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楠》Navire

2、二

　　一中是重点高中，最近几年新上任的校长手段过硬，为市里挽留了不少人才，阻止了大半的人才流失，而许清楠就是其中一员。
　　许清楠的上学路线可谓畅通无阻，小升初学校抢着要，初进高学校重金留，往俗了说，自入学以来，学费就没让他操心过，不仅如此，奖学金还照样拿。
　　“下面，让文科班的许清楠同学上台分享学习心得。”张永从教三十年了，五十多岁说起话来仍旧中气十足不打顿，一个假期过去，他竟发了福，一笑起来脸上的肉就全部堆积，看得许清楠直接移开了眼。
　　他们这一届的年级主任是个出了名的形式主义，每一个学期都会有这么一次动员大会，打着动员的名义，主角却只有年级前五，哪怕是文理分科之后也不例外。
　　“大家好，我是文1班许清楠。”
　　少年身着规整干净的蓝色校服，迎站在风里，凭着那许微凉挑逗着他的五官，他只是端正的将话筒包裹在掌心，安静下来时乖顺又迷人，描绘了这个夏至的美好。
　　和以往一样的宣言，找不出瑕疵的句子，以及一板一眼没有感情念出来的那个少年，许清楠就如同一个被操控着的机器人，做着一件只有年级主任坚持的事。
　　风在守着这份纯粹，可却总有人不想它如愿以偿。
　　“不走心啊！我怎么觉着这段词儿这么耳熟呢！”这道声音有些粗犷，明明没有借助麦克风，却好似比音响里许清楠的声音还要响亮，突然到，他便随他的想法止了音。
　　“许清楠，你是一份稿子存了三年吧。”
　　话落，起伏的大笑一圈圈卷过来，像是属于看客的狂欢，来自于旁观者的喝彩，却是多么讽刺，他还是今天的主角，不过是附和变了味。
　　秦岩挑衅着冲台上立着的人挑眉，但那人却连余光都没瞟过来，长袖下小臂上的伤口仿佛又有了疼意，他有些不悦。
　　“秦岩！你给我遵守纪律！”年级主任显然也愣了半晌，这时候的责骂多少有些气急败坏，问题学生他遇到过不少，可校长家的问题学生他也是第一次教。
　　“主任，我这是在维护您的威严。”秦岩霸着两个座位，一副大爷的样子，“不是校长的主张，您这动员大会没点支持度啊！看看，连好学生都开始敷衍了。”
　　徒有虚名，是张永一直以来的痛点。
　　一个人的率先做了示范，剩下的人就如同找到了宣泄口，将对这件事情的所有不满尽数咆哮出来，大笑的声音装满了整个阶梯教室。
　　许清楠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平静，只是觉得，耳边那起于台下的笑声、主任的斥责喝止，如同冰点砸下来，却在靠近他的时候破碎，冰渣子散了一地，索性他不在意，左右也伤不到他。
　　只是。
　　少年捏了捏衣袖，遮拦了试图再次钻进去的细风，眼里映着窗外那几棵梧桐树，叶子落地的频率依旧，可就是莫名多了许悲凉之色。
　　他孤独立于风中，任由那种悲色将全身笼罩。
　　这个夏季，燥得有些安静。
　　“那个戴黄帽子的同学。”
　　停歇的音响突然小幅度地震动了几下，从里面出来的声音低沉极了，似乎是心情不好，尾调都有些躁意，莫名给人一种不太舒服的压迫感，心惊。
　　台子也就这么大，台上也就这几个人，许清楠朝出声的人望去，那人的目光也刚好追了过来，四目相对的一刹那，许清楠突然察觉周遭的喧闹不是被他隔绝，而是真的消失了。
　　程纾，一个和“许清楠”三个字同样刻上年纪排名第一行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旁人提到他时总会有意无意的提及这个人，所以许清楠从很早就知道。
　　传闻中的理科班第一名，高一从市里转回来，家里还为此给学校捐了一批电脑和实验设备。
　　总之，一个在其他人眼中，永远可以将他许清楠作为比较反例的人。
　　许清楠很认真地发呆，甚至忘记了敛着目光，最终还是程纾先收回了视线，他手中拿着一支话筒，散漫随性的倚在边上，看着人群中又一次浮躁起来的涌动，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眯缝了眼，漫不经心的笑了一声，接着是毫无诚意的抱歉，“哈！不好意思，台上灯光太亮，一时眼花……那个……黄毛的男同学？啊对！就是你！”
　　身着一整套校服的人抬手就往人群中的某一处虚空一点，半耷拉的双眼皮也随着他的话往上一提，似乎空洞的视线忽然之间有了焦点。
　　许清楠愣愣的盯着他，自然没有漏过那人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
　　“念检讨练就的一身好本领。”程纾笑得一脸真诚，一个“好”字吐出来的时候还叠了一丝重音，他挑眉，声音冰冷，“记性这么好，我以为你要上天了。”
　　他将指尖转回来，实实在在的点了点下巴，唇角的弧度压得僵硬，让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强势起来。
　　“我艹你大爷的程纾！”秦岩的脸色瞬间拉了下来，他脾气暴躁，就算他爹痛下心给他扔了几个处分都没能逼着他改正。
　　顶着一头黄毛的男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脸凶狠的指着台上挑衅的人，怒极，“你特马多管什么闲事！老子问候你家祖宗了？”
　　“秦岩！！”张永急得跳脚，几大步冲上前去，将踩在凳子上的人扯了下来，“你眼里还有没有校规校纪了！给我滚出去！”
　　许清楠和秦岩不对付，一中无人不知，但秦岩身上的处分却没有一条是因为这个优秀生。
　　胖胖的中年男人手劲挺大，秦岩差点被他拽到地上，他踉跄着，有些难堪，但刚挨了道处分的人再怎么也不敢在主任跟前作威作福，他脸色铁青着，低声再次咒骂了一句。
　　冷眼看着这一切，张永有意护着人，程纾如何看不出来。
　　“主任。”程纾叫住装模作样的人，从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可与他站在同样高度的许清楠却明确看到了他阴沉的脸以及咬肌位置突然的紧绷。
　　“没记错的话，学校明言禁止染发，您不处理一下，不太好吧。”
　　身高腿长的少年人几步走到台沿边上，长腿一跨就跳了下去，缓冲的力长而快，说话的瞬间他就立在了两人身前。
　　“程纾，你他妈有病吧！”
　　“辱骂同学……”程纾漫不经心的笑，说话时两根手指还刻意捏了捏，“看来你身上那两个处分是太轻了，还没压得你喘不过气来。”
　　”艹＊＊！”秦岩被激怒，怒骂着想要挣开张永的手，张永却仿佛用尽了全力将他推开，拉大了与程纾之间的距离，一面是程纾，一边是秦岩，左右为难之际忽然就硬气起来。
　　“都要造反是吗！！！全给我去办公室！”
　　张永虽挂着年级主任的名头，但全校人都知道他有多巴结校长；校长虽然有能力，但全校人都将他因自己的儿子徇私看在眼里。
　　这场争论发生得太过突然，平时都固定不换的主角今天却变了，程纾一反常态，今天表现得格外张扬。
　　散开时许清楠再次看清了程纾投过来的目光，有些深邃，带着他读不懂的不明意味。
　　他忽然就感觉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暖意。
　　曾经以为自己习惯了，可当真正有人站出来维护他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不是习惯，而是一种无能为力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