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谋已久》姜时茫

5、伤疤

　　唐施先是懵了一两秒，随后马上反应过来：“小许阿姨！”
　　她乖巧地喊完，张开双臂满眼笑意地回抱了对方。就像小时候记忆里一样，许雅欣的怀抱还是又香又软。

　　另一边——
　　刚被敲了一下脑袋，宋辞已经伸出来想要拉人的右手生生收了回去，他顺带放下举着接机牌的另一只手。
　　原本打算将纸张三两下揉皱，然后随便找个垃圾桶扔掉。但转念想到这是唐施做的，他又松开使力的手心，将其对折好装回袋子里。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等着唐施喊完人，他才慢悠悠地跟着开口：“妈。”
　　反射弧比平时长了不止一倍。

　　许雅欣没应声，而是盯着宋辞的脸瞧了一会儿，表情意味深长。宋辞并不回避，只是耷拉着眼皮，像是困倦得很。
　　两人对视着，却又好像谁也没把谁放在眼里。

　　感受到奇妙的气氛，唐施赶紧摆摆手，同时吸引了两人的目光：“小许阿姨，宋辞没有欺负我。”
　　唉，她就是心太软，见不得久别重逢的母子相见第一天就有吵架的趋势。

　　见没人说话，唐施从许雅欣臂弯里出来，后退一步，用手肘撞了宋辞一下：“对吧？”
　　宋辞沉默了一两秒，余光扫她一眼，懒懒散散地答：“嗯，舍不得。”

　　“怕小许阿姨舍不得！”唐施几乎是抢着补充上。
　　宋辞这人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平时在她面前开开玩笑就算了，在小许阿姨面前也这样的不正经。
　　唐施转移话题问：“宋叔叔呢？”
　　心想宋辞在他爸面前总不至于还敢胡说八道。

　　许雅欣撩了把头发，眼神往后：“在后面呢，拿个行李慢吞吞的。”
　　话音刚落，就见宋正阳身影就出现在出口处，他拉了两个行李箱，身上又是大包小包的。夏日炎炎，额角热出了不少的汗。

　　唐施挥挥手：“宋叔叔！”
　　宋正阳见到远处的她，脸上扬起个慈祥的笑容。只是得拿着东西，不好招呼她。

　　宋辞正迈开脚准备去帮忙，身旁的唐施已经快他一步跑过去。
　　其实她原来也打算让宋辞赶紧去帮个忙，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自己去，让他和许雅欣有机会独自说说话。

　　于是只留下了母子两个面面相觑。
　　许雅欣喊：“宋辞。”
　　宋辞本来还打算走上前，现在不得不停下脚步。他心里有了预感，侧头等着许雅欣接下来要说什么话损他。

　　“小半年不见，唐唐可又漂亮了不少。”
　　“你嘛，勉勉强强还算过得去，所以我可先说清楚，别想怪我和你爸。”
　　“不过瞧你这样子，还没追上人是吧？”

　　宋辞掀起眼皮，有些无奈。
　　见许雅欣张口还想说些什么，他懒得再听，直接打断：“追上了。”
　　果不其然，许雅欣下一秒马上拉下脸骂他：“你有病？才上高中的小屁孩谈什么恋爱，别耽误人家唐唐。”

　　宋辞勾唇，哂笑了一下。
　　不管说了追没追上，都会被骂一顿，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挑自己喜欢的说。

　　许雅欣看出来宋辞眼里的戏谑，皱了皱眉：“臭小子，你耍我呢？”
　　宋辞不置可否，挑挑眉，不再留意这边，心思和眼神都早已经落到不远处——
　　唐施帮宋正阳拉了个行李箱，有说有笑地往这边走过来。
　　如果说平时和他相处时，唐施算只狡黠的小狐狸，那么对长辈笑起来，就像乖顺的白兔子。待会儿同时和三个人斡旋，她大概要在狐狸和兔子间反复切换身份。

　　许雅欣顺着宋辞的视线望过去，学着他的语气，嘲笑他：“算了，就知道你不行。”
　　宋辞：“……”
　　算了，不和她妈较真。

　　-

　　一行人是打车回的宁曙小区，人数刚好能坐满一辆车。宋正阳坐在副驾，许雅欣坐后座中间，唐施和宋辞各在靠窗的两边。
　　出租车行驶上路，即使开了空调，隔着车玻璃仍能感觉到暑意。宋辞一上车就阖上眼皮，打起瞌睡，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许雅欣当然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坐中间的她亲切地拉过两人的手，开始短话长说：“唐唐，宋辞昨晚是不是偷鸡摸狗去了，怎么困得跟没睡一样？”

　　“……”他还没睡着呢。
　　宋辞不太习惯这样的亲密接触，指节挣了一下，硬是没把手挣脱出来。
　　脑子思考了一瞬，也没明白他妈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他昨晚，可能在挑灯夜读。”
　　许雅欣笑起来：“就他？”
　　听到这话，宋正阳也往后视镜看了眼，表情有些惊讶的样子。
　　“……”宋辞的手再度挣扎了一下。

　　唐施点头：“比如，十二——”
　　宋辞适时地咳了一声，像某种暗示，或者说是威胁。落在唐施的耳朵里，一概听成了讨好与请求。
　　“十二——”唐施故意拖长声音，一字一句，“种基本函数。”
　　宋辞身子动了动，换了个姿势，语气透着不耐：“妈，你不是晕车吗？”

　　这会儿出租车已经行驶了十几分钟，早已开出了机场的范围。
　　许雅欣大概有些后知后觉，晕车的症状在宋辞说完之后显现出来，她确实开始感到有点头晕想睡。
　　宋正阳转头，担心道：“晕车药在后备箱的包里，要不找个地方靠边停车，我下去拿。”
　　“没事，我先睡会儿。”许雅欣闭上眼，脑袋往后仰，但却忘记了松开两人的手。
　　刚开始还好好地将双手放在两边，后来不知怎的，她将自己的左右两只手交叠在一起。

　　有许雅欣的手隔在中间，起初两只手并没有接触到。
　　只是在等一个红绿灯的短暂时间内，唐施感到手背被轻轻碰了一下，一小块皮肤被有些薄茧的指腹掠过，温度更高一些，她的视线不自觉往下。

　　不知道有意无意，宋辞的无名指刚才轻轻从她的手背擦过去。大概是无意的，唐施抬眸，看见宋辞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没人聊天，车上就安静得没什么声音。看到他无名上那个浅色的疤痕，唐施怔愣着出了会儿神。

　　-

　　多年前，也是一个盛夏。
　　作为一个同龄小朋友都会的技能，唐施被苏雯逼着去学骑自行车，而教骑车的任务自然落到了周末休假的唐天成身上。

　　宁曙小区的后边有个公园，大夏天日光太烈，来往的人不多，还有几个上下坡道，正适合学骑车。
　　教了还不到一个小时，唐施正勉勉强强能骑上一段短短的距离，唐天成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了眼屏幕，是不好忽略的工作电话，于是招招手喊来在后面看着的宋辞，没出声地示意他帮个忙，保持自行车的平衡。
　　宋辞立刻会意，听话地点头，伸出双手牢牢扶住后座，脸上坚定的表情像和他做保证，百分百会保护好唐施。

　　唐天成摸了摸他的脑袋，自己到一边去接电话，不知怎么，甚至放心得很。
　　两人都轻手轻脚的，过分紧张的唐施根本没发现身后看护她的早已换了个人。
　　她没什么平衡感，胆子又小，还怕疼。过一个下坡时，嘴里开始念：“爸爸，你别让我摔了。”
　　宋辞应声：“我会保护你的。”

　　听出声音不对，唐施一扭头，发现唐天成不在，扶着后座的是比她还小十个月的宋辞。
　　她一下子有点心慌起来，不信任感随即涌上心头，自行车变得更加摇摇晃晃。

　　唐施开始频繁转头，想确认宋辞到底有没有替她扶着车，根本没注意看前面的路。
　　车速在下坡自然加快，前轮碰到一颗小石子，就轻易地朝一边倒去。突如其来“嘭”的一声把拿着手机接电话的唐天成给吓了一跳。

　　唐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摔了没，她好像是站着双脚着地的。但却看到一直有血滴到地面上，融进泥灰里变成一点一点的暗红色。
　　视觉混乱了感官，下意识就让人觉得疼。她吸了吸鼻子，很想掉眼泪。
　　“你别哭。”宋辞将流血的手往背后藏，想上前安慰她，又担心吓到她。

　　唐天成一边挂电话，一边着急忙慌地跑过来。
　　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了好几圈，唐施真的没有哭，但抵不住她委屈地大喊：“爸爸！”
　　“唐唐摔哪儿了？”
　　“宋辞流了好多血……”唐施一抽一噎。

　　当时左手的那根无名指缝了四针，十岁的宋辞却一滴眼泪也没掉，更没有喊过一声疼。
　　思绪回来，唐施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触碰了碰那个疤。柔软的触感让宋辞的无名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那天在医院里，唐施躲在唐天成身后边，小心翼翼地探出个脑袋。
　　刚才以为自己摔破流血了，她没有哭。现在看到宋辞缝针，她却忍不住轻声哭。因为她觉得，都是自己害宋辞受的伤。

　　医生缝完针又开了张单子，喊唐天成出去缴费拿药。
　　唐天成走前给唐施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然后叮嘱她看顾着，她只得一边继续哭一边缓慢走到宋辞面前。

　　宋辞显得过分冷静：“你别哭。”
　　唐施自己抹了把泪：“我……我以后赔你。”

　　虽然心有愧疚，但唐施其实就是说说而已，十分里可能有只有那么五分的真心实意。心想着，按照平时宋辞什么都依她的性子，总不会真的让她赔什么。
　　然而她失策了一回，宋辞并没有假意客气，他摩挲着包扎中指的纱布，问：“赔什么？”

　　“赔……赔……”唐施赔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宋辞打断她说：“先欠着。”

　　就这么欠到了现在，谁也没再提过，不知道宋辞还记不记得。
　　唐施往椅背上窝了窝，心里开始摇摆：要是假装不记得，故意赖账了，是不是挺缺德的。
　　但要是宋辞让她赔的，她赔不起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