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人，出家人》喜定

6、第 6 章

　　净妙寺后门是一条细长的小径，蜿蜒曲折，不知通向什么地方。

　　现在正是傍晚时分，在那条小径上，出现了一对儿正在赶路的男女，男的是一个俊俏的和尚，女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绿衣。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这条小径上走了很久，谁都没有说话。

　　慧静想打破这个尴尬的宁静。准备开口，才发现很久没讲话让他的口舌发粘，只得先咳了一声，好让嗓子清爽些。

　　“咳~施主姑娘，你……疼吗？”

　　“嗯？”紫燕回头，脸上带着疑惑的表情。

　　慧静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说道“你的额头……疼吗？”

　　“不疼！”紫燕一边笑着一边说道。

　　慧静突然发现她好像很喜欢笑，只是原来看到这份笑容会让自己觉得安心和幸福，如今再次看到这份熟悉的笑容，那笑容里的蛛丝马迹里隐藏着习惯的力量，聪慧的慧静隐隐约约地察觉到眼前的这位姑娘也许并不是喜欢笑，而是已经习惯了笑。

　　“你家里人要你嫁的那个人，真的有那么可怕吗？”看着紫燕微微红肿的额头，慧静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了一句。

　　但是紫燕却并没有马上回答，她悠悠地走在前面，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回了一句：“大概吧”。

　　说完这句话，沉默又再次在两人之间弥漫，慧静甚至觉得天地之间只剩下了沉默。

　　如今正是春天，那小径两边开满了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花儿，有一些蝶儿虫儿时而地飞或者跳起来，为这份春色增添着活力。紫燕走到前面，一会儿闻闻路边开着的花，一会儿又去追逐飞到她眼前的蝴蝶。

　　慧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默默看着眼前的这个美丽活泼的少女正变成了春意的一部分，这也许是他欣赏的春色里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他们就这样走着，在一个拐角处，影影绰绰地好似来了几个人，走在前面的紫燕突然停住，回身跑几步来到慧静面前，拉起了慧静的手，低声说了一声“快跑！”

　　慧静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到自己的手被温暖和滑腻包裹了起来，然后被拉拽住跑着偏离了小径，往旁边的荒林中跑去。在一开始跑的时候，他根本无暇去想他们为什么在跑，只有那手的温暖感觉源源不断地往他的心里袭来，让他的身体如触电般，整个麻痹了。

　　等慧静回过神来，他才意识到身边这个姑娘竟然有着相当好的体力和身法，他一个男子竟也被拽的跌跌撞撞，使出他最大的劲加上被半拉半扯也才勉强可以跟上跑的速度。

　　他也根本没有空去回首去看看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自己和紫燕的喘气声和脚步声，他还能听到后身传来的别人的脚步声和叫喊声，一开始，有大概三四个人的声音，到最后，却只剩了一个人的声音。

　　等慧静熟悉了这种跑的速度，才在隐隐约约间，听到了追在身后的那个人在喊什么，“燕妹！别跑！”

　　在跑了很长一段路后，慧静感觉自己的身体达到了极限，他的身形开始歪歪斜斜，最后一个不小心，摔倒在了地上，这下拉着他手的紫燕也只得停下，等紫燕把他扶起来的时间，身后的那个人已经抓好机会，一下子就超过了他们，来到了他们的身前。

　　慧静这才看清这个一直跟在身后的人的样子，那是一个高大挺拔的年轻后生，一身黑衣劲装，一双冷峻的眸子加上消瘦有棱角的下巴，让他在任何时候看上去，都带着些忧伤的神情。

　　就算慧静是个出家人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十分的有魅力。

　　那人在他们两人身前站定，虽然已经追了他们这么久，呼吸依然平稳有力。

　　他用一种很关系的语气，开口问正在大口喘着气的紫燕：“燕妹！是我，你跑什么？不知道我们多么担心你吗？”

　　“哦……子枫哥……原来是你呀……”，紫燕一边喘气一边往身后偷偷地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当然没有躲过莫子枫那对深邃的眼睛，他马上往前走了一步，和紫燕保持刚才的距离。

　　“你知道家里人多么担心你嘛！一知道你可能在这净妙寺，我就马上赶过来找你~”莫子枫的话说的又急又快，含着一丝丝的恼怒，“幸亏舅父让我不声张，我才决定在傍晚时分从这条下路来到寺里，不然又要白跑一趟了！”

　　“枫哥……你是来抓我回家的吧？”紫燕面色变得凝重，这句话比起说是疑问，更像是一种质问。

　　“不是抓！是要你跟我一起回去！”

　　紫燕突然变得有些抓狂，她盯着莫子枫的眼睛，提高了自己的音量吼道：“你知道他们要把我嫁给高成那个浪荡子的吧！！”

　　莫子枫躲开了紫燕凝视的眼神，突然有些没有底气，无奈地说：“听说了。”

　　“那你知道那个高成是第二次娶妻了吗？”

　　“知道。”

　　“那你知道他第一个妻子是怎么死得吗？”

　　“你跟我回去吧，燕妹！”，莫子枫语气变得软了下来，几乎有些乞求道。

　　“大家都知道是被他打死的！就因为他是福隆钱庄的少庄主，连官府都奈何不了他！”紫燕没有搭岔，依然高声吼道，“你知道的，就因为这个，再也没人愿意把自己女儿嫁给他，但是我的父母却要把我嫁给这个人！这个人！”

　　莫子枫扭过头去，不知道说什么。

　　紫燕蹲了下来，把头埋在自己的双腿见，带着些颤抖的声音，继续说道：“枫哥……你真的要让我回去，让我进那火坑里吗？”声音从紫燕紧紧抱着的臂弯里传出，显得有些闷。

　　莫子枫默默地也蹲下，挨着紫燕，看着远方，悠悠地说道：“燕妹，你知道的，我不赞成这件婚事的！”

　　听后紫燕站起来，低头看着莫子枫，质问道：“那你还要带我回去？”

　　“燕妹，有时候我真的羡慕你，你有着我没有的勇敢。”莫子枫没有动，依然保持着蹲着的姿势，慢慢地说，“我真的羡慕你。”

　　紫燕有些意外，她从小就和这位表哥一起长大，表哥在她的生活中从来都是充当着勇敢的保护者的角色，而今听到这位大哥哥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有些不符合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你知道，我从小父母死的早，要不是被舅父舅母收养，也许早就饿死在了街头”，莫子枫继续说道，“现在舅父要把你嫁给那高成，我即便再不愿意，也没有勇气去违背舅父的意思，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懦弱的人。”

　　紫燕有些懂了这位表哥的意思，她蹲下来，把手搭在莫子枫宽厚欣长的背上，幽幽说道：“表哥，你就让我走，回去就跟我爹说没找我，这样也免得你为难。”

　　莫子枫干脆坐在了草地上，他用一种掺揉着亲切和痛苦的眼神看着紫燕，“你知道吗？你走了之后，琴妹整天茶饭不思，以泪洗面，天天念叨着他的姐姐……”

　　纵使刚才的谈话让紫燕红了眼睛，但那时她的心中也只是悲痛于自己命运的变故，但这下提到了她的妹妹，一种更深切更凄厉的痛苦袭向了她的心，让她只好站了起来，好不让那痛苦把自己击倒。

　　她强忍着自己的颤抖，扭头背向莫子枫，但在她对面站着的小和尚慧静看到了她那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着的嘴角。

　　“临走的时候我骂了她一顿，如果她能够因此开始恨我，我想我的离开也就不会太让她感到难受。”

　　“你错了。”莫子枫也站了起来，正好站在紫燕的身后，“你应该知道，琴妹是不会恨她姐姐的。”

　　“是啊，我错了，我那傻妹妹……唯一让我放不下的就是她……”，昔日紫琴跟在紫燕身后“姐姐，姐姐”喊着她的场景在她的回忆里不受控制的浮现，让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留下来湿掉了自己的衣襟。

　　良久无语，“你喜欢琴妹是吧？”紫燕突然转过身来问了莫子枫一句。

　　莫子枫被这一句问得毫无防备，是的，他喜欢那个从小就柔柔弱弱像个跟屁虫一样的一直跟着他的姑娘，但被这么突然一问，他只是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喜欢她这件事纵然我早就看出来了，但是琴妹那么单纯，你不告诉她她是永远不知道的。”

　　莫子枫依然没动，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只剩下痛苦和无奈。

　　“也许你的勇敢，要从先告诉她你喜欢她这件事开始吧！再说有照顾琴妹，我想我也安心点。”紫燕看着莫子枫说道，语气中带着些微微的乞求。

　　“哎……”，莫子枫抬头望了望天，深深的叹了口气，“你走吧！”

　　“谢谢表哥。”紫燕平静的说道，慢慢走到慧静身边，“走吧，小呆师父！”

　　他们正准备原路返回，莫子枫拦着他们道：“我让那几名跟着我来的家丁守在那条小路上，从这回去你会被抓住的，燕妹你们换一条路走吧！”

　　“多谢。”紫燕看了一眼莫子枫，便拉着慧静往相反的方向开始走去。

　　那一眼里饱含了太多的感激和庆幸。

　　“哎！小和尚！”待慧静和紫燕走了几步后，身后传来了莫子枫的喊声，他回头看着莫子枫，见他朗声对着他喊道，“照顾好燕妹！”

　　慧静点了点头，这是这一天里莫子枫第一次和他讲话，也是最后一次。

　　等到慧静再次回头看的时候，原来他们站着的那块空地上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