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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云玘轻手轻脚下榻,路过妆台前,瞥了眼镜子。

      镜中映出一张秾艳明丽的脸。

      她暗暗松口气。

      这几月行路辛苦,疏于保养,腰间空旷不少。

      万幸正值青春,瘦了那么多,也丝毫未曾消减她的美丽。

      反倒是瘦下来后的尖尖下颌,削弱了她身上长久以来的凌人气势,平白增添了几分惑人的纤弱。

      云玘收回目光,戴起披风兜帽,挪动绣凳到窗边,端起樱桃酪,踩着凳子从内室翻窗到了外面。

      驿馆房屋有限,他们人多,不得不共享院落。

      这一处院落,她理所当然地占据了主屋。

      左右两间厢房,分别住着霍闲和解桓。

      屋后空地不大,种满了绿竹榆柳芭蕉,只有檐下一条逼仄小道可走。

      侍卫们巡逻不会到这儿来。

      一阵风吹过,墙面上的叶枝树影齐齐晃动。

      云玘看着,感觉有些害怕。

      不不不。

      夜黑风高,正是行不轨之事的绝佳时机。

      不要怕。

      你不也是要去做不轨之事的恶人么?

      怕什么?

      最差不过是个死。

      既然做什么都会死,那也就意味着,你什么都可以做。

      如此,霍云玘,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自我安慰完,云玘抬手压住兜帽边缘,屏住呼吸,顺着墙边快步走向解桓的房间后窗。

      据她所知,解桓不喜人伺候,身边只有两个他从家里带来跑腿的随侍。

      菩萨啊菩萨,今夜可千万要让他一个人在屋里呀!

      *

      走完长长的小道,再拐过两个墙角,解桓厢房的窗户终于出现在眼前了。

      灯亮着,没有动静,无法判断他是否一人在屋内。

      甚至无法判断他是否在屋内。

      云玘心内几番纠结,仍然决定先敲窗试试。

      他在最好,倘若不在,她就爬进去等他。

      若还有旁人在,一开窗,她听见声音,还能来得及在那丛芭蕉后面躲一躲。

      敲窗前,云玘特地摘下兜帽,腾出手抚了抚两鬓的头发。

      又犹豫着要不要再咬咬嘴唇,让它看起来更红一点。

      正磨蹭呢,吱呀一声,面前的窗牖被人从里推开。

      解桓沉肃的身影出现在窗后。

      他背着光,云玘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出他的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屋内仍然很静,应当是没有别人了。

      云玘心提起来的同时也暗觉宽慰。

      虽然这个头起得不好,但总的来说,菩萨还是站在她这边的。

      落在身上的视线难以忽视,他又一言不发,显然是在等云玘解释。

      云玘扯出一个笑:“好巧,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正要敲窗呀?”

      她想了一路,自己见了他第一句话应当如何讲才能讨他喜欢。

      明明想着要温婉,要柔媚。

      实在不行俏皮也行。

      千想万想。

      临了临了,干巴巴说了句废话。

      蠢死了。

      云玘懊恼地咬了咬腮内软肉。

      “殿下喘气声太大了。”解桓开口,声音有些哑。

      云玘见他搭腔,忙趁机夸了他一句:“我知道,你们习武之人,耳力都不凡嘛。”

      她往前走了几步,将一只纤白玉手搭在窗框上,又用那双皎如日星的美丽眼眸望着巍然不动的解桓。

      “我跟宫人学做了樱桃酪,想送一盏给你,当作赔礼。”她慢吞吞地说,“我不该自己心里不痛快,就去骑你的爱马。”

      “殿下的宫人呢?”

      解桓听完,却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云玘回道:“我来跟你赔罪,带她们干嘛呀?”

      她这么不讲理的口气,还是那个肆意妄为的慧光公主。解桓垂目,半晌不语。

      云玘有些着急,不知他在想什么。可她没功夫陪他在这儿耗着。

      她必须速战速决了。

      若金桃进到内室,见她不在,势必要喊人四处找她。

      虽然被人抓到她和解桓夜里私会也很好,但她至少得先得到解桓的亲口承诺。

      “解桓,外面有些凉,你能不能让我进去说话?”

      不等他搬出礼法规矩来拒绝她,云玘紧接着又说:“关于明天出城,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说。”

      说完,她眼睫轻颤,忐忑地等待答复。

      等了一会儿,解桓默然从屋里取了矮凳越过窗棱放在她腿边。

      竟是没有拉她一把的意思。

      看来晚间他乖顺给自己牵马的样子是她的错觉。

      说不好,他那时在心里仍嫌弃她嫌弃得要死呢。

      云玘抿抿唇,一手托着盛着樱桃酪的金盏,一手撑着窗框翻进屋内。

      屋内陈设比起她的房间简直称得上粗陋。

      一张竹榻,一条案几,墙上挂着一把剑,除此之外,再无半点装饰。

      好无趣的一个人。

      云玘走到案几边,放下樱桃酪,对立在墙边的解桓道:“来尝尝吧,我第一次做,宫人们都说好,我怕她们唬我。”

      “殿下不是说有重要的事?”

      云玘拿出上辈子在谢怀燕跟前练出来的忍功,压着因烦躁心焦而蹭蹭冒起来的火,柔声说:“你先吃一口吧,里面有碎冰,再过一会儿化尽了就不好吃了。”

      她转头去看解桓,明亮室内,他的面目终于清晰了。

      长眉漆黑而秀致,薄唇如激丹。明明是昳丽到夺目的五官,偏偏气如虹霓,任谁也不敢看轻他。

      除了云玘。

      当年明湖春宴初见,云玘一眼动心,想也不想便向他抛了花枝。完全无视了他周身环绕着的冷意。

      “臣不吃上一口,殿下不会罢休的,对么?”解桓静静回望向云玘。

      云玘闻声回神,扭脸背对着他,捂住狂跳的心,胡乱应声是。

      晚间街上灯影幢幢,加上她没敢盯着他的脸细瞧,她险些都忘了自己以前不太能抵抗他的长相。

      这么久不见,再看他的脸,果然还是会动摇。

      没出息,云玘举起右手照着自己脸颊轻轻拍了一巴掌。

      身后传来脚步声,解桓在案几另一头落座。

      下一瞬,骨节分明的手拿起插在桃花形金盏旁的银匙,舀了顶上的樱桃放进嘴里。

      云玘屏息盯着他咀嚼吞咽,直到他喉结一动,她才放了心。

      “好吃吧?樱桃是我亲手清洗去核的。”她心知药效还得一会儿,便故意打岔。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他眼尾有些红。他刚刚是在屋里哭了吗?
      她愣了愣。

      解桓避开她亮晶晶的眼睛,嗯一声道:“还不错。”

      云玘听他语气还算缓和,就试探他道:“那,你能不能带我回南疆?我可以给你当厨娘,天天做这个给你吃。”

      “慧光殿下,您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年轻的郎君端坐在案几后,修长手指捏着银匙,身形仿佛凝滞了一瞬。

      久违的名号被解桓用沉朗又喑哑的嗓音念出来,云玘听着,忽觉耳朵有些发痒。

      她抬臂捏住耳垂揉了揉,稳住心神,猛点了点头:“知道!”

      解桓垂下眼帘,在金盏里挖了一勺带冰的酪浆送进嘴里。

      面无表情嚼完冰,他撩动眼皮,看了云玘一眼。

      是平静,没有任何情绪的一眼。

      云玘心凉了凉。

      果然,一息过后。

      他说:“回去吧,宫人发现殿下不见了,会着急的。”

      云玘心里咯噔一声,坏了,这家伙要掀棋盘了!

      她赶忙攀上他放在案几边的手臂,仰起小脸,可怜兮兮道:“不去南疆也行,只求你……求世子帮我离开凉州。一旦离开凉州,我就会找座荒山隐居,还会日夜为世子诵经祈福,绝不给世子惹麻烦,好不好?”

      荒山,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话听起来有多荒诞?解桓的长眉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他放下银匙,推开她十指纤纤的两只柔荑,淡声道:“殿下睡糊涂了,更深露重,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云玘见自己的手很轻松便被他甩开,气了个半死。

      什么破药,药效怎么还不上来。

      还是他身体太好,这药没有用?

      云玘不肯走,闻言脱口而出道:“我很清醒,也很清楚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我向菩萨起誓,今夜是离都这几月以来,我最清醒的一晚。”

      她举起手掌,一脸认真。

      这倒不是假话。

      离开都城后,她整日浑浑噩噩,除了哭和睡,就是发脾气。

      若不是金桃任劳任怨地伺候她饮食起居,她这一路上早病倒不知多少回了。

      云玘忍着难堪,坐定不动了。

      为了对得起金桃的照料,她今晚绝不能失败!

      “是么?”解桓的语气忽然变得冷淡了。

      云玘敏锐觉出他整个人已不似刚才那般平和。

      她不明所以,红润的唇瓣嗫嚅着:“是……的吧。”

      她忐忑地想,原来都不知道,解桓年轻时居然是这么善变的奇怪性子吗?

      “那殿下最清醒的脑袋可否想过,你一走了之后,这支送亲队伍的下场?野利王和皇帝的怒火,那些宫人死一百次也不足以平息。”

      解桓说着,见自进屋以来就小动作不断的女郎陡然沉静下来,眉头拧起。

      云玘两手紧紧攥住衣裙,压抑了一晚上的心火终是熊熊燃烧了起来。

      “只要我不在,队伍便不必出关,见不到野利烈,他要怎么杀你们?”

      她扬起脑袋,眼底发红。

      “皇帝哥哥昏庸无能,但并不残暴。”

      “他不能杀陈王,不敢杀勇信候世子,不会杀有品级的礼官,更不会杀自小伴我长大的宫人。”

      皇室式微,一个无能的皇帝,谁也不敢得罪,只好把亲妹妹推出来换取边境虚假的和平。

      可凭什么是她?

      打了败仗,是她的错吗?

      云玘身子微微颤抖,一滴晶莹泪珠从长睫上滚落,几乎咬牙切齿了。

      “是你——是你不想帮我。我知道,你恨我一厢情愿让父皇给你我赐婚,害你失了与心爱的谢娘子的婚约。”

      “可你也违抗圣命,把我变成了皇室的笑话。”

      “我几乎众叛亲离了,难道这还不足以平息你的怒火?”

      解桓手扶着案几,洁白俊秀的面上异常平静。

      “臣并不恨殿下。”他淡淡开口。

      至少现在不恨了。

      他倒有些诧异,她竟会这样想自己。

      的确,他不喜她飞扬跋扈的做派,也因先帝赐婚而恼火过。

      但此恨,还不至于让他故意针对她。

      “那你就帮我出城!”

      云玘用食指指背揩去腮边泪水。

      “野利烈眼下为了娶公主,才不甘不愿归还了攻占的城镇。等发现朝廷软弱,可以予取予夺时,他只会变本加厉。我嫁过去也是白给他送钱粮而已!”

      和亲不过是饮鸩止渴。

      她才不要去做那个白白牺牲的人!

      解桓一手支着额头,听了她的话,沉重的眼皮往上掀了掀。

      世人都道慧光公主头脑空空,除了美丽,一无所有。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可若再早些时日来找他,他定能更周全严密地安排她离开。

      怎偏生是今夜?

      连日赶路少眠,下午又饮了酒,困意来得如此迅猛。他下意识晃了晃昏沉的头,试图获得一丝清明。

      云玘鼓起勇气说完,见解桓只是摇头,顿时恶向胆边生。

      她越过案几凑到他跟前,抓住他的衣领。

      “解桓,你当真要如此心狠……”云玘见他合着眼,密匝匝的睫毛垂下来,在玉色的脸上投着一道扇形阴影。

      药劲上来了?她的心咚咚咚地狂跳起来。

      她松了松抓他衣领的手,目光在他洁净的面皮上定了定。

      他身上的黑色戎衣仍是街市上见过的那件,只卸了护腕,但浑身上下并没有赴宴归来的酒气。

      不像霍闲,吃完酒臭气熏天,一靠近说话,她就想吐。

      想到霍闲,云玘也没了欣赏男色的心思。

      她轻轻拍打解桓的肩膀,见他眼皮微动,并未睡着,便凑到他耳边,幽幽吐气:“解桓,天亮了。你说要带我回南疆的。”

      “太迟了……”

      薄薄的两片红嘴唇动了动,吐出三个让云玘心寒的字眼。

      “冥顽不灵,你等着,本公主有的是法子让你点头。”

      云玘嘴比脑子快,办法还没想出来呢,狠话已经指着人鼻子撂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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