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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关于士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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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恩斯的报复来得毫不意外,第二天早上,贺临钧刚刚把余戈送到学校,就接到了来自皇宫的讯息。
贺临钧点开短讯,果不其然说的就是他暂缓去学校任教的事情。
消息很客气,却也难掩傲慢,仿佛从字里行间里都能看到凯恩斯那张洋洋自得的脸。
无非说的就是由于庆功会在即,加上贺临钧作为特大功臣,奥狄斯皇帝想为他大大操办一番,各方面都需要他的配合和首肯,因此希望他去联合大学任助教的事情能暂时停止,等到庆功典礼顺利举办,再以功勋将军的身份回去也不迟——到时候的职位也不会是助教,而是教授了。
说得确实好听。
贺临钧熄灭终端,捏了捏眉心。
话里话外都是关心和建议,甚至还不惜承诺给他教授的职位,看起来确实是一封无可调低又真心实意的建议信。
如果不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庆功典礼结束,皇帝可能就会对军团开始大力削弱的话。
“你在看什么?”
似乎是注意到贺临钧的目光,余戈瞥了眼他熄灭的终端,又转过去。
“没什么,只是……”贺临钧摁下安全纽把余戈解放出来,满脸的抱歉,“我可能要食言了……皇帝要求我暂缓助教相关事情,等到庆功典礼结束之后再安排相应的职位和课程。”
余戈不太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却也在战场上磨砺出了一句“至理名言”——夜长梦多。
他隐约觉得,这事怕是一时半会难以解决了。
“你为什么要那么听他的话?”
他挑起眉毛,颇为不解的看了眼满怀歉意的贺临钧;“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吗?如果你非要来学校的话,奥狄斯那老东西还能把你怎么样?”
他语气并不算好,贺临钧却也不恼,只是好脾气的笑笑。
“我确实可以一走了之,但毕竟军团还在宗赢区,我们也还在皇帝的手下,更何况刚刚结束了对虫族的战争,士兵们还没缓过来,我也不希望跟皇帝再起什么冲突。”
“……”余戈的眉眼耷拉下去,又显出那种兴致缺缺的样子来,“起冲突有什么所谓?他们本来就是士兵,这些是他们应该做的。”
他说这话时很平静,就像是陈述某种方程式一般。
——而事实上他也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在“哪一位”的教导下,余戈始终认为士兵都是消耗品,他们是决堤的大坝下用来堵漏的沙袋,是汹涌的大海中填海的石子,没有什么意义,消亡是唯一目的。
“应该做什么?”
贺临钧把头偏过去一点,一副颇为认真的样子。
倒是余戈,罕见地露出那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道:“应该去被冲突啊,去被消灭掉,或者说换取成功,反正那是他们义务。”
余戈可能这会不太能找出能完美回应贺临钧这个问题的词语,于是非常笼统的用了个“冲突”,但这也足够贺临钧听懂了。
“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在听到这句反驳时余戈还有点疑惑,贺临钧在他面前一向可以说是“百依百顺”,甚至有时候因为他的非人类身份,考虑到种族差异,在两人意见产生分歧的时候,贺临钧也会最大程度的包容他,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堪称直白的表达自己的观点。
“我觉得不是这样的,”余戈听见这个黑发将军又重复了一遍,他深色的眼睛望着自己,表情认真,“余戈,没有谁是应该‘被冲突’,或者说‘被用来换取成功’的,即使他是一个士兵。”
“为什么?”余戈看着贺临钧,问道,他并不是刻意抬杠,只是在他的心里,士兵——尤其是底层士兵,一向都只是战争中的易耗品。
在虫族前线,他看过太多的人被抬下去,新的继承者涌上来,没有人会悲伤。
“因为所有人在成为一个士兵前,他都还是一个人。”
男人的声音低沉,却在这个时刻,像一阵春雷炸开在了余戈的耳畔。
“人?”
“将士们不是消耗品,也不是牺牲品,他们只是一个个希望自己的星球能和平的普通人,或者说——英雄,每一个都是。”
贺临钧顿了顿“他们可以是孩子,丈夫、妻子、母亲、父亲,等各种各样的身份,但不能是权利更迭的消耗品。”
余戈没再说话,他看着面前这个晨光中的男子,恍惚间好像想起了什么东西。
那一瞬间就好像他的记忆中灵光一闪,但溜的很快,只一个须臾就蹿了过去,余戈没能抓住。
他只是回味着贺临钧的那句话“没有士兵是消耗品。”
但很快,记忆里那个高大的金发身影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依旧高高在上,像之前无数次那样蒂塔说;“你生来的使命就是为了我们赴死,既然已经成为了第十军团的一员,那你的任务就只有为了战斗而死亡——你不是人,只是一个僚机。”
这两种观点在他脑子里熙熙攘攘地,似乎注意到对面人有些呆滞的表情,贺临钧轻轻推了下他:“怎么了,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余戈被这一拍也回过神来,那个身影迅速消散在他的记忆里。
人鱼倚在车窗上,摇摇头,神色仍旧是那副有些恹恹的样子:“没有,我只是不太明白。”
“没关系,我以后可以再慢慢说给你。”贺临钧把余戈从悬浮车上抱出来,替他整了整有些衬衣。
“我不想听你慢慢说,慢慢亲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余戈虽然脑子发蒙,嘴上却毫不含糊。
平时里他就喜欢在校门口逗贺临钧,非得把对方惹得红了一脖子才肯偃旗息鼓。没想到今天听到他这么说,贺临钧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红脸,而是站在原地,有些不太确定地看他。
“可以考虑一下?”
“……什么?”
余戈还未反应过来,一个软软的东西就贴在了他的脸上,温热,带着些不知所措的味道。
这个短暂的吻一触即分,人鱼抬起头,看见贺临钧已经立正站好,一点看不出来刚刚干了什么样子。
——如果不是他有些发红的脸的话。
“考虑慢慢亲。”
余戈显然没料到贺临钧能给他来这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一双眼睛呆呆地看着面前人,约莫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而这时他对面的贺临钧已经从一脸自如变得满脸通红了。
“希望下次可以贺将军可以考虑轻点别的,”余戈细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嘴唇,人鱼常年浸在水中略显苍白的皮肤,趁得贺临钧唇红齿白,显出一种独有的美丽来。
这下倒是贺临钧先不好意思了,他重重咳了一声拧过头,红着脸选择了逃避。
“我先走了,你上学注意。”
余戈倒也不揭露他这撩人反被撩的丢人行为,心情很好的转过身晃着轮椅回到了学校里。
然而甫一进校门,他那张带笑的脸就迅速拉了下来。
——原因无他,就是站在面前的乔舒亚。
帝国最受宠爱的皇子一头金发打理的整整齐齐,胸口代表奥狄斯皇室的胸针闪闪发光,像是一种无形的威慑。
他依旧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除了一直留在他身边的米尔顿没了踪影外,一切都是没什么变化。
余戈甚至连抬一下眼皮都欠奉,依旧是那副悠悠逛逛的样子,晃着轮椅跟他们擦肩而过。
乔舒亚则就在两人相遇的时候停下了脚步,眼睁睁看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地离开了。
金发皇子冷笑了一声,眼底满是四毫不加掩饰的同情和嘲讽。
“走吧,很快他就会跪着求我放过他了。”
他说罢,也转身就走。
两人擦肩而过,正好走向相反的方向。
等余戈来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零零散散坐了好些人。
林光一直在用眼角打量着门口,看到余戈的身影立马起身,招呼他到自己这来。
他好像在看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等余戈在身旁落坐后又立刻低下头看回自己的终端,好像少看一秒就损失几百星币一样。
余戈没理会他,一手托腮,一边静静盯着虚空想着贺临钧今早跟自己说的话,一边光明正大的睡觉,直到被林光碰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还没等余戈问呢,林光就先一步把终端的屏幕递给余戈,满脸兴奋地分享到:“你看!机甲联合大赛的宣传片。”
“?”什么东西?他顺着林光的手指看去,正好看见一片星海中,手握巨剑,闭目矗立的黑色机甲。
随着女声的吟唱落下,如骑士一般的机甲睁开了他的双眼。
那机甲宣传片做得不可谓不令人热血沸腾,刀光剑影,子弹横飞。
巨大的反应堆映照着遥远的恒星,溅起的硝烟和星火里两台机甲狠狠地撞在一起,在驾驶员痛苦的咆哮声中用利刃刺穿彼此的胸膛。
宣传片早就在学生间传播开来,底下既有称赞机甲帅气的,也有感叹战斗热血的,还有盯着那些千奇百怪的武器的。
而余戈却盯着一个被洞穿了胸口的机甲沉吟,“像这种程度的,基本上就没命了吧?”
林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蹭了蹭脸颊:“应该不会吧,赛场外都有专门的医护人员,不过据说当时这场打完后,这台机甲的主人躺了半年呢。”
“……这样。”
那一幕只作为胜利者的陪衬一闪而过,余戈的眼神却明明灭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