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将》桃吾

4、阳关

　　岳阳城，是南岳国境内占地并不太大的一个小县镇，人口不多，商业也不够发达，相比其他县镇荒凉多了。

　　谢昭一行人坐在饭馆靠窗雅座，一碟碟当地的特色小菜被店小二端过来，小心翼翼的摆上木桌。

　　白茶清香忽然扑面而来，小二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正对上谢晚风那张清俊脱俗的脸。

　　一时竟看痴了。

　　他一个乡野小子，哪里见过谢晚风这般神仙的公子，盯着那张脸目不转睛，恨不得把眼睛粘在谢晚风身上。

　　直到被吴疾敲着长剑打断，“好好上你的菜，乱瞅什么！”

　　微风带过，一阵酒香钻进谢昭的鼻子里，她忙不迭的左右寻了寻，正瞧见那柜台边上立着的两个大酒坛。

　　上辈子行军打仗，最少不了的就是那掺着黄沙的烈酒，痛快要喝酒，受伤也要喝酒，一股子战场豪情与热血全丢进了酒坛子里，是个实打实的酒鬼。

　　“找什么？”谢晚风眼神不离她，自是注意到她不寻常的举动。

　　谢昭咧嘴一笑，拍了拍那小二，脆着声道：“小二，你们那是何酒，怎的如此挠心的香？”

　　“嗨！您说的那是我们岳阳的阳关酒啊！”那小二极为自豪的介绍，“瞧您三位应当是外地来的吧！”

　　谢昭点点头。

　　“那您来了我们岳阳城，又走了我们的阳关大道，就必须品一品我们这阳关酒啊！入口绵密，落口香甜，饮后余香悠长，就一个字儿，绝！”

　　小二竖着大拇指，极力推荐。

　　谢昭一听，两眼顿时放光，她扭头抓向谢晚风搁在桌子边上的手腕，摇了一摇，“我要喝！”

　　她相当清楚谢晚风对自己无比纵容，这一路上，只要是她的请求，谢晚风无从不应的，她甚至都怀疑这谢晚风是不是当真把自己当儿子给养了。

　　谢昭的手又小又软，抓在谢晚风的胳膊上，手心的温热透过衣服传到他的皮肤上，他修长手指忍不住动了动。

　　谢晚风朝吴疾使了个眼神，“给她喝。”
　　然后又转头看着谢昭认真的道，“但你年纪尚小，不许喝得太多，尝个鲜便罢。”

　　谢昭撇撇嘴，有些扫兴，不过有一口算一口。

　　阳关酒上来，谢昭抱着碗，在谢晚风的监督之下，一小口一小口的嘬着，生怕喝的太快就没有了。
　　心里不住的埋怨着这具身体实在太小，若是再大些，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岂不痛快的很。

　　那小二领了银子，竟也不走，相当自来熟的蹲坐在边角，满脸堆着笑，与他们闲话。
　　“我瞧几位公子似是远道而来，咱们小店今日能接待公子这样的贵人，真是吉星高照，蓬荜生辉啊！”
　　“小的不才，正是这城里的包打听，不管是人和事儿，上天入地，没有我不清楚的，各位贵人如果有什么问题，找我便是，我随叫随到！”

　　谢昭看着好笑，这人竟是在推销自己，怕是看谢晚风身份不一般，妄图多要些赏赐。

　　然而谢晚风和吴疾都吃着自己的，压根没理这店小二。

　　那人坐在角落，一脸干笑僵在脸上，稍微有些尴尬。

　　谢昭嘴唇一勾，反正出钱的不是自己，干脆将心中疑惑道出，“那你便说说你们这小小县镇，为何要以‘城’字为名，又为何叫岳阳城？”

　　“哟！这位小公子眼毒，一下就问在点子上！”
　　小二将手里白布搭在肩膀，开始绘声绘色的讲起来，“咱们这岳阳城背后啊，其实还真有点来头。时间不远，也就是两三百年之前。那时候咱南岳还不叫南岳国呐，这儿啊，也不是岳阳城，其实是个古战场！”

　　“是咱们南岳国的开国大将军在这里与敌国厮杀了整整两个月，这才占领了脚下这块土地！”

　　“要问难吗？那是真的难！这战场满地的尸体啊，血流成河，把万里白雪都染成了红色！”

　　“可就在众人都以为终于要结束的时候，咱们那开国将军竟然被敌国贼人偷袭，饶是将军反应再快，却也抵不住背后飞来的长刀，最终还是牺牲在这战场之上！满地的将士亡魂见将军惨死，哪能安心转世投胎，百万亡魂哀嚎悲恸，七天七夜，鬼哭不绝啊！”
　　“正因如此，岳阳城内阴气极重，一到夜晚就必须点燃长明灯，这都是一辈辈传下来的习惯啦！”

　　“后来呢？”谢昭自己也经历了重生之事，忽然对这人魂之事感了兴趣，忍不住追问。

　　“后来啊，后来南岳国的国主请了青山寺的大住持前来，为百万将士诵经，那些亡魂……”

　　眼见这店小二越编越离谱，谢晚风有些忍不住了，鬼神之事，纯属胡编乱造！

　　他手中筷子重重往碗上一搁，面上有些不虞。

　　吴疾登时便知道公子什么意思，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扔过去，而后举着剑横在小二身前，“行了行了，我看你也别讲了，我家公子不喜听这等怪力乱神之事，走走走……”

　　待那小二离得远了，吴疾撇着嘴嘀咕，“讲得什么啊，纯粹是瞎胡说，还以为有些真本事。”

　　“你如何知道是编造？”谢昭好奇。

　　“这，”吴疾看看公子，又道，“我与公子都是南岳国人，自然知道这等旧事。”

　　“哦？”谢昭好奇，她转头看向谢晚风，一双杏眼忽闪忽闪，“那公子可知原是如何？”

　　她好奇心已被勾起来，此时被打断，有些难受，实在想听完这故事。

　　谢晚风竟也不烦她追问，抬手向她碗里夹了一块嫩肉，清亮的声音与她娓娓道来。
　　“那小二前面说的倒对，南岳国的开国将军的确死在这块土地之上。只是后面那亡魂，那住持便不可考究了。”

　　“原是南岳国的开国帝君亲自来此战场，祭奠死者，将此地取名为岳阳。岳字指为南岳，阳字意为阳关，只盼这岳阳之地能早日走出战事，百姓早早的在这片土地上重建家园，发展成繁华热闹的城镇。”

　　“原来如此。”谢昭点点头，夹起那肉放进嘴里嚼了几下，“这倒没什么意思了。”

　　“事实本该如此，那小二也就是编一些鬼神之事，骗骗你们这些无知无畏小孩子。”吴疾插嘴。

　　“吃你的饭。”谢晚风抬眼警告他。

　　谢昭耸耸肩，谢晚风会维护她，她便也懒得和吴疾计较。

　　一碗阳关酒下肚，谢昭眼睛悄悄瞥着谢晚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又偷摸着倒了一碗。

　　如今寄人篱下，她却是不大想惹谢晚风不高兴的，更何况这般神仙面容的公子，当是要把美人哄得高兴些才好。

　　谢晚风也不是没看见，见她馋得很，就没出声阻拦。

　　只是拦下倒还好，正是这多出来的一碗酒，彻底让谢昭喝晕了过去。

　　她脸颊上两片红晕，映在细嫩白皙的婴儿肥上，如两坨粉包子一般。

　　眼皮阖上，挡住了那一双葡萄眼，长长的睫毛带着微翘，在眼睑之下洒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谢昭头枕在胳膊上，另一只手还圈着碗，时不时地又砸几下嘴，似乎在回味阳关酒的香气。

　　前世的她千杯不醉，没想到复活之后，竟成了两杯倒。

　　谢昭晕乎乎的，在心里默默鄙视自己。

　　谢晚风瞧着身边这醉的不省人事的小人，无奈地摇摇头。

　　本想今日赶些夜路，现下却只得在岳阳城就整一晚了。

　　“吴疾，我们今晚在此处住下，你去给店家说一声。”

　　刚刚那店小二压根没把之前被撵走的事情放在心上，收了银子便点头哈腰乐呵呵的伺候着，连忙收拾出来三间上房给他们入住。

　　春日雨水多，刚入夜，外面就淅淅沥沥的开始下起雨来。

　　说来也幸亏谢昭醉酒，不然他们几人此时就要被困在路上。

　　吴疾敲门进来，看着窗边的谢晚风道：“公子，谢昭那边已经收拾好了，您也早些歇息吧。”

　　谢晚风背着手，转着那把玉骨折扇，望着窗外。

　　此时夜已深，但是街道上却灯火通明，不仅如此，这小小县城内，没有一家是漆黑着的。

　　“那小二说的倒也没错，这岳阳城的家家户户，夜里的确都燃着长明灯。”

　　几滴微雨倏地打进来，他冷不防被冷风一呛，捂着嘴开始咳嗽。

　　吴疾急忙走上前，把窗户关上，然后扶着他坐到床边，不禁开口抱怨，“公子您就甭操别人的闲心了，我看您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才刚出冬多久，您就又开始吹风了。”

　　“谢昭睡下了吗？”谢晚风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唠叨，并未理会。

　　“说着您还管别人。”吴疾无奈，“睡了睡了，他早睡下了，睡的跟死猪一样，雷打不动。”

　　谢晚风低声一笑，摇摇头，“那便灭灯吧。”

　　夜深，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作响。

　　但这密集的雨声丝毫没有吵醒谢昭。

　　她合着衣服躺在床上，发带已被解开，乌黑浓密的头发压在身下，衬得一张小脸极白，眉头紧紧皱着，似乎睡得极不安稳。

　　她这一觉也的确没有睡好。

　　先是梦见前世万人坑焚的战场，又梦到了晋王掐着她的脖领，将她从高高的丹壁上摔下来。

　　她龇牙咧嘴的忍住浑身疼痛，勉强站起身，下一秒，巨大的失重感又袭上心头。

　　她忽然躺到了半空中，眼前正是她坠落的那座断崖。

　　无论她如何挣扎，似乎都无法逃脱这个环境，心脏像是悬在针尖上一般，不停的疯狂跳动，她的四肢开始逐渐冰凉、麻木，眼瞳慢慢放空。

　　随着离地面越来越近，她内心的恐慌也跟着迅速变大。

　　就在她即将砸在地面，仅剩咫尺距离的时候，她‘啊’的大叫了出来，然后瞬间睁开了眼睛。

　　眼前，漆黑一片，但是离床不远处的空地上，却能清楚的看见站着一个人，一片灰色的光晕笼罩在那人身上，双手垂坠在侧，一动不动。

　　那人一身破旧的衣袍，缝了几块补丁，破破烂烂的几个洞，透出原本白皙的皮肤。

　　她浑身是泥巴，甚至干结到了身上。头发乱糟糟的垂在身前和身后，活着淤泥，一块块的打成死结。

　　半张脸被一半头发盖住，只留了一只眼睛在外面，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窗外闪电猛地一亮，伴随着巨大的轰隆声，谢昭看清了那只眼睛。

　　那只眼，空洞无神，眼瞳如黑墨，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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