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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大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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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时分,雨下得愈发大了。
每往积水的路面上踩一步,鞋后跟就带起一连串水滴,校裤上的水渍从脚踝直蔓延到小腿以上,黑颜色显得极深。
校园内撑开了五颜六色的伞,唐施手上是把画着皮卡丘笑脸的明黄色雨伞,立体的两只长耳朵被疾雨打得往下耷拉着。
在人流中穿梭时伞骨边缘的棱角相触,发梢和脸都免不了被意外甩出来的水珠沾湿。
这种大雨下,撑伞也无济于事,她狼狈地抹了把脸。
校裤布料贴在肌肤上,冰冰凉凉的,一点儿也不好受。
唐施跟着人流艰难往前走时,伞面画着的皮卡丘右耳被轻轻往上提了一下。
而后是宋辞熟练地挤进伞下,雨水直从发梢滑到下颚,衣服淋湿了一大块。
“你伞呢?”
“借许闻钦了。”
大雨天的,路上的同学都撑着伞,不可能被刘一丰给看见。
唐施放下心,从口袋掏出一小包纸巾递过去:“擦擦。”
宋辞揭开封口,抽了张纸就要给她擦脸。
“不是让你给我擦,你自己先擦擦。”唐施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脸。
宋辞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把抽出来的纸巾塞回唐施手里。而后俯低了身子,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凑过来:“哪儿脏了?我看不见。”
“不是脏,脸上这么湿哒哒的,你感觉不到啊。”
干燥的纸巾一点点吸走脸上的水,唐施抬手从眉骨往下擦,到唇角时动作顿了一下。
就像株被雨水浸润得发亮的绿植,宋辞唇红齿白的,眼底氤氲了一片水雾,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唐施烦躁地把他的脸推开:“差不多了。”
俩人迈步往车站走,宋辞察觉到不动声色移过来的雨伞,往后退了半步。
又在唐施身后伸出手臂绕到她正面,一把将她纤瘦的肩膀圈住,顺带接过伞,解释说:“这样撑伞不容易被淋湿。”
被雨水冲淡的清冽薄荷香味钻进鼻子里,唐施不自然地动了一下,马上被摁住。
她揉着宋辞手腕上那一小块凸起的骨头,温声细语地嗔怪:“谁教你的?”
“自己想的。”
“那你小心点,别踩到我脚后跟。”
“嗯。”
宋辞唇角小弧度扬起来,他喜欢雨天。
在天气的不可控因素下,不仅让唐施不那么排斥肢体接触,还能拉进和她的亲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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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来得巧,公交车后排刚好有两个座位,宋辞把椅子擦干净,让唐施坐进靠窗的位置。
还有人在陆续上车,一点点挤满车厢的空间。
孙少杭差了会儿时间上的车,本来就在车门边,后来逐渐被挤到后排来。
看见唐施时,他毫不尴尬地挥了挥手,兴奋地高声喊:“同桌。”
甚至还和自来熟地和宋辞打了个招呼。
唐施心虚地往旁边瞄了眼,宋辞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凑近她耳边。
俩人开始窃窃私语,很没礼貌地一致忽视了热情的招呼,孙少杭郁闷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他们。
“他喊你什么?”
“同学。“
“你今天位置换哪儿了?”
“没换。”
“新同桌是谁?”
“……他。”
“为什么没换?”
“我为什么要换座位?”宋辞还要继续问下去时,唐施猛地反应过来,有了底气。
“你……”宋辞深吸一口气,平稳情绪,“之前我们说好的。”
唐施和他咬文嚼字:“我没说好,只是说哦。”
还好是前两天的事,她记得当时的场景,不至于被拿捏。
公交车里有一大堆外人在场,唐施不想和他争论,赶紧假意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睡觉。
直到比孙少杭早几站下车时,宋辞都沉着张脸,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
唐施一路打着伞,哄他:“我现在的座位挺好的,看黑板的视线可清楚了。而且换座位多麻烦,换同桌就更麻烦了,还得适应一段时间……”
“你喜欢那个位置?”
“还好。”
宋辞改用肯定句:“你喜欢那个同桌。”
唐施一噎:”也不是。“
这都哪儿跟哪儿的联系。
天空中有隐隐雷声滚过,没那么震耳欲聋,雨势也比之前小了一些。
走近单元楼,宋辞又问了一遍:“那为什么不换?”
晦暗的阴雨天气,加上楼道内本就暗淡的光线,他低垂着眼,侧脸绷着,看不清楚表情。
雷声不知疲惫,在沉默中格外沉闷。
“我们说好了。”唐施抿抿唇,后半句转了几个弯才忍住没说出实际情况,“我要他继续和我做同桌。”
虽然是个学政治的唯物主义文科生,但她发过毒誓,而且雷电无眼,万一呢……
她的身份还是个才十七岁的花季少女。
看眼前的唐施心思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宋辞失了耐心,冷冰冰丢下一句“随便你”,就大步跨上台阶。
“宋辞!”唐施回过神来,着急地喊人。
他没回头,脚步加快。
“你生什么气?该生气的是我!”唐施气急败坏,用确保能被他听见的音量大声说,“我不要理你了,神经病。”
宋辞脚步顿了一下,却仍旧头也没回。
空荡的楼道还有回音,唐施孤零零站着,手指提着雨伞挂绳。伞面被收起,皮卡丘的笑容消失在视线里。
脚边是一滩从伞上滴下的小水迹,她生气地把伞往空地上一丢:“你送的破伞我也不要了,谁要谁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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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看到唐施带回来的成绩单后,苏雯当即给她报了个假期补习班。
其实一早就预定好了名额,她考试失误不过是让补习更名正言顺。
唐施半是撒娇半是耍赖:“妈,现在可是台风天,我这身板出门不被风吹走就万幸了。”
“你在宁江十几年又不是白呆的,什么大风没见过,这次就一个小台风而已。”苏雯显然不能和她共情。
彼时唐天成正下班回到家,打开门就是责问:“唐唐,你把伞扔楼下干什么?”
稚气的卡通雨伞太独特,他一眼认出这把就是自己家常年显眼地挂在客厅里的。
唐施闷闷不乐地走到门口。
唐天成手上提着的是刚才被丢在楼道的伞。
既然他捡到了,就说明某人还不知悔改,没有把伞捡回来准备道歉的觉悟。
唐施探头看了眼玄关处的垃圾桶,苏雯才刚换了干净的垃圾袋,便直接接了伞毫不留恋地丢进去。
又犹豫了下,贴心地拿过唐天成另一只手里擦过的纸巾,绕远路折回客厅丢了。
“你不是最喜欢这把伞了吗?坏了?”唐天成看不明白。
“我现在不喜欢了,看到就烦。”
苏雯:“你这小姑娘家的,心思真多。”
唐施小声抱怨:“哪有姓宋的心思多。”
苏雯不参与父女俩关于伞的话题,继续说:“反正补课的事就这么定了。”
“爸——”她把攻势转向不明所以的唐天成。
“怎么回事?”唐天成被苏雯使个眼色,立马改了口风,不管不顾地赞成,“我觉得你妈说的有道理。”
苏雯说:“别那么娇气,大不了让小辞陪你去。”
“不要他陪。”唐施浅浅皱眉,“我自己去。”
风灌进室内,带着凉意。唐天成正想转身关门,被地面上投出来的颀长影子吓了一跳:“小辞,你什么时候来的?”
门口是宋辞,不知道站了多久,听到多少。他唇线抿直,只生硬道:“叔叔。”
苏雯招呼他:“快进来快进来,阿姨正做好晚饭,来了就不用唐唐上楼喊你了。”
唐施视线落在灰白地毯的花纹上,充耳不闻。
宋辞抬腿,很有目的性地要朝某个方向走过去,还下意识屏了屏息:“唐——”
唐施却忽的往房间走,打断说:“我不饿,不吃了。”
气氛略微有些僵硬。
苏雯赶紧和宋辞简要说了十一假期要送唐施去补习班的事,借口现在她正在气头,要他别放在心上。
宋辞挤出个笑点点头,然后蹲下身,小心地将伞从垃圾桶里捡出来。
唐施房间的门严严实实地关着,宋辞将门把手轻缓地往下压,如他所料,房门被反锁上了。
他抬起手想要敲门,指节在门板上停了几秒,最终还是不知所措地握起拳收回来。
宋辞将后背倚在门板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微仰起头,修长的颈脖有喉结突起尖尖一角,被灯光照得苍白。
下雨天,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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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雨还在下,却已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
窗户开了个缝,不合时宜刮起的大风把雨点拉成细长的丝,飘落进来。
机械表跳过早上八点半的时刻,宋辞趴在窗台上,目不转睛地托腮望着楼下。
差不多十分钟后,视线里出现一把黄色的伞,皮卡丘的笑容依旧可爱明朗。
只是伞下的人握住伞柄的腕力不够,伞面可怜兮兮地被风吹得乱摆。
唐施原想很有骨气地换把伞,但唐天成和苏雯一大早不知道去哪儿欢度国庆了,家里只留下这把伞。
应该是苏雯发现没坏后从垃圾桶给捡回来的,她赶上补习班的时间,只能先凑合着用。
本地频道结束早间新闻后开始播报天气,主持人字正腔圆:“近日我市受台风天气影响,风力等级为6到8级,将出现强降雨降温天气,请各位市民朋友十一期间注意出行安全……”
宋辞听了个大概,一边拿伞一边抓了顶黑帽子和口罩戴上,关上电视机匆匆出了门。
夏天昼长夜短,补习班的上课时间是早九晚九,还好就在宁曙小区隔壁过个红绿灯的街区,往小路走还能节省几分钟。
天气捉摸不定,早上的小雨到晚上时猝不及防转为暴雨,只有风还是一如既往的肆虐。
唐施不想被淋成落汤鸡,果断选择抄近道回家。小路的路灯不太明亮,路面还坑坑洼洼。她撑着伞,用手机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小心避开水洼。
要是没和宋辞冷战,现在至少还能有个人来接她放学。
“唉。”唐施一边想着,一边用脚尖踢开一颗石块,走出一段路后忽然愣住。
暴雨砸到伞面,动静不小,可她却清晰地听见雨声之下的“划拉”一声,有人踩到了她刚才往后踢过去的石块,动作稍顿。
也就是说,她一直没发现有个人跟在身后。
小路在繁华的街区后头,行人本来就少,更不用说台风天气的夜晚。
唐施走着走着,慌乱地加快脚步,后面的人大概知道已经被发现,也不再躲藏,跟着加快脚步。
顾不得有没有踩进水里,唐施一股脑地往前跑开。
跑得太快,风吹过造成的流速加大,内外的压强差使伞面像朵蘑菇往上翻。
她分神去掰伞骨,脚下却踩到块石头,脚踝一崴,跟着跌坐到地上。
倒了大霉。
没再管落到远处的伞,唐施还分得清轻重缓急,雨滴打到脸上,她只得努力撑开眼皮找手机通讯录上的号码。
摁下拨号键的那一刻,一直跟在身后的人跑到眼前,一把将她拉起揽进怀里,从雨里拽到伞下,力道很大,撞得她肩膀发疼。
伞檐的水珠在空中飘成弧线,与此同时,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来,近在耳畔。
宋辞安抚地揉揉她的脑袋:“对不起……”
唐施的声音因为害怕而有些哽咽:“你干嘛吓我。”
她的第一句话没有问为什么会是他。
他的出现虽然有些意外,但又理所当然。
“对不起。”宋辞又一遍道歉。
原本确实没打算让她发现,但这条路实在荒僻,那颗石块又突然出现在脚下。
宋辞问:“还能走吗?”
唐施动了下脚,皱眉摇头:能走是能走,但她不想。
宋辞蹲下身,把她的裤腿往上折了两下,轻轻揉着嫩白的脚踝,好在没有发肿。
唐施脸上一热,抬起头看他刚递过来伞,浅蓝色,画着圆滚滚的哆啦A梦。她好奇地“咦”了声:“你不是说你的伞借给许闻钦了吗?”
早上着急下楼没注意,随便拿的一把伞。
宋辞面不改色,坦然道:“他今天还我了。”
“上来,我背你。”
宋辞转身,脊背微低,唐施眼底是一道宽肩,她不客气地趴上去。
黄色的雨伞落在前头,宋辞背着她把伞捡起来,唐施的脸往他温暖的肩窝埋深了点。
“宋辞,我的皮卡丘被风吹翻了。”
“再给你买。”宋辞把她往上背了背。
安静了一会儿,唐施又说:“可是我这次不想要皮卡丘了。”
宋辞问:“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的哆啦A梦。”
“送你。”
“给我买新的。”
“好。”
可这些都不是唐施真正想说的,她再次安静下来。
只是进了小区,换宋辞开口喊她“唐唐”时,她又不依不挠地问:“宋辞,你知道错了吗?”
“嗯。”他的音色显得格外沉,像化不开的夜色,道歉说,“对不起。”
“……”唐施不着边际地问,“我是不是很重?”
宋辞勾唇:“没有。”
小姑娘趴在他背上,软绵绵又轻飘飘的,像朵云。
“那为什么我好像听见你的心跳声了?”
宋辞一愣,侧过头,从他的角度看见唐施闭起眼,唇畔开合说着话,她自己找理由说:“可能是幻听。”
楼道内没有雨滴打伞的嘈杂,连声控灯都是走到三楼才骤然亮起来的。
不是幻听。
宋辞闭了闭眼。
少年沉默不语,清瘦却有力量的双臂背着她一阶阶往上。
当望见堆在家门口前的杂物时,唐施终于憋不住地小声说了句:“我们和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