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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云微笑篇]细枝末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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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之前有一阵子的天是极黑的,那会子的时候吴起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一下,待醒过来,云微笑已经洗好脸正坐在对面瞅他。他皱皱眉:“你怎么?”云微笑不提防他突然醒过来,脸一红:“辛苦你了。”吴起不以为意,点点头,站起身来觉得全身酸痛,仿佛病痛又重了一成,他并不做声,不动声色的下楼吃饭去了。
这半夜功夫竟有不少人趁夜走了,那客栈掌柜也不惊奇,依旧好言好语的伺候着,吴起也不多问,倒是云微笑探头探脑的看了半晌见昨日混熟的几个汉子皆不在了,只有那个取笑她的酒鬼仍在,一大早就在喝酒呢。他见她望过去,摇了摇葫芦就是一笑。
云微笑哪里想理他,哼了一声就随着吴起出门了。
路渐逼仄,马车已有些难行,勉强又走了半个时辰,云微笑颠的慌,心中又闷,因问:“你爹果然杀了岐州州令张大人么?”吴起不理她。这一路来,云微笑也习惯了这样的冷眼,自顾自又道:“按我们的酿酒师说,你爹爹武功很是不济,怎么会杀的掉张大人呢?张大人既从天牢逃出,自然是别人救的,救人之人也必是武功高绝,又岂是一般人能近身的?何况当日张大人从天牢凭空消失,又有谁知道他竟然又出现在咸州?你和你爹爹是宁安人,远在极东北的地方,万里之遥,是怎么找到咸州去将他杀掉的呢?”她自言自语,吴起只是看书,全当没听到。只听她喃喃了不久又回到吴起的病上,问:“你常年都是吃什么药,这次被人一掌打在了何处,痛不痛?我修书一封,让我爹找一些奇珍异草先备着好不好?”吴起回了一句“不必了”,她未气馁,叹道:“你与你爹爹也真是命苦,怎么就卷到这件事里,你爹爹平日又要给你买药治病,日子只怕过得艰难了。”原来她刚才独个推论半日,觉得吴钩其人智勇皆不足,是万万不能做下这事的,定是被人栽赃加害,吴起虽是嘴坏,但这样一个少年成日里在她面前做咳嗽状,又是那么瘦弱的身子,似乎风吹即到,她心中怜悯尚不及,又怎会与他计较。
吴起头也不抬:“生活而已,这又有何难?”
云微笑是个富家小姐,生活无忧自不用愁,然而她自幼爱在外面玩耍,在汉池不醉居后也颇见了不少世面,许多人家皆道困苦,甚至卖儿卖女的也大有人在,何况是吴起这样一个娇弱身子。她正视吴起:他确非逞强,似是在说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说完这句话,吴起皱着眉翻了一页书。
云微笑道:“你……你都是怎么生活的?”
吴起想了下嫌弃道:“以钱生钱的法子太多了,和你说不清楚,你自己多看点书。”云微笑明明心中已经决定不再生他气,听了这话又恼道:“很稀罕么?我只道你书不离手,是为了圣人之学,原来都是在看这些铜臭之道。”吴起最爱看她毛躁,连从来都皱着的眉也舒展开了,笑道:“读书就只为读书,哪有你那么多说头。”看云微笑不服,他放下书,靠上车厢拢了拢衣服袖着手道:“你脑子笨,很多东西想不通就不要想,只怕过得还高兴些,就如那岐州州令的事,那张大人不过三十多岁,自小读书进取,后来一举夺魁,就被分到岐州一干多年。他为人清廉,得罪的人多,交到的朋友反而少,你说又有谁会救他?”云微笑想了想道:“怕只有岐州的百姓。”
为官清廉两袖空,可自有百姓口口相传永记心头,这些道理不用别人教,连云微笑这种富家子弟也明白。
吴起点点头:“岐州又有什么人,能请到什么武功高强的人物能潜入天牢劫人?连一个巴掌都不用就能数过来。”云微笑瞪大眼睛:“就这么简单?”吴起道:“就这么简单。”
江湖的事是很简单的,不简单的只在于你对江湖了解多少,吴起这样一个人看一眼云微笑就知道她是云家的三小姐,排查个把人又怎在话下。云微笑沮丧道:“可是我就是想不起来到底会是谁。”吴起无奈道:“是严免。他的腿法号称当世第一,江湖人又传他最讲义气。十三年前他欠了岐州一个平常农夫的一个人情。他当年被仇家打败,一双腿几乎废掉,逃难到岐州,被一个农夫所救,这农夫虽面对强敌折磨金钱诱惑,但是愣是没有开口将他出卖。他深受感动,伤好后要报答农夫的救命之恩,这农夫却不图报恩,说誓死不肯接受,并绝不外传。直到十三年后他要救这父母官,不惜跪地相求。那严免听了,便找了江湖好友计划周全将那张大人救了。严免在咸州的根据颇深,自然要将人藏在咸州。”
云微笑这才明白,叫道:“你怎么这样清楚,像亲眼见证一般!就说严免被救这事,我怎么就不知道!”她想到这里,不由有些狐疑,试探道:“你这么聪明,难道是你协助你爹爹杀了那张大人?”
吴起扶额:“真是笨,我要真的杀了张大人,你觉得你的酿酒师会接我父亲的这趟委托么?”云微笑恍然大悟,疑虑尽除,当下与吴起坐的也更近些,问道:“那怎么别人都传是你爹爹杀了人呢?”吴起脸上一抽,他本来的确是有杀张连舟拿那三千两的打算,也是如此分析之后和他父亲吴钩到咸州证实,却发现张连州是个清官。吴起为人精明,不想与江湖人为敌加之并不缺钱便将事情分析了讲给吴钩听,以此来打消吴钩的想法。吴钩若是不生事也就罢了,可他是个小捕快出身,后来便见过些人物,到底有些小市民的心态,当天晚上他和人出去吃饭喝酒,把这事当茶资讲,在张连州真的死后,有人想起此事,竟真将他父子二人当做了凶手。
云微笑听了,不由大怒道:“你爹真是好不晓事,这种事情也是可以乱讲的么?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说不好张大人之死就是你爹这场醉话造成的,不然别人又怎么想得到他是在咸州啊?”吴起面无表情道:“聪明之人尽多,我想得到别人自然也想得到,你莫以为江湖中人都是你这样的蠢丫头。”云微笑跺脚哀叹连连,直说吴钩误事。
话说那吴起听她第一句批评父亲的话心中已是不快,便拉下了脸,只道她自己住嘴,谁料这姑娘这当儿没注意察言观色,吴起便出言冷笑道:“我父亲好歹也比你大了几十岁,姑娘这样说话方便么?”云微笑这才知觉,红脸道歉,又道:“我看你父子二人,怎么像是你照顾你父亲多一些。这还真是奇哉怪哉。”吴起狭长的双目凉凉的梭了她一眼,薄唇边带着丝几不可察的讥笑,她心中一跳,立刻后悔,可无论她怎么道歉怎么逗趣吴起也只是闭目养神。他那皱着的长眉像是锁着她的心,拴着她的惨雾愁云,最后云微笑的心里后悔的几乎怕将起来,眼中简直要掉下泪来,终于,觉得撕心裂肺一般痛苦,似乎人生中的什么就这么失掉了,可能再也找不回来。
就在她惶恐难安之际,车夫忽然将那马车停住,吴起掀开车帘,这地势已经大是不平,树木参天,虽是正午的天,人仰头望去却难见日头,只有少量地方露下一点的光来。那车夫是个哑巴,也听不懂人说话,就因这个吴起才顾他,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幽深暗林,有些胆颤,吴起已知了,打着手势道:“师傅不必跟随我们了。我和云三小姐要去云中城拜会她父亲,她父亲不喜生客,这里是一点散碎银子,你拿了便沿路返回吧。”他将银两递过,又分出一些干粮,续道:“云三小姐的父亲不喜欢别人说东道西,我也不喜欢。”那车夫明白他言下之意,点了点头。
吴起见那车夫走的不见踪影了,向云微笑道:“你会赶车不会?”云微笑见他理她,赶紧点了点头,又道:“马车往前走不得啦。”吴起并不多说,只将马鞭教到她手里,让她往回赶,走到一处高崖下,将马匹解下,云微笑省的,挥了一掌云家的轻罗掌,将那马车推下崖去了。吴起道:“轻罗掌不过是浅近的入门功夫,怎么你们云家不让你练一些能防身的武艺?”他忍不住笑道:“不过你到底比我心里想的要强一点点,毕竟还是能将马车推动的。”云微笑不敢惹他生气,暗暗瞪了他一眼。
那马是神驹,吴起向来是不肯亏待自己的,托起两人来并不费力,可碍于男女之妨,云微笑不肯上去与吴起同骑,吴起虽嘴坏,也不好意思让一个女孩子与他牵马,只得下来和她一起走着。走不得多久,吴起便有些喘息,云微笑道:“我饿了,我们先吃午饭好不好?”吴起哪里不知道她是故意照顾他身体,板着脸道:“这才走了几步路?”云微笑扭捏道:“路不好走嘛。”
路确实不好走。这里的树木不知道植了多少年,树木之间略有沟壑,又长着一些灌木,虽已经是秋天,这里的植被却似乎不知晓,不乏绿葱之辈。他们行走的这条路似乎已经是多年未有人走过,路上野草已盛,仅匹马能通过。吴起手执一支拐杖,一来拨弄草木,二来也好支撑。他极目望去,里面更深更暗,道:“我们找个略空旷的地方,这里草太深,恐有虫蛇,不好停下来。”云微笑最怕软虫,立刻应了,一面伸手将吴起扶住。她的手软软的,还带着一点小女孩儿的肉感,倒叫吴起脸上微烫,瞥了她一眼,但见她目光澄明,微微笑了下,并不反对,反手便握住了她。
勉勉强强又行了小半个时辰,白马驻足昂首长鸣,云微笑纳罕,吴起叹道:“我这匹马是通灵性子,前面只怕有变故。”云微笑虽然想凑一番热闹,又顾忌吴起身体,便要寻摸着找其他的路,吴起拽住她:“来不及了。”
便在不远处,有人影闪烁,为草木所隔,若透过树木便可看到是一群人正厮杀打斗,其中也不乏云微笑刚刚在客云斋认识的人,那卞清全拾贰正在其列。吴起略一皱眉,道:“你究竟识得不识得路,怎么偏偏又撞上他们了?”云微笑涨红脸道:“到了云中便如到了我家的院子,我怎会不认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也是一路……”她失色道:“莫非他们要去云中城,难道要抢的秘籍正是云家的?”吴起正要回答,忽听有人戏谑道:“这西南之地,未必只有一个云家哩,何况云家如日中天谁敢动呢?”
是一个穿蓝色长衫的人,身量与蓝北溟仿佛,一张脸断无特色,云微笑只觉得在哪见过,却又记不起来了,她目光瞟见对方腰间的酒葫芦,恍然大悟道:“是你!”是客云斋那酒醉之人。吴起淡淡道:“他易容改装,面目模糊,又易改动,你自然记不起。”云微笑仔细看了下,只见这人的脸色果然青白,若再看,更觉寡淡,当下鄙夷道:“你竟然一路跟踪到这里,是想做什么?”
那人大笑道:“大路朝天,难道只有你云家三小姐能走么?”云微笑见被人叫破身份,不觉跺脚大怒,要冲上去辩解,吴起却将她护在身后,道:“这位姑娘,请了。”
蓝衫人似乎一愣,笑道:“好眼力,在下姓木。只是觉得这条路甚热闹,所以信脚跟来。”吴起漠然:“木姑娘若是有兴趣,自可向前观战,我与云三小姐有要事,便要先行一步了。”说罢,示意云微笑牵马要走。木姓女子点点头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便有人掷了一把剑过来,正插到吴起脚前,他抬头一看,是那全拾贰。全拾贰怒声道:“这里的,一个也不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