大字：月雅阁。

　　百里池抬眼看时，发现红色的灯笼已经高高挂起，迎客的红烛摇曳于竹篾的灯笼里，像是极尽地撩动着人的心神，好一番灯火阑珊的景象。

　　月雅阁二楼的阁楼围栏处，几个身穿细沙轻衫的女子正倚着围栏。她们风姿撩人的在阁楼上打量着路人。她们身着的细沙轻衫非常轻薄，朦胧里透着肌肤的白皙。女子们正半遮半掩的撩弄着肩头的轻衫纱幔，若隐若现间，看似不经意的，显露着自己白皙勾魂的颈间和锁骨，舞动着这月色中的一抹春意撩人。

　　女子们倚栏下望，或笑颜如花，或神色慵懒，媚态万千。

　　此刻，夕阳早已经落下，朦胧的月亮若隐若现地挂夜空中。

　　“小池，你看。”

　　常人是看不真切的，可怎么也逃不出正阳门师姐妹二人的眼睛，楼宇上那层围绕着不散去的粉色妖气，被二人看得清清楚楚。

　　“嗯，看到了。”

　　百里池跟师姐对视一眼，相互会意。

　　本只是来找找媚娘的线索，没有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粉色狐妖的味道。

　　“先别打草惊蛇。”

　　离亦瑄拉着百里池到一旁的酒肆屋檐下躲雨。

　　“这里就是老陈探得，有一位叫媚娘的青楼女子的所在。没有想到居然能对上粉色妖狐的妖气。看来，我们是来对地方了。”

　　离亦瑄正准备探查一番四周的情况，伺机而动。

　　“师姐，你看那人。”

　　顺着百里池手指示的方向，这时，从街道的另一头，走来一个白衫白裙的瘦弱女子，病态姗姗的样子，正努力地，一步一步地，朝着月雅阁的方向走去。

　　“二小姐！”

　　师姐妹二人都同时认出了这个在雨中已经被淋得通透的女子，正是魏家二小姐：魏别然。

　　“等等。”

　　见百里池正准备冲进雨中去搀扶魏二小姐，离亦瑄一下拉住了百里池的手臂。

　　等等，看看她是来做什么的。

　　她怎么突然会出现在这里？

　　百里池也明白了师姐的意思，只有先按兵不动。

　　这时的柳巷，夜雨纷飞。

　　顾不得淋落在身上的细雨，柳巷里还是有顶着夜风冷雨的男子，撑着伞走进各家青楼酒馆。

　　买醉寻欢的人，哪里还会在乎天气。

　　每每有人路过，见到站在雨中的这位白衫湿透，长发披散落下，打湿了的衣衫紧贴着薄薄后背的女人之时，都忍不住驻足停留片刻。

　　这女人，是疯了？傻了？痴了？

　　如今在这世道下，在这纸醉金迷，肆情生死的烟花弄堂里，每日有多少痴男怨女将自己的心敲碎了，丢散一地，不足为奇。

　　这个疯女人，怕又是一位被哪家风流公子抛去的怨人吧。

　　可惜，

　　可叹，

　　也无可奈何……

　　行人们驻足片刻后，就依旧脚步匆匆地离去，去寻觅各自的醉生梦死。

　　柳巷两边的商铺伙计也只做着自己本分的事情，招呼着来来往往的客人。

　　二小姐独自在雨中静立，淋落一身，无人理会。

　　“师姐……”

　　百里池有些犹豫了，这么淋下去，小二姐的身子怕是经受不起了。

　　“再等等。”

　　离亦瑄相信，事出突然必有妖。此刻，妖还未动，自己也不会动。

　　果然，这时，从月雅阁走出来一位徐娘半老模样的中年妇人，一旁丫鬟样的年轻小姑娘为这位中年妇人撑着伞，挡住了此刻瓢泼的大雨。

　　离亦瑄知道，看这一身打扮，她多半是这家青楼的老鸨妈妈了。

　　“诶呀，我说姑奶奶勒，秦妈妈我是求求您了，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典型的，人还未到，声音先至。这位自称秦妈妈的中年妇人一手捏着一方黄色的丝帕，一手撑着腰，对着雨中呆立无言的魏家二小姐连珠炮似的大声嚷嚷道。

　　“您一大姑娘这么三番四次的守着这月雅阁的大门。您让我怎么开张做生意啊。”

　　秦妈妈一边说，一边嗒嗒嗒的迈着小步子，绕着静立于雨中，努力撑着孱弱身子的魏二小姐，绕了一圈，一脸的嫌弃。

　　“您说说您，啊……您是要怎么样才肯走，啊？”

　　秦妈妈见对方连半点反应也没有，又把喉咙扯高了八度，吼着讲话。她这么一番河东狮吼，柳巷两边的商铺，酒家里的伙计，老板，客人们都纷纷探出了半个身子，围观热闹。

　　而二小姐，只是，独独的，静立于雨中，抬眼，看着月雅阁三楼的一扇木窗。

　　百里池看不下去了，准备冲入雨中。

　　“小池！”

　　离亦瑄拉住了百里池的手腕。

　　那边，秦妈妈吼了半天，嗒嗒嗒的踏着碎步，绕着二小姐数落了半天。可对方把她当空气一样，毫无半点反应。

　　秦妈妈可真是气坏了，别给脸不要脸了啊。

　　秦妈妈大力一挥舞手中的丝帕，耷拉着一张明显施粉太重的脸，故意阴阳怪气地对着魏家二小姐嚷嚷道：

　　“哼，不害臊！听说还是魏家的小姐，怎么沉迷在这烟花柳巷的地方。嗨哟，秦妈妈我可是见过不少在这里撒野耍泼的。就真的是还有没见到过魏家二小姐这么不要脸，不要命的。“

　　秦妈妈开启了泼妇模式，开始了骂街一样扯着嗓门大声嚷嚷，故意把“魏家二小姐“几个字，拖得又长又大声，生怕周围的看官们不知道这位雨中姑娘的来历。

　　百里池明知魏家二小姐是听不见的，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对待一个姑娘，百里池还是忍不住。

　　百里池冲进雨中。这次，离亦瑄也不再阻拦。的确，这个厚粉老鸨的话，真是越来越难听了。

　　百里池在雨中扶稳了二小姐已经摇摇欲坠的病弱身子。

　　老鸨还准备开吼，百里池一眼瞪过去。老鸨眼见是巡捕房的人，连忙收了声，也不然再敢多惹是非。

　　可想了想，老鸨自己还觉得委屈，对着百里池小声嘟囔着：

　　“这位巡捕房的大爷，您要是能把这位神仙弄走，我秦妈妈立马闭嘴，还不行吗。”

　　百里池根本不搭理她，只是对着二小姐道：

　　“二小姐，雨大会淋伤的，我们先回去吧。”

　　百里池扶着二小姐准备将搀扶走。

　　感到有人搀扶自己，二小姐终于抬眼，看了看眼前人。

　　原来是你，谢谢了。

　　二小姐见到来人是百里池，勉强地挤出了一个微笑，却依旧静静地站在雨中，倔强地不肯离去。

　　百里池也不能硬拖，只能在雨中陪着，苦苦相劝。

　　秦妈妈真的是无可奈何，甩了甩丝巾转身而去，惹不起，躲得起。临走之时甩下一句话来：

　　“二小姐，你死心吧。她是不会来见你的！”

　　而雨中的二小姐只是痴痴地，固执地，望着雅乐阁楼三的方向。

　　是不是，心之所向的团圆相见，双向奔赴，只会出现在浪漫的话本子里？

　　而现实中，往往还是落得孤单影只。

　　百里池不知道二小姐苦等的是何人，只能扶着二小姐的后背，勉强支撑着。

　　突然，二小姐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终于是没能撑住。

　　还好百里池及时扶助了，要不然，如此病弱的二小姐只能生生的摔进雨泥里。

　　街边，离亦瑄早叫来车夫。于是师姐妹二人连忙将二小姐扶上了黄包车，一人撑着伞，一人扶着病弱昏迷的二小姐，离开了柳巷，急急忙忙往家赶。

　　没有人注意到，在她们身后，在月雅阁三楼的一扇窗内，一个面容妖媚迷人，眼中似水含波的绝色女子，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待百里池她们的黄包车消失在了柳巷尽头，转了个弯再也见不到了，女子才轻轻伸出玉手抬起窗沿的木栓，合上了窗户，拉上了帘。

　　没有人能听得到，女子默默的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