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渊》根秋Ong慕

171、赤凤青鸾

　　“王妈，牛叔，小心。”

　　百里池将王妈和牛叔扶着，在院中的石凳上坐好，还体贴地蹲下，帮王妈揉揉腿。两位老人家没事吧？刚刚怎么就步伐不稳，踉踉跄跄地跌了出来。

　　百里池没有见到小院风雨交加的时刻，她自己是被黎沐护着，驾着祥云落下。降落之时，黎沐轻轻抬指，驱散了所有的乌云密布。百里池自然是不明白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王妈和牛叔深深地喘了一口气，为了开门，两人已经累得晕晕乎乎，上气不接下气了。

　　王妈刚喘顺气，就拉着百里池的手，开始哗啦啦地一通讲：“白姑娘啊，你可回来了啊，刚刚那天色可吓人了，我们都担心你呀，但又出不了房门，这风啊……这雨啊……欸……该不会真的是山神巡游，妖怪嫁女吧……”

　　百里池被王妈激动地牵着，又听了这一堆不着边际的话，心里一时半会儿也没明白王妈所说的来龙去脉。

　　远远站在一旁的黎沐，听到王妈语无伦次的表达着，很快明白了老人刚刚经历的事情，只是……这‘山神巡游，妖怪嫁女’的疯话嘛，黎沐听得稍稍抬了抬眼眸。

　　黎沐自然是知道这‘山神’故事的起因，还得是她那个作妖弟弟黎墨弄出的段子。

　　多少个朝代以前，黎沐在这世间寻不到暗夜转世的踪迹，天南地北，走走停停，晃晃荡荡，无意中来到了这东边的海滨之地。那时的上海还只是个产盐和渔获的小村落。黎墨夜观星象，推断出在将来的某世，待斗转星移，待际遇相合之时，暗夜的转世会在这一方山水中重逢。

　　黎沐不知自己还要等多久，但她深信弟弟的灵力，她会等到暗夜的。

　　黎沐心中思念着桑渊故土，又舍不得离开这片会与暗夜重遇的山水，就在附近找了一方风水独好的山川，亲手在山顶种满了桑树。黎沐想着，待来年某时，待这片桑木成林之时，暗夜是不是就会出现了。

　　这可一等，就等去了多少个朝代的更迭变迁……

　　而在这经年累月中，独自去山顶的桑林坐一坐，看看云卷云舒，也就成了黎沐多少年又多少年之后的习惯。

　　弟弟黎墨自然是知道姐姐的心思，劝也无用，就用心的为姐姐打理这一方的山川森林。怕姐姐闷着，又从桑渊故土寻来了好多灵宠小兽，散养于这山水之间，想着姐姐无聊烦闷时，可以逗逗小鹿，摸摸灵狐什么的，也不至于过于独单。

　　黎墨又怕这外间的俗人凡夫，不知好歹地闯入这片私家森林，打扰姐姐，好多世代以前就观相摸骨，安排了世世代代都老实巴交的守林人，守护这片私家森林。

　　可黎墨这人天性好玩，在牛叔往上多少代师傅的师傅的祖师那，因为突发奇想的逗趣，黎墨硬生生给当时选出的守林人上演了一段山神出巡的场景：贪玩的黎墨像模像样地把自己化身成了一个发白须眉，仙风道骨的老者，自称是一位叫‘东岭山人’的神仙，在此处清修，是这里的山神，护持一方平安。凡是姐姐的座驾飞至此处，卷云携雨而来的时候，这为‘东岭山人’黎墨就告诫老老实实吓呆了的守林人，是山神出巡，凡夫回避的时候，都躲得远远得，别出来打扰。

　　黎沐还记得那个时代，黎墨给自己演着他是如何如何吓唬老实守林人的。黎沐知道是弟弟不希望自己被外界打扰，便花了心思编了这套‘山神巡游’的说辞。

　　黎沐自己也没有想到，都隔了多少世代了，这一代一代的守林人，还认认真真地传承这‘山神出巡’的规矩。

　　今日，语无伦次的王妈又自己突发奇想，发散地加了一句，‘妖怪嫁女’，黎沐自是不会生气。只是，王妈要知道自己口中的山神出巡，妖怪嫁女的本尊就在眼前，会不会吓晕过去。

　　王妈自己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无意之中冒犯了圣主，圣主也没有任何追究的意思。但这几句冒犯的话，要真的被这林间的妖修地仙听了去，那王妈真得小心被抓了，炼成仙丹吞进某只大狐妖，大地仙的肚子里去。

　　守林人牛叔，没有王妈的精力，听着老婆子一口气不喘，连声炮一般给白姑娘絮絮叨叨，老牛也是真心佩服：自家老婆子真是比自己身体好，气血足。牛叔好不容易终于喘顺了气，刚刚伸直了些腰，一抬头，无意间看向了百里池身后的方向，接着，整个人就又愣在了当场，呆住了。

　　“老头子，老头子……”

　　王妈刚拉着百里池絮絮叨叨一顿嘱咐，转头就注意到自家老头的怪异神情，连忙伸手拍了拍老头：你楞什么？

　　被王妈这么一拍，牛叔才回了神，哐当一声，直直地跪在了地上，毕恭毕敬的磕头：

　　“奴才见过格格，不知道格格大驾光临，奴才给主子请安。”

　　牛叔是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黎沐。

　　这位静静站在一旁，气质非凡，高雅出众的女人，不正是自家多年都见不到，无缘请安的主子格格嘛！怎么格格突然就站在了院落旁？

　　王妈一听，也噔地一下，吓得蹭得站了起来，接着，也学着牛叔的样子，给主子请安。

　　王妈没有见过主子本尊，但他们一家可是靠着牛叔守林才吃得皇家主子的饭，领着皇家主子的工钱过日子的。

　　这两位老人一咋一呼的样子，也给百里池惊到了，心里惊讶道，怎么什么人见着黎沐都下跪啊。

　　刚还在给王妈扶背顺气的百里池，也有些手足无措。

　　还好，黎沐见多了各种见驾请安的场面，眼前两位老人的惊讶惶恐也不算什么大事。黎沐面色如常，毫无波澜地站在原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这两位，轻轻抬了抬手，气质容雅地一句：

　　“平身，免礼吧。”

　　只是，黎沐自己都有些好奇，守林人牛叔是何时见过自己的？在这里也认出来了。

　　原来，是好些年前了，那年冬天，黎墨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嚷着要作一回纨绔的八旗子弟，跨骏马，执长弓，要去桑林冬闱狩猎。

　　闹闹嚷嚷了好久，黎沐被他嚷嚷得心烦，熬不过他，也就顺了他的意，大冬天的，陪他来林间狩猎。那次，被他折腾的，除了黎沐，还有王府上上下下的家丁们，连扫地大爷，后院厨子，老嬷嬷和小丫鬟都被黎墨浩浩荡荡地折腾来了，搭了帐篷，砌了炉灶，生火做饭，冬围狩猎。

　　当然，最惨的就要数这林间众多潜心修行的山妖，地仙，灵狐，雪狼，黑熊和鬼修了。

　　黎沐自然是不让弟弟真的杀生狩猎。黎墨也不在乎，本来就是玩玩，就扰动了这山里所有多少年潜心修炼的各路仙家道友，陪他玩狩猎，吓得多少年闭关不出的老狐狸，老地仙，老雪狼，满林子的跑啊，生怕被这玩闹的主子抓住，就算不要命，还不知道能想出什么方法来折腾呢。

　　其实，那一次，也是黎墨见不得自己姐姐常年的，孤孤单单的，冷冷清清的，大冬天的，总是一个人孤寂地坐在桑林之巅，白雪皑皑之地，孤冷地望着远处的清云冷雾，牵挂着那个不知道何时何地才能转生为人的前世爱人。

　　黎墨不想姐姐这么孤独清冷，又知道自己劝不了，拦不住，只能这么荒诞地想出了个什么八旗子弟冬围狩猎的事情来转移姐姐的注意力。要知道，那时，大清都已经苟延残喘了，还哪里有什么骁勇善战的八旗子弟，骑着骏马，挽弓执戟的豪迈。

　　黎沐最后被弟弟闹得，的确是没有心思独自在雪山之巅，观云听雨了，最后败给了黎墨，亲自出面结束了这场玩闹，管住了弟弟，安顿了众人，还花了好些心思，安抚这山里受惊陪练的各路小修行们。

　　牛叔也就是在那年的狩猎中，跟王府的下人们同吃同住，远远地看到了自家从未谋面的主子格格。

　　黎沐的模样，自是所有人过目不能忘的存在，所以，今日，老大叔一见到主子，竟然突然出现在这简陋小院，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惊得牛叔是半天合不拢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无有其他，只能深深跪下见礼，生怕唐突了主上。

　　终于，黎沐平平淡淡的一句‘免礼’，算是受了牛叔和王妈的请安。

　　最近的相处，百里池总算是见过好多次了：下人们，奴婢们见到黎沐就下跪的架势。所以，等百里池想明白，牛叔本就是这皇家园林的守林人，自然也是黎沐的下人，见到主子就下跪请安的架势，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听到黎沐的免礼，百里池也就自然伸出手，扶起了牛叔和王妈。

　　只是，现在百里池还不知道黎沐的真实身份。她要是知道，若是黎沐让这林间所有的下人，奴婢，黎民，生灵，都能来见驾请安，这浩浩荡荡磕头请安的队伍，估计能排出森林以外好几百里地。

　　“白姑娘身上有伤，我今日带着白姑娘来这里小住几日，治疗调养。”

　　见两位老人已经从刚刚的震惊和惶恐中回了神，黎沐便大方客气地讲了自己此来的目的，语气虽是平淡，但也是给足了恩宠。

　　听了黎沐的话，百里池这才明白黎沐的意思，原来是她也打算在这里小住？

　　百里池自己本就打算在这小屋给雪鹿疗伤，也顺便医治一下自己后背的伤口。只是没有想到，原来，黎沐也打算留下来住些日子。这下，百里池突然就开始紧张了，但又带着期待和开心，总之，是又开心又忐忑。

　　主子要住这里？

　　这一片山都是主子的，主子要住这简陋小木屋，自然是随主子的意。

　　牛叔王妈是受宠若惊，又紧张，又害怕，又不敢不从，又不知该如何接待，真是心中七七八八，有些手足无措。

　　“牛叔，王妈，无需紧张，当作远到的朋友就好。”

　　体贴的百里池，自己还紧紧张张，期期待待，忐忐忑忑的，可也看出了两位老人对格格屈尊下榻的决定，更加的忐忑，便开口，开导起了别人。

　　当作远到的朋友就好……

　　百里池估计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要是被黎墨知道了，还不翻她十几个白眼：让侍者把黎沐当作朋友，你看看这山林间哪位大仙敢如此？亏你也想得出来啊。

　　两位老人也不知道百里池到底如何安抚了自己，只是诺诺地答道：

　　“是的，主子，远道而来，老妇立马去收拾房间。”

　　黎沐看着眼前，大家各自的紧张和混乱，默默地叹了口气，自己真的没有想难为大家，只是觉得这林间小屋安静避世的环境挺好，便决定要住下了……真的是……无需紧张啊……

　　黎沐微微地点点头，让王妈和牛叔各自去忙碌吧。黎沐知道，自己此刻若再多说几句，不一定会更亲切近人，多半更是让他人紧张无措了。

　　待王妈和牛叔进屋收拾房间，各自忙碌，黎沐转头看向百里池，这才柔柔地扬了扬嘴角：

　　始终还是她的样子，无论是暗夜还是百里池，独独是她，敢跟孤，敢跟自己的主子，作朋友。

　　黎沐走上前，伸手摸了摸百里池的头，宠溺的样子，道：

　　“嗯，好，跟孤作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