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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良夜恹恹 ...

  •   行到州桥左近背巷的时候,李合月回头看,孟九火一会躲在树后,一会藏在瓦檐下,看似很机警,其实有点不显聪明。

      李合月觉得这个人很可疑,本打算拐弯时,又噌噌跑回去,看藏在树后佯装看天的他,悄声问话。
      “你莫不是很闲?”

      孟九火唔了一声,“事少钱多不受气,这个差事很适合我。”

      李合月就很羡慕他。
      方才在回来的路上,她同他互通了姓名,知道他从小在王屋山学武艺,长大成人被赶下山,靠打零工为生,近来在大相国寺里做护院。

      “怪道上回你抓我时,没那么尽心尽力。”不仅不尽心尽力,还在她放火时添柴。李合月觉得他很仗义,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前面有间茶汤铺,可要进去喝盏茶?”

      原本就是客气一句,哪知孟九火竟然应承着,跟着她一道去了。

      茶汤铺子其实就是露天的茶水摊,茶博士拎来长嘴壶,为二人斟满了茶,孟九火许是口渴了,端起就喝,咕咚几口白水就进了肚肠。

      “先往西五里,再往东五里,最后绕了六七个街巷……任谁都发现不了你的踪迹。”孟九火觑到了李合月紧锁的眉头,小声说着。

      其实她与孟九火并不相熟,但因了共同承担了纵火的罪责,所以才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她不想叫他知道自己住在什么地方,这会儿就一直在脑子里盘算,如何能悄悄溜走,所以才会眉头紧锁。

      “我不怕这个。”李合月言不走心地说,忽而抬了眼睫悄声问他,“你身为大相国寺的护院,可还知道寺里都住了什么人?”

      孟九火知道她想问什么,搁下了茶碗,示意她付钱,这便起了身往背巷里去。
      “那位娘子天下闻名,你竟不知?”

      李合月闻言追上了他的脚步,眼睛里全是疑惑。

      “她是前朝皇帝的皇后,金陵城破的时候,前朝皇帝向高祖称臣,她身为皇后,同那灭国的皇帝一起被质押在东京城。至今已有七年。”

      孟九火说的轻轻松松,李合月却觉回想着明娘子的一言一笑,心里沉甸甸的。

      “国破了,同她有什么干系?”她喃喃着说,想到明娘子官人颓唐的神情,和那一句为了活着的话,不免生起气来,“还要为了这个男人的性命,去取悦另一个禽兽……”

      她说到这,忽然想到了什么,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对上了孟九火的眼神。
      “那个人——”

      孟九火眼里的嫌恶一闪而过,旋即点头。
      “是。”

      谁都没把话说明,却都知道在说什么。

      李合月沉甸甸的心里又多了一些心痛,怪道那位大官人不让她报官,只叫她悄悄地走,只因对方是天下的主人,无人敢触其鳞羽。

      “小娘子,倘或藏经阁事发,你要记得去开封府里投案自首,万莫把我供出来。”

      孟九火提脚欲走,临行时又转回头同她商量——开始推卸责任了。
      李合月轻轻舒气,把方才的情绪暂且按下,歪头向他问话。
      “你今年可有十八?”

      这个问题问的很突然,孟九火下意识摇了摇头,诚实作答:“翻了年十八。”

      李合月哦了一声,抬起一只手护在嘴边,神神秘秘地说道:“小孩儿玩火,夜里尿炕。你夜里仔细着点。”

      狡黠的小娘子眨了眨眼睛,转身就走。只剩孟九火无言地挠挠脑袋,慢慢地提着石头子走远了。

      经过了晚间的这一场变故,李合月的情绪很低落,七拐八拐地进了自家巷子,但见巷子口停着一架凉轿,舅母叉着腰站在门前,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样子。

      李合月心知有异,一路小跑过去,先抱住了舅母的手臂,这才往凉轿里看,杜大娘子正两手交叠在膝,四平八稳地笑着。

      怪道舅母气白了脸!
      李合月暗暗叫苦,把手支在了舅母的耳边,小声恳求她:“好舅母,她是来同我结账的,最后一笔买卖了,您就给我个面子,成吗?”

      小娘子的声音轻软地拂着安氏的耳朵,她狠狠地剜了李合月一眼,拂开了她:“……仔细你的皮!”

      舅母说罢转身进了屋子,李合月松了一口气,往四周看了看,好些邻居都好奇地看着,她转身就往背街去,杜大娘子哎哟一声,急忙下车跟着去了。

      “大娘子,你明知道我家大人不愿我做泥偶,为何还非寻到我家门前来?”李合月走到背街尽处,回身冷冷一句说到杜大娘子的脸上,“今日我家舅母已然动了怒,咱们的买卖便做到头了。”

      杜大娘子忙略躬下身子,赔着笑道,“李娘子,今次是我失礼了。实在是事出从权,不得已才为之——”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既然把姿态放低了,李合月的态度便也和软下来。
      “大娘子,究竟是何事,这般紧要?”

      杜大娘子的凉轿这时候也跟在了巷子里,这里虽然连个做的地方都没有,但她足足等了李合月一整个下午,还是赶紧把事儿说了吧。

      她拉着李合月坐在了凉轿的边上,以极小的声音同她商量:“……有一位贵人,要为身边儿的闺秀们,量身定做一套磨喝乐,这不画像都带来了,我原想着拒绝的,可那贵人的身分委实高贵——”

      李合月打断了她的话,“节气娃娃,是我同大娘子之间的最后一次买卖,旁的便作罢吧。”

      “贵人给了一枚金锭,二十两一枚……”杜大娘子见这纤柔的小娘子转身欲走,忙抛出诱饵。

      李合月就停住了。
      二十两的金锭就是二百贯钱……

      “什么样的画像我看看——”李合月从善如流地转了身,笑意轻轻浅浅地爬上了眉梢眼角,仿佛方才拒绝杜大娘子的不是她。

      杜大娘子的一颗心才放进了肚子里。
      “李娘子回去说一声,咱们去店子里说。”

      李合月有些为难,可下一刻一枚沉甸甸的金锭就搁在了她的手里。
      于是李合月握紧了手里的金锭,冷静地道了一声好,接着转身回去同舅母报备。

      舅母是万不能被收买的,只冷冷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金锭,良久才道,“叫你二哥哥陪着去。”

      李合月开心地挽住了二哥哥韩云度的手臂,“舅母安心,元元心里记着您的交代呢。”

      安氏摔摔打打地走了,李合月便在韩云度的陪同下,进了玉婆娑的店门。

      杜大娘子果在二楼候着,只在桌案上铺开了八张画像,笑着等李合月看。

      李合月一张一张看过去,只见八张画像上的小娘子或娇美或端庄,或清丽或文雅,每一位都是鲜见的美人。

      “李娘子,我手下的泥人工匠、玉刻的高手,没有五十也有三十,为何却钟情于你的手艺?”她笑着请李合月坐下,诚意溢于言表,“只因小娘子雕刻出来的泥偶,一颦一笑都灵动如生,像是注入了灵魂——”

      痴迷艺术之人,总会愿意听这些走心的赞美。李合月想了想道:“我从来拟人,都是依着脑子里的想象来捏,花神的娇美,飞天的神韵,狐仙精怪的灵动……每一个都没有具象的参照物,如今你叫我依着画像捏泥偶,我却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知像不像……”

      杜大娘子分辨不出她是否在谦虚,不免犹豫了一下,此时在一旁安静坐着的韩云度却斟酌着开了口。
      “……从前妹妹不是捏过一个?外行人瞧不出韵致,只知道同妹妹十分的相像。”

      李合月知道二哥哥说的是,从前自己练习时捏的姊妹几个的泥偶,闻言便向二哥哥点点头,同杜大娘子说道:“我的确依着自己的样子,捏过一个泥偶,明日拿给杜大娘子瞧瞧如何。”

      杜大娘子一颗心落进了肚子里。
      这位小娘子从来不托大,最是稳妥的一个,她最是放心不过的。
      “……届时将这些闺秀的娃娃制成了,只将她们的生辰八字、闺名刻在身背后就成了,还有一样,需要保密。”

      李合月点头,不免有些好奇,低头去看那画像右上角的提字,方才发现每一幅上头,都写了闺秀们的出身家世。

      有公侯之家的女儿,也有参知政事家的千金,还有大将军家的闺秀……皆是东京城里的权贵。

      李合月不懂这些官职,韩云度跟着一一看过去,倒是了解了大概。

      既同杜大娘子说好了,李合月同二哥哥一起出了玉婆娑。

      因为同稳重可靠的二哥哥在一起,李合月便也不着急回去了,挽着二哥哥的手臂同他商量。
      “二哥哥,我今日忙活了一天,还不曾填饱肚子,哥哥带我去夜市吃间道糖荔枝。”

      韩云度自然说好,兄妹二人便在州桥上买了许多吃食,一路晃晃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

      过了小甜水巷,离家也没多远了,四周静悄悄的,小娘子捡着罐子里的糖荔枝,一颗一颗地往嘴巴里送,不免觉得心甜意洽。

      “二哥哥,方才画像上的女儿家,每一个都很美丽,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做成泥偶又有什么意义。”

      韩云度报读圣贤书,对朝堂政事,天下时局烂熟于心,此时听了元元再问,轻声解释了一番。
      “来历啊,都在画像上写着呢。有宰相家的女儿,还有功勋之家的女儿,还有两位,都出自是节制一方的节度使,都是位高权重之家……”

      他说着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蹙了蹙眉头,“还有两位闺秀,出身很是奇怪。”

      见元元的小眉头拧起来了,韩云度忙解释着,“一位出身武勋伯府,一位出身翰林良医,前者是东京城有名的没落贵族,后者不过是个医官……是如何同前面六位相提并论的呢?”

      李合月不关心这些乱七八糟的官名权势,只一心捡着糖荔枝吃。
      快要走出小甜水巷时,忽听得身后有人纵马而来,口中喊着回避。

      韩云度便拉着妹妹向墙根下退了退,他往巷子尽头看了看,只见护卫分列巷子两边,将零星的百姓隔绝在身后,没一时,一辆马车便缓缓地行过来了。

      李合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一轮清月,不免心有疑惑,小声同哥哥咬耳朵。
      “近来是怎么了,总能遇上那位亲王出行,又是回避又是静默的,不觉得很扰民吗?”

      妹妹的小声抱怨很可爱,韩云度弯了眼睛,笑着安抚她,“是你近来用夜间出门,所以才会总撞上贵人。”

      李合月哦了一声,踮起脚又在哥哥耳边儿嘀咕,“二哥哥,等你考上了魁首,做了大官儿,到时候也带我坐轿子,好不好。”

      韩云度自然说好,两兄妹正挤在一起咬耳朵,亲王的马车已然近前,车前的高头大马忽然嘶鸣一声,声音之大,把李合月吓了一大跳,手里的一袋糖荔枝应声落地,滚的四处都是,甚至有好几颗滚在了马车车轮之侧。

      其实并不影响马车的行路,可马车还是停下来了,王府护卫向着李合月亮起了刀。

      护卫斥道:“谁在妨碍道路?”

      韩云度把元元护在身后,正欲开口,忽见那马车的侧窗缓缓掀开一角,清寂的月色下,有一双安宁的眼睛从窗中看过来,望住了李合月。

      李合月在二哥哥的背后愣住了。
      这么近的距离,这样温宁的夜,再说看不清认错了就没道理了,他不是三年前勾魂的判官又是谁?

      马车久久不动,那人的视线从李合月的身上缓缓移开,放下窗角的那一刻,忽听得有一声怯怯的声音,带着细微的疑惑。
      “你还记得我吗?”

      其实她的声音很小,怕是连护卫都没在意,那正要落下的窗帐一角停住了,窗中人再度看过来,视线落在了李合月的眼睛上。

      李合月的心砰砰跳着,直视着他,可那双深邃而无垠的眼睛却在下一刻移开了视线。
      “记不清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良夜恹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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