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番外 其实你很在乎她》段梓曼

1、其实你很在乎她

　　满头的乌发倾泻下来，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发髻，用葡萄紫的苏州缎束了，斜斜地插了一支天青色翡翠簪，头一动，那簪子上的坠儿也轻颤不已，很是妩媚。但是乌发下的那张脸，却是尚带些稚气的，少女的脸，弯月眉，朗星目，肤白如瓷，却少血色，似是在病中。那少女整个儿裹在一件黑色熊皮大氅里，越发显得一张脸秀气俏丽，巴掌大小，虽秋波流转之际颇带些狡黠，但仍透出一股子楚楚可怜。
　　少女身后不远处，营帐的帘子一阵窸窣，那少女侧过头去瞧，只见一个高大的汉子走进门来，看见他，微笑道：“阿紫，今天可觉着好些了？”阿紫见萧峰进来，面露喜色，却仍是恹恹的，笑道：“好多了。姊夫，你今儿去打猎么？我想跟你出去转转，成天呆在帐子里，闷也闷死了。”一面说着，一双眼睛望向萧峰，露出哀恳撒娇的神色。萧峰却道：“不成。你身子还弱的很，出去受了风，只怕伤势又反复，还是在帐中歇着吧。”
　　阿紫嘟着嘴，不情不愿地扭过身去，背对着萧峰。萧峰心内微微一软，想到她这大半年来伤重，遭尽了罪，确是蛮可怜的。但是想想让她留在帐内实是为了她好，于是硬起心肠，没有改口，起身走了。
　　及至走到帐子口，略一犹豫，又折回去，揽着阿紫的肩，柔声道：“姊夫今儿去集市，给你带些小玩意儿，好不好？”阿紫心中一甜，明明透着欢喜，却仍做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勉强地点点头。萧峰抚了抚她的秀发，转身离开。

　　集市上颇为热闹，尽管是在胡地，仍有不少汉人小贩来这里做生意，一时间，吆喝声，叫卖声，响成一片。萧峰自一个又一个摊边走过，发现竟有不少江南一带的精巧玩意儿，有玉镯，有珠链、项圈等首饰，但是做工却是粗糙多了，比不得水乡的细致，但总比胡人的首饰好很多。
　　一时来到一个摊位前，那摊上左边摆了好些刀具，右边却放了不少珠钗，簪子，绢帛，绣品，巾帕等闺阁之物，质量倒比其他人好许多。
　　萧峰看那刀具，锋锐凛冽，寒光隐隐，真是好刀。小贩很热情，向萧峰殷勤地道：“这位爷，您一看就是会家子儿，识货！我这刀可都是好货，您瞧，这刃，削金断玉，吹发即断啊！”萧峰一笑，他自己不擅刀剑，很少用这些花哨武器，正待谢绝，却不意间发现有一柄匕首，呈月牙状，把上镶了一粒紫水晶，忽想起阿紫素日好玩弄匕首，这倒可以买回去给她。这般想着，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递与小贩，道：“这匕首我要了。”小贩接了银子，却有些迟疑，“大爷，小的可没钱找给您那。”萧峰摆摆手，正待说不必找了，那小贩忽然福至心灵，凑上前笑道：“这位爷，不如这样，您在我这首饰里挑上一两样，回去给您夫人戴戴？”
　　萧峰听到夫人二字，蓦地想到阿朱，心中一阵伤痛，想转身离开，忽又想起阿紫自小在星宿海长大，想必这些中土的首饰见得不多，拿一件回去给她玩玩也好。于是因挑了一个珠钗，样式简单，独尾上嵌了一块琉璃，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萧峰回到庄子里，走进帐内，却发现阿紫已伏在一张虎皮上睡着了。阿紫生性活泼爱闹，未受伤前更有时顽劣胡闹到让他头疼，待到受伤后，虽行动不便，身体虚弱，但每每眨着一双大眼睛，眼珠骨溜溜地乱转，透着狡黠。今天小阿紫却如病猫一般伏在榻上，竟是难得的安静温顺。萧峰悄然矮下身，轻轻抚着阿紫的长发，仔细端详她，只见她脸颊凹陷，皮肤惨白，几无血色，一股怜惜歉仄之情油然而生。平素只觉得她顽劣，满身邪气，行事心狠手辣，颇让人不喜，可随着大半年来的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只觉得她本性并不坏，只是从小在星宿海长大，触目所及，尽是邪恶歹毒之事，因此上形成这般亦正亦邪的个性。
　　萧峰瞧着阿紫，眉目依稀有着阿朱的影子，想起阿朱的巧笑倩兮，只觉得愧疚伤痛之情满溢，阿朱只嘱咐过自己这一件事，自己却未照顾好阿紫，害的她一个小小女孩受了这许多苦，不禁长叹一声，沮丧怜惜之情溢于言表。
　　本已睡着的阿紫忽的睁开眼睛，道：“你又想起阿朱姊姊了？不然干嘛叹气？”萧峰勉强一笑：“我在想你不知何时才能伤愈，因此才叹气。”阿紫脸一沉，道：“我情愿一直不伤愈呢。等我伤好了，你又要赶我走啦。”萧峰叹道：“阿紫，你姊夫是个粗豪汉子，陪着我又有什么意思？”阿紫赌气道：“阿朱当年要同你一起，你难道也这般问过她么？我姊姊死前让你照顾我，你却只想赶我走。”萧峰苦笑：“你这又是孩子脾气了不是？我几时想赶你走？你一个小小女孩，自然是待在父母身边好。至于你姊姊，阿紫，我跟她是未婚夫妻，那是不同的。”阿紫闻言，心中一阵气苦，又是难过又是生气，索性冷冷地道：“那你就别管我死活啦！”萧峰笑道：“怎么又生气了？要不我明天带你出去骑骑马，散散心，怎么样？”阿紫不答，却问他：“姊夫，我要不是阿朱的妹妹，你还会待我好么？”萧峰一怔，道：“我待你好，自然是为了阿朱的缘故。”阿紫闻言怒道：“我早知道，若不是为了阿朱，你连理都不会理我是不是？我真希望没这么一位姊姊！”萧峰脸一沉，喝道：“阿紫，你在说什么混话！你姊姊待你多好，临终前还不忘托我照顾你，你怎生这般忘恩负义？！”阿紫见萧峰凶她，嘴一扁，就要哭出来，拖着哭腔说：“你出去！你出去！我以后再不亲近你！我就知道，一千个一万个活着的阿紫，也抵不上一个死了的阿朱！不过时因为她被你打死了，你才这样念念不忘！”萧峰见她小姑娘倔脾气发作，又加上想起阿朱心中酸痛，于是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阿紫见他真的出去了，更加气苦，干脆用被子蒙了头，自己生闷气。

　　第二天一早，萧峰来到阿紫房中，看她背冲着门，听他进来也没反应，便知她还在生气，于是笑道：“阿紫，还在跟姊夫生气？昨儿是姊夫不对，不该凶你，今儿姊夫带你去骑马，可好？”阿紫一动不动，只做没听见，萧峰无奈，只得说：“那你好好歇着吧。”言毕转身离开。
　　阿紫听得他脚步声完全消失才转过头来，原来她昨晚跟萧峰闹完别扭，又想起自己从小没爹没娘，遇见所有人中只有萧峰一个待她最好，偏偏还是为了她那个姐姐，不由得自伤身世，自怜自悲，越发觉得委屈，竟是哭了一夜，眼睛肿的如桃儿一般。
　　阿紫本指望萧峰会哄她，却不想他只劝了她一句，见她没反应，竟自顾自走了，她赌气想：“既然你不在意我，那我又干什么这般死赖在你这里呢？反正你也不在乎，那由我自生自灭好了。”凭着这股子赌气的劲头，索性收拾了贴身衣物打算离开。
　　阿紫平素刁蛮顽劣，侍女对她的行踪亦不敢过问，只当她要出去散散心，因之阿紫轻易地就离开了庄子。

　　萧峰打猎回来，给阿紫带了只野兔让她打发一些无聊的时光，一打开门，刚待给阿紫一个惊喜，却忽的发现阿紫的屋里竟然人去楼空。萧峰心头一惊，忙将屋中搜检一番，并未搜到只言片语，只少了几件阿紫的贴身衣物，想是她自己出走，并非有人胁迫，萧峰心头稍稍松了一口气，可一想到阿紫伤势未愈，体力虚弱，武艺又稀松平常，如今腿脚想必不大灵便，这方圆数百里皆是荒山野岭，她又到的哪里去？何况附近常有野兽出没，她的处境委实危险的很。萧峰忧心忡忡，一方面只怪她任性不懂事，另一方面又自责自己不该凶她，明知她性子偏激，又长闷在屋里，自己原该多顺着她才是。于是赶紧找了几个女真汉子，几个人分头出庄去搜寻阿紫。

　　却说阿紫重伤未愈，不过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头晕眼花，腿一阵阵地发软，不由得暗恨自己没用，可再往前走，体力又委实不支，只好在一旁树下略作歇息，前面走的一段路，全凭一口气支撑，此时一歇息下来，全身一放松，困倦之意便涌上来，阿紫强自睁眼，却抵不过困乏，头一歪，渐渐睡死过去。
　　萧峰老远看见一抹紫色人影倚在树下，心头一紧，提步赶过去，却不是阿紫是谁？萧峰见她双目紧闭，似无知觉，大惊之下，忙伸手探她鼻息，虽然微弱，萧峰亦是松了一口气。只见阿紫眉头微皱，显出痛楚的神气。其时虽然已是初春，却正是乍暖还寒的时节，春寒料峭，阿紫衣衫单薄，双颊冻的通红，四肢冰冷僵硬，萧峰不由得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将阿紫打横抱起，用自己身上的大氅将她裹上，抱回庄子中。到得东边屋中，将阿紫放在炕上，运功替她驱寒，好在她出去时辰不久，又是初春，虽长白山上初春依然寒气逼人，但总比冬日好了许多。不一会儿功夫，阿紫便渐渐缓了过来，本已冻得泛青的嘴唇亦有了些许血色，萧峰悬着的一颗心才落回原处。
　　他替阿紫除了外衣，在她身上轻轻盖了条毯子，正欲离去，忽听得有个细如蚊蝇的声音道：“姊夫，别走。”萧峰回头看，阿紫仍是睡着，并未清醒，想是在说梦话，又担心她半夜病情反复，于是在她床边地上卧下了。
　　到了后半夜，萧峰忽听得阿紫呼吸有些急促，不似适才那般平缓，于是探身到她榻边察看，不意却正对上阿紫的目光。黑夜里，阿紫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他，脸颊上似有水光。
　　萧峰一怔，问道：“阿紫，你醒啦，可感觉哪里不舒服么？”阿紫低声道：“姊夫，你生气了没？”萧峰摇头道：“我只是担心你。下次别再这样任性。”阿紫叹道：“我又给你添麻烦了，是不是？”萧峰道：“我视你如同亲妹，决不会责怪于你。”阿紫不语，只睁了眼望着他，眼里汪着一腔悲哀，萧峰知她必是又想起了阿朱，欲言又止，最后只替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不管怎么样，小阿紫还是小阿紫。姊夫会一直照顾你，再睡一会子吧。”阿紫难得乖巧地点点头，复有睡去。
　　黎明已快到了，窗外光线渐渐亮了起来，微微的光映在阿紫的脸上，她全身都裹在毯子内，只露出一张小脸，俏丽娇俏，长长的睫毛如同舞倦了的蝴蝶，小阿紫就如同一个玩偶娃娃一般。
　　萧峰微微一笑，温柔地凝视着熟睡的阿紫，只觉得心中一派久违的温馨与愉悦。
　　其实他很在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