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龙》一顾子矜

50、天光灿烂稻谷香（3）

　　曲岭位于东方和北方的边界，以绵延的山峦和各色的梯田闻名，当地土质肥沃，粮食品质优良家喻户晓，去那儿旅游的主要是为了感受大自然，因为远离先进科技文化，农耕推广也成了一大两点，有时候为了逃避喧闹都市带来的焦虑，不少游客会特地来此体验下质朴的生活。

　　朱槿是上午的飞机，中午已落地，取行李又花了一点时间，到达民宿已经下午。
　　这民宿是余洋推荐的，当地条件较好的一家，离各处景点都近，而且旁边就是自驾租车点。朱槿本来想租辆汽车，但是面对这满眼的心旷神怡，她决定租一辆电瓶车先尝尝鲜。
　　一早上到现在没吃什么东西，她饥肠辘辘，电瓶车开在环山的车道上，每一段距离，她就会停下来欣赏这环山的云海或者穿山而过的溪河，也不知怎地，她眼眶湿润，心里有柔软的地方被戳中了，她摇头无奈笑笑，果然只要是人，都会被来之不易的自由所感染。

　　她挑了家开在半山上的打更面店，店里就两种面条，素面和三鲜面。
　　老板是当地的农民，是个挺年轻的小伙子，但是务农风吹日晒的，皮肤黝黑，手也粗糙无比，他将面端给朱槿，笑起来还露了几颗大白牙：“趁热吃。”
　　“好嘞，谢谢。”
　　朱槿先捧起来喝了口面汤，暖暖呼呼下肚，怡然自在。
　　这个时候她想起了龙井，下飞机就给他发消息了，一直没回，不会是太远了，没能瞬移过来吧？或者是瞬移了一半，没力量了，掉半路了吧？

　　“想什么呢？”熟悉的声音从侧方传来。
　　“师父！”朱槿看过去，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来了就吭一声儿啊，我正担心你呢。”
　　“担心我？”龙井目光落在她手里夹起的面条上，“你还有心情吃东西，可看不出你担心我。”
　　朱槿不好意思笑笑，赶紧招呼道：“老板，再来一碗三鲜面！”

　　等龙井的面也上桌了，两人都埋头吃了起来。

　　大口吃了几筷子，朱槿疑惑问：“师父，你怎么那么久才来呀。”
　　龙井倒也有心思跟她开玩笑：“别人打游戏都有读条等CD，我不得打个坐蓄蓄力。”
　　“喔……”朱槿见他心情甚好，又告诉了他一个噩耗，“师父，民宿没房间了，还要查身份，你只能将就下跟我住了。”
　　当时她定的是两间，但这回突然说严查，朱槿怕龙井没身份证，就又退了一间，准备晚上带他混进去。
　　龙井批判：“现代科技果然太精确了也不好。”
　　朱槿哼哼笑出声：“师父，你别倒打一耙，明明你才是黑户。”
　　龙井抬眼瞪她，嘴上也没放过她：“我成黑户，这得怪谁？”
　　朱槿这下笑不出来了，好好好，都是她的错。

　　简单吃完这顿，朱槿起身伸个懒腰，“走吧师父，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龙井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那辆粉色的电瓶车，神情复杂，朱槿拍拍车座，“师父，上车，我载你。”
　　戴好头盔，等了半天龙井也没动静，她转头去看，果然黑着脸不情不愿的。
　　朱槿换个思路：“要不，你来开？我可没租其他的车哦。”

　　五分钟后，龙井做完心理建设，载着朱槿出发了。
　　骑行在路上的时候，他看了好几眼反光镜里自己粉色的头盔，忍不住冷笑了好几下，他堂堂龙族……居然要戴这么个玩意儿……
　　朱槿躲在他后头抿嘴偷笑，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她伸手指着外头的景色说：“师父，你快看，最后的秋收……”
　　最后一次打霜，土地就该剔清重整，等待新一轮的播种。
　　龙井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南城太现代化了，其实复生到现在，他也许久没接触过这么接近千年前生态的地方了，人们还戴着围帽，拿着锄头和爬犁，勤劳地在土地上落下属于自己的画幅。
　　“嗯。”龙井应着她的话，神色舒展。

　　行到半路，龙井忽然才想起来，没问朱槿要去哪儿。
　　朱槿见他放慢车速，凑近说：“师父，你就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开，开到顶就行了。”
　　“这上头有什么？”
　　“秘密。”
　　龙井见她故弄玄虚，也不继续问。

　　等到顶了，有个专门围出来供游客停放电瓶车的地方，龙井摘了头盔，扔到朱槿手里，朱槿连忙接过，知道她师父忍到极限了，十分有眼力见的去把车停好。

　　龙井站在正前方，仰头望去，数不清的台阶之上，有座庙宇，那中门的牌匾上写了几个大字——龙武庙。
　　他神色照常，但朱槿回头望见他屹立不动的模样，觉得他似乎对这儿熟稔。

　　“师父？”朱槿走到他身旁喊他。
　　龙井偏过脸看她说：“神神秘秘的，你想来这儿？”
　　“怎么？千年前就来过？”朱槿望向这座庙宇，“据说这儿上千年历史了，是真真切切的千古遗迹。”
　　龙井微微弯腰，凑在她耳边说：“是拜我的地方，你要实在想拜，改天回家拜个够。”
　　朱槿扁嘴，她可是年轻人，来都来了，休想让她回去。
　　“师父，龙武龙武的，我不拜龙，我拜拜武不行么？”她小跑着上台阶，站在几节之上，回头向他招收，“师父，快来。”
　　龙井望着这副场景，心中动容，笑了下跟了上去。

　　这儿登庙的台阶不少，朱槿走了一半，转头望向下方的风景，“哇，等到庙里了，都可以找个地方看夕阳了。”
　　路过好几个游客，都累得捶腿，嘴里疑问着：“多少节台阶呀，还没到头。”
　　朱槿听见这话，走远后也问了龙井：“师父，你知道多少节台阶么？”
　　龙井：“四个九十九，三百九十六。”
　　“这你都知道？”朱槿诧异，“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龙井一本正经讲与她听：“四方神，九九归一，所以每个神庙，都需诚恳跪拜三百九十六个台阶，才能抵达。”
　　朱槿见他认真倒也不再开玩笑。
　　“嗯……那现在是不是显得我们不够诚挚？”不知为何她有些不好意思。
　　如今大家既不虔诚也不用心，走几步就喊累，没把这儿当神庙，就是个打卡的旅游景点。
　　龙井十分豁达：“如今不需要四方神的庇护，自然也不用和从前一样步步跪拜，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该有的特性。”
　　朱槿向龙井竖起大拇指，她师父觉悟就是高。
　　龙井又加了句：“但是当着我的面，的确挺欠揍。”
　　说着，他大步上台阶，朱槿跟上去，“师父，你还是生气啦！”

　　由于朱槿日日锻炼，到了中门前，她也大气不喘，里头的香火味飘出，看来是四时祭拜从未断过。

　　朱槿先一步扩过中门，龙井则在门外未动。

　　朱槿回头看他，“师父？”
　　龙井犹豫片刻，才迈步跨入。

　　当他进入龙武庙的那刻，东方偏顶的大钟响了。
　　那是千年古钟的沉鸣声，一声比一声哀痛，敲得人心都跟着悲恸起来。

　　庙中的僧侣快步走了出来，老的老，小的小，各个激动万分，他们双手合十，向着那古钟低头祈诵。
　　“四方神……是四方神来了！”年长的方丈双手颤抖。

　　朱槿去到龙井身边，悄声问：“师父……真的是因为你吗？”
　　“嗯。”
　　朱槿再次讶然，“这么神奇？”
　　“每座神庙都会有神钟，神钟有禁制，四方神降临便会敲响，从前魔物纷扰，都是为了给困苦的百姓一点希望。”他说不紧不慢，朱槿听得心中莫名难受。
　　她注视着他，落日的阳光从瓦缝中漏了一些，刚好落到他脸上，像个金色的束带，覆住了他的双眼，琥珀色的双眸，晶莹剔透。

　　有些佛性，有些哀思。

　　旁侧还有主营说书业务的大师，想来也是为了这寺庙能维持下来，想了不少法子，“神钟敲响，想听听四方神故事的，都可以来我这儿，应有尽有！”
　　朱槿拉住龙井的袖子，不让他继续沉浸下这样的情绪中。

　　“师父，走，去听故事！”

　　说书的大师桌前围了不少游客，大家都翘首而盼。
　　朱槿和龙井挤在队伍的最末尾，两人找了根柱子靠着，朱槿自然是好奇万分，她还真没听过四方神的故事，哪怕外婆在世时，也鲜少与她讲过。
　　龙井从容，目光中带了些玩味，好似在说我倒要看看凡人如何编排他这个四方神。

　　大师先向大家作揖，他神态平和，指向那偏角的神钟，开始娓娓道来：
　　“此钟是四方之神合力筑成，共五座，东北、北西、西南、南东边界各有一座，四方相汇中心还有一座，这座是东北地界独有的龙武钟，四方神若是降临此地，赐予众生福祉，这神钟便会敲响。”
　　下方众人嘘声，面面相觑。

　　大师指着后方求签处，又道：“今日神钟响，福运至，大家一会儿可去我师兄那儿求签，定是上上签。”
　　刚讲完，有人已迫不及待向后走去，人转眼散了大半，剩下的人也心思不在这故事身上了。

　　朱槿见状，抬声说：“大师，接着讲，我还想听。”
　　大师望向朱槿这儿，浅笑作揖，“好，施主愿意听，贫僧且慢慢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