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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儿媳 ...


  •   谢望切此人,正如同我刚刚所说的,是个颇难搞的家伙。

      他母亲慧妃娘娘只是边境小城里一个不受宠的小官庶女,却因得了皇帝青眼一路顺风顺水晋到四妃之首。若不是前头还有个家世庞大的皇后镇着,怕是后宫早就能变了天去。

      佳丽三千们忌惮慧妃,朝臣们心里也并没有好到哪去,全都日夜担忧着万一娘娘不高兴就变成了个妲己褒姒似的人物,枕头风呼啦啦一吹,就哄得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来表演个烽火戏诸侯。

      母亲长年宠冠六宫,又在坊间流传着“妖妃”之名,在这种背景下长大的七皇子谢望切处境可想而知。

      一面是父皇满眼慈爱一口一个“吾儿”地唤着,一面却是深宫里无穷无尽的恶意中伤。天家本就无情,连幼年一起玩耍的手足都随着长大慢慢生疏,温良恭俭的笑容下藏着不为人知的阴谋算计,仿佛下一秒就要撕破和善的面具展露出泛着冷光的獠牙。

      所以养成了那么个冷冰冰的性格也不奇怪。
      真是棵可怜见的水灵小白菜。

      我瞎琢磨的时候已经走过了垂花门,远远就瞧见爹立在廊下,努力维持着嘴角上扬的弧度不至于比哭还难看。旁边揣着拂尘的宦官倒是满脸笑意,偏偏上了年纪,不笑还好,这一咧嘴便更像风干的橘子皮了。

      虽然说我一贯不怎么着调,但仰仗继母平时疾言厉色,该有的礼数还是不会错的。于是理了理袖口微微福身:“李公公近来可好?”

      “托江姑娘的福,老奴这身子骨还算康健。”李满意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说话做事从不会拂了人面子,这会也笑眯眯道:“倒是要多谢姑娘体贴,上次进宫带的新鲜点心娘娘们都喜欢的紧,就连咱们一向挑嘴的七殿下尝了都说好呢。”

      我心知皇上怕他的宝贝小白菜在我家过的不习惯,这是特意安排了李满意跟着拉关系打圆场来了。刚想顺势应和几句,却赶巧花厅里随侍的丫头进来屈了身子:“七殿下回来了。”

      我闻言便下意识往那边瞧。

      尽管谢望切此刻方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材倒是已经拔节得颀长清瘦。一竿沐雪青竹般的身影甫一出现,便叫所有人都下意识把目光聚拢在他身上。

      他却像一无所觉,行云流水地朝着我爹和继母的方向行了个大礼。同我家总像要老泪纵横喊一句“殿下使不得”的江国公比起来反倒更像是经年累月如此一般,只神色淡淡道:“国公及夫人安好,方才以为妹妹会从庭院那边来,便耽搁了些。”

      他顿了顿才抬起头来,我却是怔了一下。

      下午的阳光好得很。谢望切穿着件白梅色鹤纹的长袍,挺直瘦削的背脊流畅得赏心悦目。偏偏眉眼里天生带着几分冷感,哪怕喊着最亲近的称呼也带着几分寒潭冷泉一样的漠然。

      上一世明明不是这样的。十七岁那年的宫宴上我也曾隔着乌泱泱的世家贵女远远瞥过一眼。那时他起身为陛下祝酒,难得着了华服的少年挥手便是一个气势磅礴的“寿”字,声音含笑眉目如画,身躯微躬却带着种不屈不挠的韧劲,哪怕是一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卫蕊也不禁瞧得羞红了脸。

      那时我们并无深交。他却也曾站在水榭后朝我微微颔首,星子般闪烁的眼里很有些无奈的意味,道:“你若是不愿,我便去请父皇收回成命取消赐婚。”

      不想如今却变了具空壳。十几岁的少年平白便要离父弃母,活脱脱成了话本子里头半点烟火气都没有的天上谪仙。不过这辈子他做了我的兄长,如梦中那般为我二人赐婚的旨意是再不可能了,只是倒不知道又有哪位误入凡尘、人美心善的仙女儿姐姐能十年如一地捂热了这块冷玉。

      想想就不禁为我那还不知道在哪座府邸里算账绣花的未来嫂嫂掬一把同情泪。

      *

      正经的开宗祠入族谱还要挑个好日子,谢望切同李满意今儿也只是来传旨混个脸熟,并没有留多久便走了。

      继母却是个急性子。人前脚一出府,后脚她便指挥着丫头婆子开始洒扫,说要给七殿下收拾一间合心意的屋子出来。

      我爹到前院去了,我便复又歪回美人榻上懒洋洋趴着。只见管事妈妈领了钥匙去开库房,金丝楠木镶玉屏风跟不要钱一样地往屋里送。

      刚刚被打发去小厨房取点水果来的翡翠这时恰好端着盏新鲜杨梅进屋。她是府里的家生子,平素管着我房里的份例,眼界其实也不算小,但见到这阵仗却也不免咬了舌头:“咱们府里这么阔绰的?”

      她这边暗自心惊,却不想被我听了个正着。我笑着捻起桌上的一条碧玺手串,剔透的绿色在碎金似的阳光下荡出粼粼的波光:“爹是正二品的国公,逢年过节的赏赐积少成多也不是个小数目了,何况……”

      “何况这些都是我出嫁时的陪嫁,不归你爹管。”继母捏着账簿转过身来,见我拿着手串摆弄便又翻出个盒子推过来:“你有喜欢的尽管拿去玩便是了,又不值什么大钱。”

      她说话办事一向就是利落干脆的性子,对你好就把自己觉得好的都掏心掏肺给你。

      面对这么个直接了当的脾气,什么笑意盈盈推诿、温婉恭俭卖好都没用,连想给我爹送两个扬州瘦马疏通关系的同僚都在她面前吃了好几回瘪。

      至于我更是屡战屡败,最后往往是哭笑不得地收了一筐又一筐的东西。想通后就也懒得装了,干脆大大方方接过来打开来瞧。

      盒子最上头是一对羊脂白玉的手镯,双股玉交缠在一起叮叮咚咚地响,入手温润毫无瑕疵;旁边还搁着几条翡翠的链子,随便拎出来一个成色都不逊于刚刚外头的那串,哪怕教不识货的来看也是知道这都是价值连城的好玩意。底下则是乱七八糟的玉料和宝石,鸽子血帝王绿各种颜色明艳艳地混杂成一团。

      我在心里按照普通冰种估计了下价格,再次对继母口中的“不值什么大钱”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继母父亲虽然只是我爹的故交,但她母家却是南方有名的富商,最初靠盐业起家,最兴盛的时候还做过皇商。偏偏两家人到这一辈都只有继母一个孩子,疼得跟什么似的,光是京城周边的地契便置办了十几处。

      这么一想,也就是我爹和人家交情深,才让他捡到了继母这么个人品好又有钱的大便宜。

      这头继母还拎着两套名家出品的文房四宝在琢磨哪一套更好些,远远却有门口当值的婆子兴高采烈地推门来通报:“太太,小姐,定国将军府的王夫人来了。”

      继母把那方砚台搁在桌上,脸上故意摆出个不咸不淡的神色:“都什么时候了?不知道咱们府里有喜事正忙着吗,还挑这时候来?”

      定国将军秦征也是我爹的拜把子兄弟,不过与我爹这种有事挂帅出征、无事在京养老的不同,秦叔叔一家长年镇守北疆,除了兵马调动之外只有逢年过节才偶尔回来。

      这次上京一方面是应旨面圣,另一方面也有想把儿子留在京城的意思。将军夫人王氏是边境土司之女,和继母也是手帕交,关系好到可以私下一起吐槽我老爹和秦叔叔——由此便可以推知王氏大约是个怎样的人物。

      她一早就给继母写了好些信来,说她那唯一的儿子秦遮自小在北疆厮混着长大,武艺倒是学得不错,可成天搞得卫所里鸡飞狗跳,前些日子还故意给总追在他屁股后边跑的校尉女儿挑了匹脾气桀骜的小白马,吓得小丫头嚎啕大哭。

      “不然还挑什么时候来?上次来得晚了你奚落我纡尊降贵,这回进京就巴巴地来见你了你又不开心。”说话的功夫王氏已经笑着进来了,“酉酉啊,你说你母亲是不是难伺候得紧?”

      我嘿嘿地笑了两声,乖巧地任王氏拍了两下。虽说这个动作总让我有种自己是个皮球的错觉,但转念想想自己多吃一点就会圆嘟嘟的脸蛋又感觉这个联想也不无道理。

      ——不过管它呢!

      自打我过了十岁生辰起继母就停止了她以前无比钟情的填鸭行为,说什么我母亲生前是京中有名的才貌双全,好好的女孩儿可不能叫她给养成个包子。甚至还碎碎念说这是要为日后夫人们走动相看媳妇准备,完全不在乎我已经被养刁了的胃口的心情。

      这回难得她吩咐小厨房多做几个好菜,长肉就长肉吧。

      我瞄了一眼菱花铜镜里倒映出的鹅蛋脸,心想以这个资质长下去无论如何也不会和“丑”沾边,顶多过几日少吃几块红枣乳糕便是了,于是放心大胆地唤了一声领命正要下去的管事妈妈:“陈妈妈,我想吃蟹黄豆腐。”

      继母没作声。我瞧着陈妈妈应了一声下去准备,刚以为这大约是默许的意思,继母却回身曲起食指在我鼻尖上刮了一下:“你怕是只小猪崽子投胎来的罢,成日里好吃懒做。”

      我笑嘻嘻地歪头:“那不也是母亲惯出来的么。”

      继母被我挽着手,像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坐在对面喝茶的王氏倒是笑了:“这样好的女儿你还不知足?你若是不想要了便同我换换,看你能忍得了我家那混小子几天。”

      我闻言笑眯眯地爬起来打算给王氏添茶,却不防被继母又点了两下眉心:“阿遮起码是个少年郎,外向些也好。偏这丫头生性跳脱不着调,日后议亲嫁人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清亮的碧色茶汤里翻卷着蝴蝶一般的叶片,起起落落拂得人心痒。王氏接了茶,却是仔仔细细瞧了我一眼,忽地掩了唇角笑道:

      “当真?那你不若把酉酉许给我家那小子,同我结个亲家罢了,我可不是那等磋磨儿媳的恶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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