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楠》Navire

10、十

　　导师让许清楠带几个师弟去参观画展，理由过于充分:该画展一票难求。
　　他没办法拒绝，毕竟他的确也好奇一票难求的画展。
　　“师哥好。”
　　几个师弟都是大二的，阳光活泼得不像美术生，精神好得倒更像是学体育的。
　　“只有一个要求。”
　　许清楠伸出一根食指，然后无奈的拉长了笑音，“自由参观，用不着一直跟着我。”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带人来看画展了，只不过以前有程纾一起的时候他习惯跟着自己，以至于后来一些不明所以的学弟们看到后以为是什么硬性要求愈加效仿。
　　后来的后来，那群没眼力见的学弟学妹就确切的知道了许清楠有这么一个男朋友。
　　结束后已经下午五点半了，手机没电后就已自动关机，许清楠就提议去一家私房菜馆吃饭。
　　“咳。师哥，还是别了吧，我们就不打扰您谈恋爱了。”
　　刚将笔记本收起来的男生说话时带着刻意的调侃，他揉了揉鼻子，而后几个人就开始挤眉弄眼起来。
　　“？！”
　　许清楠疑惑了，他紧了紧肩上的背包细带，笑道，“怎么个意思？嫌我打扰你们去谈情说爱了？”
　　“师哥，您还不知道呢？”
　　“知道什么？”
　　许清楠更懵了，他眯了眯眼睛，认真的看了看三人，而后好笑的追问，“有话就说。”
　　“就……”
　　“咳！”中间的男生直接拉住了他，笑得意味深长，“师哥，程纾学长被你吃得死死的，全校都知道了。”
　　许清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总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回到公寓将手机充上电，手机刚有反应，一连串的信息就弹了出来，有三分之一都是群消息里被艾特的显示，剩下的三分之二尽是程纾的信息以及他打过电话的提示。
　　眉头紧锁，许清楠担心他是出了什么事，想也不想就回拨了过去。
　　程纾接得很快，但是电话接通以后对面也没有先开口说话，许清楠觉得不对劲。
　　“程纾？”
　　他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在呢。”对面的反应更像是下意识的回答，因为下一秒又没有声音了。
　　许清楠舒了口气，这才问道:“怎么了？怎么给我打这么多电话。”
　　“唉……”
　　程纾叹气的声音拉得极长，似乎是屯了许久的思念迟到了，一口气就想说完，他靠坐在研究室的门边上，一瞬不瞬的瞪眼望着天花板，“许清楠，昨晚你怎么没跟我说晚安。”
　　有些可怜巴巴的感觉，跟以往的程纾很不一样，就仿佛是家里养的宠物寻求关注然后经历了被忽视而做出的撒娇。
　　两人异地恋的这一年半里，程纾越发黏人，这让许清楠找不出原因，却愿意哄着他。
　　“那怎么办？现在补上还来得及吗？”
　　许清楠玩笑的口吻打趣着，然后自己却笑了，他敲了敲桌子，而后柔声安慰道，“程学长，整个学校都知道你想我了，我能不知道吗？”
　　程纾清了清嗓子，故作深沉:“然后呢？”
　　“然后什么？”
　　许清楠挑了挑眉。
　　程纾的叹息穿透手机，委屈而可怜:“清楠啊，你不能这样。”
　　许清楠不禁笑了。
　　“嗯。”他说，“我很想你，程纾，你不该怀疑我这份想念。”
　　程纾微微一愣，而后捂着嘴笑出了声，他舔了舔嘴唇，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啧”了一声，而后无奈的汇报着:“宝贝儿，我好像犯了一个小错误。”
　　“嗯？”
　　“真的，不算大事！”程纾自顾自比划着，也不管对面的人看不看得见就急急地转移了话题，“宝贝儿，这边又开了一家餐厅，据说牛排可以打卡。”
　　“你又不吃，干嘛总找？”许清楠根本懒得搭理他这种拙劣的转移话题的手法，只是配合地回答，“最近一个月可能都没有时间，我还在想结课作品。”
　　闻言，程纾挑眉，真的是单纯的不理解，但是却理解他对作品的执着。
　　“宝贝儿，你说的来日还有多久呢？”
　　许清楠拿着手里的笔记本，静静地耐心的问:“怎么了？”
　　“嗯……就是太想你了。”程纾抬腕瞄了一眼时间这才收住了话匣，“很晚了，快洗漱睡觉。”
　　只是，在他说来日方长的时候，他更贪图来日期至，然后再也不会有分离，哪怕是一刻不见都甚是想念。
　　刚挂断电话，研究室里面就出来一个人，正好看到他看表的动作，笑着调侃:“Hey, man. Is that your boyfriend again?”（嘿，兄弟，又是你男朋友？）
　　研究所的人不多，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程纾正与男朋友异地恋，为此还特意将表上的时间调成了同步进行。
　　程纾淡然一笑，散漫的耸了耸肩。
　　等许清楠洗漱完毕再次拿起手机时，他总算是了解到程纾所说的小错误是有多“小”了。
　　「清楠，这下你们俩的事可算是全校都知道了，我程哥这波宣示主权还真挺到位的。」
　　看了常云发的消息，许清楠这才打开了他发过来的音频，很短，却格外震撼。
　　海风的声音很明显，他甚至能听出来这是程纾带他去过的那片海，接着便是程纾的声音——“晚风搁置了海浪的汹涌，夜幕很温柔，许清楠，我在想你，万物都明了。”
　　这是来自于程纾的浪漫，独赠予许清楠的深情，确实是在宣示，向他们所在的世界，诉说他的爱意。
　　这一瞬，许清楠感受到了程纾心底的不安，也终于懂得了程纾为何突然这么粘人。
　　程纾这样的人就像一种瘾，只要想，他便会让人彻底染上他、习惯他、心疼他，最后也会离不开他，他在用他自己的小心机将许清楠一点点圈进自己的世界，急不可耐的问他讨要来日，要一个无人不知他们在一起的来日。
　　「不过清楠，你转告一声啊，校园网被他霸占一天了，防火墙就得他来处理，拜托了。」
　　许清楠哭笑不得，直接一个截屏发给程纾，打了个“负责”过去。
　　没一会儿程纾就发了一条语音过来，许清楠没多想，只轻轻点开贴近耳边，带有磁性的低沉男音还裹着笑意。
　　“为夫遵命。”
　　男人的刻意压着声音，尾调的磁性蛊惑而具魅力，仿佛要穿透他的神经，屈指勾引亦勾心。
　　南方女人生日这天，许清楠特意请了假。
　　母亲的墓地选在了一个离小巷最近的墓园，紧挨着她爱了一生的男人。
　　许清楠向来不懂得与她说些什么肉麻的话，因为就连她自己也至多对他说过一句——“你是爸爸送给妈妈的礼物。”
　　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他觉得所有的放不下似乎瞬间就说得开了。
　　“我回来了。”他开口说着，声音微哑，“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怪我。”
　　从小到大，南方女人始终都是对他说:一个人生下来，一切思考与抉择都是自由的，没有人可以真正评价对与错。
　　“我承认这种方式有错，可是怎么办呢。”许清楠咧嘴一笑，温度正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坦言道，“如果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么选择，妈妈。”
　　他极少正式称呼她，但从不否定她，就像是他可以赌下一切，只为给她一个稍微轻松的生活。
　　再次回到这个小巷时，那些总是阴阳怪气的邻居大多搬走了，这个地方似乎变了挺多，安静得让人有些不习惯。
　　巷口熟悉的身影将他拉入回忆，好像他还是那个自由自在到对下棋痴迷的小孩。
　　“该下这儿。”
　　青年长指一拨，摁着老人手里的圆棋推到其中位置，整盘死局瞬间复活。
　　“嘿！”
　　头发斑白的老人突然眼睛一亮，开心的像个孩子，“就该这呀！哎哟！我怎么就没想通！”
　　许清楠笑了，拉开他对面的小木凳子坐下。
　　“谁摆的局？还能给您难倒了。”
　　“程纾那小子呗！”陈伯伯满意的“啧啧”几声，然后指着方才扣下的圆棋，又指了指对面的人，“你这小清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机灵！”
　　“还不是陈伯伯给我强行加了滤镜。”许清楠掏出手机，对着棋面拍了张照片，好一会儿才挑眉，“不对啊陈伯，您怎么认识程纾？”
　　他并不记得自己有介绍过两人认识。
　　“他没跟你说？”老人只顾着研究棋局，漫不经心地思索，“哎哟让我想想，这得好久来着……你姑姑她们一家过来还是我告诉他的……”
　　“我姑姑？”
　　提到这个眼里只有钱的亲戚，许清楠心里浮上一层不悦。
　　“昂！要说这小子倒一点也不含糊，带上几个什么什么师的，几句话就给她们吓跑了……”
　　老人后面说了许多，许清楠已经听懂了。
　　他早该想到的。
　　程纾从不会主动提自己做过什么，不是不屑，而是不想，在他自以为设置的圈套里，却偏偏又不想用这些东西来束缚人心，他宣示，却又克制。
　　许清楠垂眸，含着笑将照片发给了微信置顶的人。
　　「程纾学长，我解开了你的局。」
　　这个程纾步步为营的局，许清楠想，他只是愿者上钩。
　　——
　　研究项目接近尾声，程纾也渐渐忙了起来，他甚至是想将所有的空闲时间挤出来完成任务，争取早点回国。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他打开门进屋，却灵敏的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空气中多了一股淡淡的香味，熟悉的味道。
　　程纾往里面走去，客厅的小茶几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还插了几枝新鲜的栀子花，香味正浓。
　　栀子花！
　　手里的包掉在地上，程纾顾不上去捡，而是急急忙忙的往房间的方向跑去。
　　阳台上，支着画板的年轻男子正安静坐着，身上的深蓝色睡衣让他看起来有些单薄，这样的背影在他的梦里也出现过无数次。
　　许清楠感觉到后背上突然靠过来的温暖，他勾唇浅笑，抓着他搂过来的手臂，有些心疼:“工作到好晚啊。”
　　程纾紧紧的抱着他，整个鼻尖都埋在了他的脸侧，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颤抖着问:“怎么过来了？”
　　“你不是约我吃西餐吗？”许清楠往后靠在他身上，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
　　“不是在想结课作品吗？”
　　程纾其实并没有这么多问题，可还是条件反射般的问了，尽管已经猜出来了一些擦边答案，可还是更想听他说出来。
　　许清楠没有立即回答，他悠悠睁开了眼，盯住画板上的夜空，反问他:“程纾，你知道我为什么转去学美术吗？”
　　程纾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搂着怀中的人，听他说出的话。
　　许清楠也并没有真的想要他回答，而是继续说:“因为你，我第一次有了享受生活的念头与勇气。”
　　他伸长手臂，以一种摸抓的姿势圈住月亮以及他旁边的那颗星星。
　　他微微一笑，继续说:“我想试试，做我喜欢的事，喜欢我喜欢的人。”
　　“程纾，我曾经不敢肯定自己，后来才发现，否定自己应该才更难，既然很难，那我就应该坚持做可以肯定自己的事。”
　　程纾紧了紧手上的力，瞳孔绽放着亮光，他同样伸长了手，只是却是将那只顿在半空的手牵了回来，他握得用力，也带着小心翼翼的疼惜。
　　他问:“许清楠，你现在幸福吗？”
　　许清楠再次闭上了眼睛，低头吻在了搂着他的那只手臂上，略微无奈地给了他一个答案。
　　“程纾，你怎么会没听出来，我说的来日，是一种憧憬。”他笑了一声，“不幸福，又何来憧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