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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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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自诩黑暗中的影子,其实是窃贼。
世上有许多窃贼,他们罪大恶极,像行走在通风口里的老鼠,像下水道的蟑螂,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处刑人手里见血的刃。
影子单手持着望远镜,手指间夹着一根快要烧到尾的的烟,镜中是一株向日葵。
她看了很久,直至视野中出现一只手,轻轻拨动向日葵的花瓣。
五指修长笔直,干净得看不见一道疤痕,一个茧子。
不像她的手,虎口上有常年握着刀枪留下的茧子,手背上有被烟头烫过的痕迹,尾指是重新接回的,曾被一刀砍断。
她夹着烟的手一抖,缓缓坐正了身,踩在板凳上的脚背弓起,苍白的脚趾紧紧蜷着。
坐直身后,圆形的视野中,她看见了一个富家女,穿着简单的衬衫,青色格子的半身长裙,头发松散地披在身后,光洁的额头露了出来。
就算在望着一株向日葵,富家女也温柔得像是眼里沁满了水。
她温润得像是一块玉石,质地细腻,滋泽无暇。
影子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对准了富家女的唇角,那菱角一样的唇总是微微翘着,好似每一日都有新的欢喜。
她夹着烟的手一抖,烟灰落在了她的脚背上,烫得她差点把板凳蹬开。
随手扎起的头发紧到勒头皮,她抬手将发绳扯松了点儿,顾不上把脚背的烟灰拂开,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
不能算是垂涎,也不是艳羡,她的心扑通狂跳,像是在渴盼甘霖。
她在暗中窥探,认真到近乎热忱于此,目光从富家女的唇角移开,黏上她的眼角眉梢,又缓缓滑落,停在她微敞的领口间。
三个月,她窥视了三个月。
最开始,她借用枪支的倍镜朝花园和洋楼里看,可倍镜的视线实在是太窄了,便换上了望远镜。
富家女坐在树荫下看书,指腹从行间缓缓划过,轻点在页角上。
明明只隔了一条街道,却像是两个不能连接的世界。
2
任务已经拖了太久,久到上头一直在催,并且质疑其影子的能力。
影子坐在酒吧里,音响震耳欲聋,仿佛每一个节拍都砸上她的心口。
她穿着吊带短裙,手里握着一个盛了半杯酒的玻璃杯,微微仰着身看向身侧的人。
身侧同伴倾身朝她靠近,“你只有七天了,如果七天后仍然不能完成,上面会派来其他的人接手你的任务,并且会对你的记忆进行清除。”
影子抬起手,或许是脸上化的妆太浓,又或许是灯光太过刺目,以至于身边的同伴看不清她的神色。
“我会完成。”
同伴假装亲昵地在她的耳边说话,音响声大到近乎要将他的声音掩盖,“你最好能完成,如果你失败了,我将取代你的位置。”
影子很轻蔑地笑了一下,她不会让任何人取代她,让富家女成为别人镜中窥视的目标。
同伴却漫不经心地说:“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看了她三个月。”
被戳破了秘密,影子冷下脸。
同伴连忙抬起双手:“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也不会把这件事上报,毕竟,这是你为数不多的乐趣了,对吗。”
“只是,我们从来只能满足别人的渴求,而不能让自己得志。”
影子怎么会不知道,她从一开始就不配实现什么。
杯沿碰上,嘭一声响。
“敬未来。”
这是影子们喝酒时常会说的,不敬彼此,不敬别人,而是敬一个居无定所又渺无希望的未来。
同伴喝了一口,把酒杯沉沉放下,将她往后一推。
她瘦削的背冷不防贴上别人的胸膛,那人把她扶住,她仰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富家女身边的一个司机。
富家女身边不止一个司机,数量多了,就不能保证品质。
影子曾在望远镜里,仔细地记住了富家女身边每个人的长相,连带着他们的品性习惯,也在夜以继日的窥视中有所了解。
这一位司机显然不是什么好货色,如果可以,她想替富家女将他“解雇”。
泡吧蹦迪,酗酒,一夜情,欺骗同伴,偷窃,这种种恶习出现在他一个人身上,污秽得像是泥里泛黄的杂草,不配留在富家女的身边。
影子也做着不能公之于众的事,却因为一个富家女变得愤世嫉俗,连带着自己也讨厌了起来。
她不得体的衣着,喉咙里回味的酒,喧闹的音乐,背后贴近的陌生人,说出口的违心话,全都像是黑色炭笔,在她的心脏上画满了叉,只一面还勉强能固守着向往纯洁。
“要一起跳舞吗?今晚我可以和你一起过。”
司机点头,跟着她到了舞池里,她的双手肆意摸索,在司机动情的时候,摸出了一把钥匙。
今晚,富家女在一公里外的酒店里参宴,原该在停车场等待的司机却偷偷溜了出来。
现在,她要替这个没用的司机去接上富家女。
3
影子把司机的钥匙丢进了酒吧门口的垃圾箱里,她知道这把钥匙里安装了定位系统,如果富家女查看钥匙所在,就会发现司机一直停留在酒吧。
她怀揣着恶意,靠在灯杆上抽了半根烟,最后喷上了祛味剂,最后连香水也没有补上。
在日日夜夜的窥视中,她曾设想过许多富家女会喜欢的香味,但很难选出一味得体又温柔的来,不论是哪种香味,沾在她身上时,总是会沾染上一些低劣的因子。
还有七天,这七天里,她想做一点恶劣的事情,好满足自己污秽罪恶的心。
酒店顶层需要刷脸才能进,这些来宾的面孔全录入了系统中,以防有窃贼闯入。
影子可以在现场用机器模拟出一张人皮,可她没有这么做,这个相遇,她得准备得更精心一些,这种肮脏的行径,不适合出现在富家女的面前。
在等待的期间,她站在通道里摸着自己手上的茧,她的膝盖受过很严重的伤,以至于她稍微站久一些,就会累到站不起来。
这个宴席比预想的要更长一些,她坐在了满是灰的楼梯上,揉起自己酸痛的膝盖来。
楼道阴冷,她缩着肩颈,看起来又脏又可怜。
现在这副样子,也许入不了富家女的眼吧。
影子思索了很久,决定等下一个时机到来,再好好的出现在富家女的面前。
她是那么的不堪,那么的污秽,合该被埋葬在深夜里无人路经之地。
正要走的时候,身后的安全门嘎吱一声打开。
按理来说,从宴会上出来的人不应该走安全门。
影子皱起眉头,然后听见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那个脚步声顿了一瞬,来人一定注意到她了。
随后,高跟鞋又落在白瓷砖上,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响着。
响在背后的声音并不熟悉,这么久以来,她都只能窥视到富家女的面貌,而不能听到她的声音。
在漫长的窥探中,她心里浮现过诸如此类的设想,或是低沉如呢喃,或是温和平淡,或是轻柔如水。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平和温柔,像是对待亲近的朋友。
4
在听到这个声音时,影子觉得,富家女的声音大概就是这样。
她微微弓着身,瘦弱的脊背因为紧张而绷紧,露脐吊带下是平坦劲瘦的腰。
因为未知,她时常陷入恐惧之中,听见这声音时并没有立即回头,而是在想,在她回头的那一瞬,会不会有一把枪顺势抵上她的额头。
他们这些自诩为窃贼的影子,便是在日以继夜的恐惧之中,憧憬且小心翼翼地生存。
三秒过去,这时间已经漫长到身后的人能掏出手铐将她擒住,甚至还能往她的后脑上开上一枪。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影子回头,撞见了一张时常出现在她那单筒望远镜里的脸。
是富家女。
故作的镇静在这一瞬间被击溃,她甚至想原地挖个坑把自己填埋,把自己这阴沟里的老鼠,埋到地下十米,埋到一个不会被人挖出来的地方。
富家女穿着近乎曳地的离裙,身上披着一件皮质外套,头发也是精心弄过的,脸上画着在花园里时从不会带上的妆。
但这一切都很适合她,一切恶劣的习俗仿佛在她身上寻不到踪影,纸醉金迷于她而言,完全不适用。
影子微微张着嘴,以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竟然像是哑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脸色变得煞白,气息也急促了起来,心底想要躲开,可膝盖上的伤像是莫名又重了几分,挪不开腿了。
这么近,她都能闻到富家女身上的香水味,清淡中带着一点点的苦涩,不廉价,不像是为了讨好谁。
富家女静静看着她,忽然把身上的外套拿了下来,披到了她的身上。
一瞬间,她感受到了富家女的体温,像是隆冬雪地里燃起的一簇火。
影子呆住了,甚至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我、我……”
她慌乱的样子落进富家女的眼底。
富家女提着裙走下了楼梯,朝她伸出手,“跟我走。”
她身上似乎多了一个人声操控的机关,这么一瞬,她站了起来,紧紧捏着身上的外套,汲取起其沾染的体温。
富家女握上她手腕,带着她一步步走下楼,“这场宴会的主办方准备了很多年轻貌美的小女孩,逼迫她们在宴会后进行交易,我知道,你不用怕,跟着我就好。”
影子垂眼看向富家女握在她手腕上的五指,心快跳出了嗓子眼。
走出酒店,她听见了警笛在响。
她听见这声音时,下意识想要跑,可手腕还被富家女擒着。
富家女抬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将她的脸按在了自己的肩上,以一种像是袒护的姿势,拥着她。
“没事的,是我让手下的人报的警。”
5
“你可以回家。”
然而影子在摇头,双手拘谨地抓着裙子,劣质的料子被揉得发皱。
她低着头,双肩在颤抖着,“我不知道……”
富家女皱起眉,在影子的发上闻到了烟味,浓重的烟味。
影子急红的眼一抬,细细的眉紧紧皱着,不是多么浓艳的长相,也许是还带着稚气的缘故,甚至还透着一丝单纯,像是误入狼口的绵羊。
“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我、我害怕……”
富家女放下手,从包里拿出了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影子的眼尾。
动作是那么轻柔,像在触碰向日葵花瓣。
影子微微仰着头,“我好多事情不记得了,他们还用烟头烫过我的手臂,我记起来就觉得好疼。”
说完她把外套脱下,缓缓抬起了细瘦的手臂,手臂上果然有小小的疤痕。
富家女回头朝警车看了一眼,“你可以跟我走,你也许还有被困在酒店里的同伴,但我帮不了太多人,只能带你。”
影子怯怯点头,等到走进她日日窥视的花园,她还是懵懵懂懂的。
不论富家女问什么,影子都在摇头,她不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像是被洗净了记忆,重新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富家女打电话处理好了酒店的事情,把新的浴袍从柜子里拿了出来。
影子觉得,富家女的心肠大概好到还不知道要怎么安置她。
她把浴袍接了过去,心里明白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如果她拒绝,也许就不会再有下一次。
在进浴室的时候,她听见富家女在电话里说:“定位就在酒吧,解雇了……很可怜,年纪看起来还很小,似乎他们给小女孩喂迷药……是的,我先留着她……替我查查。”
影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张还有些稚气的脸,眉间却有一道极小的疤。
她曾勾引过任务对象,后来因为被识破而被划伤了半张脸,这已经是最好的修复结果。
如果可以,她想再试一次。
她甚至装出了应激反应,在脱光了衣服后开始尖叫,蜷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富家女推门进来,把她温柔地揽入怀中,抚着她的发说:“这里没有其他人,不会有人伤害你。”
影子扑进富家女的怀里,肩头不停地颤抖着,她的脸埋在富家女的颈侧,轻轻吸了一口气,因为兴奋而愈加战栗。
她唾弃自己的行径,憎恨自己心尖涌上的恶劣念头,可又不想抽离。
富家女似乎什么也没有察觉,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挤按沐浴露,将揉出的泡泡抹上她的肩。
影子垂着眼颤抖着,在富家女要为她清洗指缝的时候,猛地把手背到了身后,还夹紧了双腿。
她好像一只在暴雨中无所适从的小雀。
富家女的裙子湿透了,她蹲着身,伸手抬起了影子的下颌,柔声说:“别哭,不用怕我。”
影子的手仍旧背在身后,她不想被富家女发现,她的手上全是茧子,全是她恶劣的证明。
富家女松开手,手转而轻触在她的膝盖上,“洗完澡,你身上里里外外都是干净的,不会有别人留下的痕迹。”
影子的眼战巍巍抬起,眼梢通红,她紧抿的唇张开,“真的吗。”
“真的。”
实际上她没有容许任何人触碰过,那是她的底线,但她仍然开口,“能帮我……清洗吗,我害怕。”
声音颤抖着,像是要哭出来。
并紧的双膝微微打开。
她在勾引。
6
虽然计划失败,可她仍然像是什么也不懂,蜷在客房的床上,窝进富家女让人准备的被子里,深吸着这屋子里的空气。
清淡的花香,是富家女来过的痕迹。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狗,奋力地呼吸着,为了将富家女呼吸过的空气吸进肺腑。
富家女收留了她,并且喊来了心理医生,她有千万种方法能够满过这位心理医生。
先瞒自己,才能骗过别人。
她开始哭泣,双肩颤抖,最后在指导下缓缓恢复平静,等到心理医生离开,她坐着呆呆地看富家女。
富家女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眼里带着心疼,修得细长的眉微微皱着,走过来按住了她的肩。
“我会帮你,医生也会帮你。”
影子坐在椅子上仰头看她,眼睫上沾着泪珠,“你会一直帮我吗。”
富家女笑了一下,“尽我所能。”
影子住下了,她可以和用富家女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可以吃同一盘切好的水果,可以用同一个洗手池,可以在向日葵花园里,伏在富家女的膝上,偷偷看她手里的书。
身侧是向日葵花丛,这一株株的向日葵长势喜人,永远朝着光,连花瓣也沾染了日光的颜色,明媚又灿烂。
这曾是影子不敢肖想的距离,她可以蹲坐在椅子上,下巴抵在膝头,不用借助望远镜,侧头就能看见富家女的脸。
她觉得这个姿势不太得体,又学着富家女把腿放下去,撑着富家女的膝盖往前倾身,“中午吃什么?”
富家女把书合上,“想吃什么,让厨房准备。”
影子小声说:“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她仍然像是暴雨中战战巍巍的雀儿,只认一个主,不敢触碰未知之物。
富家女拨开落在她肩上的叶子,“走吧。”
影子走时偷偷弯腰,把那片被拨落的叶子捡了起来,放在鼻前轻轻嗅了一下,然后收进了口袋里。
她穿的衣服是富家女给的,睡的是富家女邻屋的床,吃的是富家女准备的食物。
像是一个堂而皇之进屋偷窃的贼,窃走本不属于她的温度,她是那么眷恋,以至于差点忘记了七日之期。
她不想因为任务失败而被清洗记忆,如果忘记这些,她又会像行尸走肉一样重复着以前的事,失去罪恶感,不知羞耻,会和地沟里的脏水融为一体。
影子是那么的小心,以至于连吃饭都用的是左手,不想让富家女看见自己断指留下的痕迹。
她知道她要偷的东西就在二楼的阁楼上,她曾无数次经过,却被柔声劝离。
阁楼的门只识别瞳孔,并且门内另有乾坤。
富家女朝她勾了一下手指,“不要靠近阁楼。”
“为什么?”影子问。
富家女温和一笑,“那里藏了一些危险的东西。”
影子收敛了目光,像是耐不住好奇,又问:“危险的东西是什么?”
富家女回头看她,眼睛像一弯月亮,“不能靠近。”
“那为什么放在家里?”
“放在眼皮底下最安全。”富家女搭上她的肩,亲昵地推着她往前走。
7
影子骗过很多人,她有足够的把握让目标信任她,可是这一次,她竟无所适从,害怕富家女会看穿她拙劣的把戏。
就算是在这个屋子里,她也忍不住藏起来窥视。
她站在拐角后,定定看着富家女插花的背影,在她走开之后,又去闻她碰过的花。
就像是上了什么瘾,沾染了又一种可悲的恶习。
富家女站在远处回头看她,“香吗。”
影子僵在原地,面红耳赤。
富家女走了过去,剪下了一朵花,插在了她家居服的口袋里,“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你喜欢,就送你。”
影子不能说,她喜欢的哪里是花。
富家女轻叹了一声,“你上过学吗,你一直在这里不是办法。”
几乎是下一秒,影子觉得她要被赶走了,又像是起了应激反应,捏上了富家女的袖口,浑身颤抖着,澄莹的泪水顺着脸庞流下,哭得像淅沥的雨。
“我不想走。”
富家女只好轻拍她的后背,“不想去就不去。”
影子假应激后,又开始沉默,不喜欢见人,躲在房间的角落里,抱着膝盖蜷成一团。
富家女蹲在她面前,沉默地看了好一阵。
影子通红的眼一抬,怵怵地看她。
富家女又叹了一声,把影子拥入怀中,用侧脸摩挲她的头发,压着声轻轻地说:“我不会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影子缩了一下肩,额头抵着富家女的颈边,眼斜斜望见她的锁骨,白而凛冽,是山巅上被风削了一截的雪。
过了一会,富家女走去把点心端来,哄着她吃,“我不会喂到你的嘴里,你自己出来。”
影子一动不动。
富家女像是拿她没办法,把糕点喂到她的嘴边。
她咬了一口,咬上富家女的指腹,像是担惊受怕般仓皇抬头。
富家女缩了一下手指,眼里并无半点厌恶。
影子咽了下去,抿着的嘴角里探出舌尖,舌尖一卷便舔去嘴角的细屑,小声说:“对不起。”
富家女笑了一声,把指腹上沾着的粉屑蹭上她的嘴角。
影子一愣,又探出舌,在嘴角边轻轻刮了小半圈。
8
夜里,影子还是惯于窥视。
她站在客房里,耳朵紧贴着冰冷的墙,这面墙的那边,就是富家女的卧室。
如果能听到隔壁屋里一点点的声音就好了,她心想。
她像是把这面墙当作了恋人,倚靠着,紧贴着,又把颤抖的唇印了上去。
等到夜深,她才悄悄推开房门,把屋子里所有的监控和警报器都查看了一遍,然后来到富家女的房门前。
她是个窃贼,又是个窥视者,她趴在地毯上朝门缝下看,可是什么也看不见。
好像一条狗啊,她趴着身,腰微微塌着,丝质的睡裙领口敞了老宽。
不知道是不是心绪的影响,她似乎能听见富家女的呼吸,那么舒缓平静,好像水流,在洗涤她污浊的心。
她轻手轻脚地蜷在了地毯上,想着在这里呆一会就好了,没想到倦意涌上头,她双眼一闭就睡着了。
富家女打开门,站在她的身侧垂眼看她,黑暗中,眸光平静又沉寂。
过了很久,富家女才弯下腰,把睡熟的影子扶了起来,双手虚虚地揽着她,似乎又在沉思。
等到影子第二天醒来,睁眼的那一瞬,觉察到就连天花板的装潢也变了样。
她很少会睡得这么沉,就算是中了寻常的迷药,也不会很快就昏倒在地。
等到身边的人翻了个身,床垫窸窣响起,她才僵着身转了过去。
只见富家女侧躺着,柔软的头发在枕头上蜿蜒,素颜的脸也是那么好看。
“醒了?”
影子觉得,她可能是被发现了,她低劣的心在粗糙的伪装下展露无疑。
如果面前的是别人,也许她会伸手拧断对面人的脖子,可这是富家女。
她本来应该躺在门外的地毯上,是富家女把她带上了这张她觊觎了许久的床。
确实柔软,带着沁她心脾的香。
富家女伸手拨开她的头发,刚睡醒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昨晚是害怕吗,我打开门,看见你在门外的地毯上。”
影子把头半埋进枕头里,余光悄悄看向富家女,“有点怕。”
富家女坐起来,睡衣垂下肩头,她垂着眼看向身侧的人,“你可以敲我的门,不要像只可怜的小狗一样。”
影子突然想说,她想做富家女的小狗,可她不配。
富家女翘起嘴角,俯身把她脸侧的发撩到耳后,“我打开门,还以为门口躺了一只小狗,可我没有养过小狗。”
影子把埋在枕头里的脸微微侧了一些,眼梢通红,“你想养小狗吗。”
富家女碰了一下她的唇角,“朋友家的小猫会舔她的手,但是舌头上有倒刺,我不喜欢,小狗的舌头也会有倒刺吗。”
影子气息急促,眼梢红得更甚,连耳朵尖也是红的,她伸出舌,舔了富家女的指腹。
“小狗没有。”
9
富家女接了电话,“找不到她的?没有任何痕迹吗,其他的人呢……行,我知道了。”
影子穿着富家女给她的小狗拖鞋,拘谨地站在鞋盒边上。
富家女回头看她,目光触及那双小狗拖鞋时,轻声笑了一下,“秘书打来电话,有样东西找不到了。”
影子攥着衣摆,“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是的。”富家女把手机放下,朝她走近,“还挺适合的,”
影子站着一动不动,鞋尖对着,光着的小腿微微发颤。
富家女笑着摸她的头,把她带到了最接近阁楼的那一个房间。
房间里,一架钢琴摆在阳光下,两面玻璃窗擦得干净透亮,窗外是矮树的树尖,叶片在风中摇曳。
富家女坐下,细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跳动,音符流泻而出。
影子坐在地上,下巴抵着富家女的腿,尽职地当一只黏人的小狗。
富家女垂眼看她,十指跃动,在清脆的琴音中,她低声说:“我知道你悄悄抿过我碰过的杯沿,把我剪下的花枝放进口袋,还会在我的房门外徘徊。你不喜欢我为你准备的沐浴露,我从你身上闻到的是我的味道,我想想,还有什么。”
影子耳尖赤红,垂在身侧的手颤抖着,一半是因为恶劣行径暴露后的惊怕,一半却是因为她这些见不得光的行为,被富家女清点着,一件一件亲口说出。她甚至觉得兴奋,不得不垂下眼,收敛起自己的目光。
“你偷看我的背影,把我喂到你嘴里的葡萄含着不嚼,是舍不得吗?你会定定看脏衣篓里的衣服,我猜你想把我的胸衣从里面拿出来,你悄悄亲吻我落在沙发的毯子边角,你知道这意味是什么吗。”
影子不说话,也听不出钢琴节奏有没有乱,但她的心乱了。
这些话听起来并不得体,比起拆穿,那慢悠悠的语调听起来更像是带着情/色的戏弄。
可是她不觉得富家女会说这样带着情/色的话,她总是干干净净,温柔又得体。
或许是时常在风尘场里周旋的缘故,她总是觉得情/事是污秽又肮脏的,还夹杂着各方不可言说的利益,不论是喘息还是低吟,全都不堪入耳。
可是这天她却真正的做了富家女的小狗,她的身体在钢琴房里打开,收紧的手指被一根根掰开,就连留下旧伤的膝盖也被轻柔按住。
她单腿支在椅子上,怕压坏了钢琴,错乱的琴声在她身下/流泻而出。
那只手像揉小狗的肚子,在她的肚脐边上轻划了一圈。
她抽过烟,又喝过数不清的酒,手上的茧子是摸刀枪留下的,双眼常常用来窥视,浑身上下恶劣得像是地底的泥。
也许她闭上眼睛时,祈盼和富家女亲昵,可除了祈盼,她还会害怕,因为她从内里到外,都是脏的。
富家女亲吻她的手指,覆在她腰上手往下探去,冰冷的手指令她收紧了下腹。
“这不是什么肮脏的事情,上次没有帮你清洗,这次可以试试。”
影子说不出话,眼神迷离。
富家女的唇在她耳边翕动着,“是我的小狗吗。”
“是你的小狗。”
10
影子在心底暗暗算了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天了,她决定晚上再去阁楼看一看。
夜深时,她像是有强迫症一样,又悄悄检查起了屋子里所有的监控和报警系统。
她没有刻意避开,她知道如果富家女有所觉察,一定已经发现了什么。
上楼后,她赤着脚站在阁楼的门前,避开了面容识别系统,将提前准备的一根细长的铁丝,从门缝下探了进去。
几乎是在下一秒,她松开了手。
探进门缝的那根铁丝变得滚烫,在她的眼皮下消融,然后警报响起。
屋里完好的警报器全都响了起来,原本昏暗的空间里亮起赤红的光。
影子是故意的,她撞出了封闭的窗,抓住了一根悬在外面的长索,把企图潜进楼里的人从半空中撞下。
底下是向日葵园,如果就这么掉下去,一定会把花压折的,影子心疼地想。
她紧紧按着那个人的脖颈,猛地翻身而起,转而钳住他的双臂。
如她所想,组织并不首约,他们作为盗贼,向来不会信守承诺,七日之期还没有到,替代她的人已经到来。
却不是那天酒吧里撞见的同伴。
被钳制着的人挣扎起来,抬腿把鞋上的马刺撞向她的侧腰。
“是不是很意外,来的人竟然不是他。”
像他们这样的影子,分布在黑暗里的各个角落,彼此之间并不熟识,就比如眼前这位。
影子不知道他为什么能用这样堪称嫉妒的声音说话,“他为你守住秘密,已经被处决了,下一个就是你。”
“谢谢你告诉我。”影子说。
两人争斗,向日葵的花枝被压折,好好一个花田变得七零八落。
在她撞破的窗里,富家女静静往下看着。
影子漂亮的下巴挨了一拳,侧头时正巧看见了窗里站着的人。
在她愣神的那一刻,她的颈边抵上了冰凉的枪口。
她素未谋面的同伴声音里带着妒意,“她发现了。”
但影子很高兴,“是我把她叫醒的,我故意惊动了警报,你看,你也被发现了。”
同伴冷笑了一声,“可来的不止有我。”
“我知道,所以我先杀你。”影子扭头,在避开枪口的那一瞬,刀尖捅进了对方的小臂。
她没有当着富家女的面真的杀人。
站起身时仰头定定看了一眼,屋里警报尖嚷着,富家女沉静的脸被红光照亮。
所以富家女早就知道了,可她不怕,因为她已经是对方的小狗。
小狗总是忠心。
11
或许富家女并不是明面上那么一尘不染,或许她也有诸多欺瞒,可是影子觉得,这些欺诈和心机在她的身上并不算什么低劣,而应当被称作是聪颖。
破碎的窗里,富家女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在监控里看到了影子两次检查监控和警报的样子,也看见了影子故意把铁丝探进门缝的举动。
她不知道影子算不算优秀的窃贼,优秀的窃贼不会在这种地方犯错。
可有的时候,影子拙劣的把戏确实幼稚得像是在讨糖的小孩。甚至不久前悄悄从她枕边离开前,影子还凑上前,在她鬓边轻轻嗅了一下。
车辆从四面八方将这里包围,全都为了守护阁楼里所藏之物而来。
影子攥了一把向日葵的花瓣,在拉扯间,花瓣被撕裂。
她转身跑远,将潜伏着的又一个窃贼按在了地上,将铁丝绞上他的脖颈。
“你们来了多少人?”
被绞了脖颈的人艰难挤出声音:“四。”
影子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是在拧紧了铁丝后,攥了一把口袋里的花瓣,放在了他的颈侧。
同一个单子,他们只会重复接一次,这次失败,就算还有人想要下单,也不会有人接取任务。
这样的防护,只会越来越严,他们的机会往往只有一次。
她做完了这些,趁着夜色正浓,走进酒吧点了一杯酒,度数很高,像是能致幻。
喝完这杯酒,她打算把头皮里的芯片挖出来。
这是她从来不敢做的事情,可一想到富家女,似乎就有了勇气。
或许她再没有回去的机会,可如果能把这块东西挖出来,她的记忆便不会被抹去。
她搓了搓手,借用酒吧外面的公共电话打了一个电话。
只响了一声,对面便接通了。
接得太快了,她甚至没有想好要说什么。
“什么时候回来?”富家女在电话里说,“很晚了。”
影子想了想,“你会把我抓起来吗。”
富家女笑了一声,“不听话的小狗才会被抓起来,你是吗。”
影子听出来,这是在试探。
“报警器是我惊动的,我知道有人会来,住在那里的几天,我没有动过偷东西的念头,但我也曾经在倍镜和望远镜里偷偷看你,三个月,我看了三个月。”影子低着声胡乱地说着,想到什么说什么,她的气息很急,全呼在了话筒上,生怕说不清楚。
“我不是那个酒店里为富人准备的女孩,但司机的钥匙确实是被我扔在酒吧门口的,他没有好好工作,我替你惩罚了他。我真的悄悄抿上你含过的杯沿,还会在你的房门外徘徊,也会想把衣篓里你的衣服拿出来。”
“我解决了四个人,你应该已经见到他们,他们的身边放着我喜欢的向日葵花瓣。”
富家女静静听着,在她停顿后,才问:“小狗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你可以吗。”
“我可以。”影子低着声说。
可要等一等,她要把东西挖出来。
电话还没有挂断,影子沉默了很久没有说出那一声“等等我。”
在芯片爆炸的那一瞬,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窃贼是会骗人的。
她的记忆没有被抹去,而是让她带进了坟墓里。
富家女被突如其来的声响震得愣了一下,展开五指看向掌心里稀烂的花瓣。
向日葵,不能言说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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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敢把爱意宣之于口,我愤世嫉俗,又沾染世间所有恶习,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余下半颗纯净的心,朝向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