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龙》一顾子矜

22、鬼宿见日鬼云开（2）

　　饭局上，朱槿如坐针毡，一个大圆桌，十几位领导，她也不知道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她端着那个公式化的笑容，别人说碰杯，那就跟着用杯子敲击玻璃转盘，别人问她是不是，她就微笑点头或摇头。
　　等大家杯中的酒没了，发展总监徐总就开始吆喝她了。
　　“小朱，你给几个总倒酒啊。”他伸着手指不耐烦指着。
　　朱槿嘴角一勾，恨不得上去抽他俩大嘴巴子，一群大老爷们儿，是自己没手么。
　　你坐这位置上，我还恭恭敬敬叫你总，你但凡出了这个门，我一句一个死老头，喝不死你们。

　　朱槿起身，拿起桌上那瓶也不知道是八二年还是二八年的红酒，挨个走到他们身边，侧着身子，能少沾边就少沾边，她面无表情走了一圈，手里动作也没带停，然后回到了原位，准备坐下。
　　那个合资公司的油腻老王忽然开口：“小朱啊，你是不是经常健身啊，我瞧你这样，挺结实的。”
　　语气自然是调侃的。
　　朱槿眼神暗了暗，屁股自然是没沾上凳子，她微笑的弧度小了点，“嗯，经常去健身房，平日里这个点已经开始锻炼了。”
　　言外之意，你们占用我个人时间了。
　　油腻老王：“哟，那你平时是做无氧呢，还是有氧呀。”
　　朱槿金丝眼镜下的双眼闪过凌厉，她站直着，没意识到自己此刻说话的样子像极了龙井，居高临下，冷漠威严：“都有。”
　　她心想，每日清晨起床强身健体，要不是违反社会治安法则，现在你这个死肥猪，已经被我揍得满地找牙了。
　　油腻老王见朱槿这个态度，打趣的意思立马减半。

　　朱槿敛了下自己的神情，拂了下桌前的餐巾，又重新坐下。
　　她这态度，自然是惹一向“受人尊敬”的领导们不爽了。

　　发展总监徐总第一个站出来教育她，说话夹枪带棒的：“小朱，你说说你为什么干了三年，还是个人事专员。”
　　朱槿露出笑意，举起自己面前的苏打水，恭维道：“说明我还有很多不足，需要继续向您和馨姐学习。”
　　徐总见她这样，一下子就蹬鼻子上脸了：“你看你，你自己也很清楚，如果今天沈馨坐在这儿，她不得挨个敬我们一圈，你说呢？”
　　朱槿露出狗腿的模样：“您说的对，可惜我得开车，您也知道，我工资没几个钱，代驾多浪费啊，而且我这不怕敬您几个苏打水，没有诚意么。”
　　脸上是笑的，笑意下面没有一点暖意。
　　徐总心中不满得到了些纾解，继续给她下马威：“你今天喝上一杯，你这代驾的钱，公司就给你报销咯。”
　　朱槿悠悠转着手中的杯子，假意的笑容更深。
　　公司日日裁员，你们在这里花天酒地，一句话就报销无谓的费用，真正用到员工身上的福利又有多少。

　　朱槿站起身，满脸诚恳，用双手举着装满苏打水的杯子，一饮而尽，幽默道：“徐总，实在抱歉啊，您也知道馨姐这几周请假，我没日没夜加班，身体不好，不巧这几天吃头孢呢，我要是一口酒下去，真倒霉的话，指不定还得给自己报个工伤呢。”
　　朱槿没有要服软的意思，明里暗里地说不愿意喝酒。
　　饭桌上众人面面相觑，有低头冷笑摇头的，也有看发展总监徐总笑话的。

　　徐总正准备发飙，朱槿的电话响了。
　　她笑着同众人说，“不好意思啊各位领导，我接个家里人的电话。”

　　她举着手机出了包厢的门，靠在门外的走廊接通了打来的电话，“喂。”
　　龙井听见她那有气无力的样子，带了点训斥的意思：“出息，你是我徒弟，你还准备吃瘪不成？”
　　朱槿一下子精神了，听龙井说话的语气，他肯定在附近：“你都听见啦？”
　　龙井站在对面二楼的长廊，刚好能瞧清看清朱槿所在包厢的一举一动。
　　“我不光听见了，我还看见了。”龙井评价着她刚才的战斗力，“你这输出，还不如你揍魔物时的千分之一，不痛不痒的，你弹棉花呢？”
　　朱槿低头笑笑，撇个嘴：“人家给我发工资，是我衣食父母，我刚就占个嘴上痛快，师父，你不食人间烟火，你要知道，就我刚那表现，接下来在公司的日子肯定不好受。”
　　“那你还笑得出来？”龙井说话也含了笑意。
　　“那我肯定笑得出来呀，日子不好受是一回事，先爽了就是另一回事。”朱槿这方面还是挺豁达的，平日里狗腿是真，但要戳她脊梁骨，也不是完全能戳动，全看她乐不乐意。
　　龙井：“你现在进包厢，拿了东西就回家。”
　　朱槿：“那可不行，我哪怕不开心，我还得坐到最后，职场就是这样的，无非被他们教育几句，习惯就好了。”
　　龙井沉默，直接挂了电话。
　　朱槿见电话收了线，吸口气轻轻呼出，心情瞬间美丽了不少，没想到她师父还是很关心她的，居然偷偷跑来敌方阵营援救她了。

　　朱槿重新进了包厢，包厢内气氛自然不好，朱槿也不以为意，在老位置坐下。
　　徐总没有要轻易放过她的样子，“朱槿，你今天是代表人力资源部来的，平日里沈馨就是这样教你的？”
　　朱槿乐呵呵的笑着，揣着明白装糊涂：“馨姐教我的东西不少，我笨啊，学不会，我以后会多多学习的。”
　　“你见这饭桌上哪个领导接电话离席的，你现在架子倒是不小，我下次见到沈馨得跟她好好说道说道。”徐总继续挑着她的刺。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我这也是第一回和这么多大领导一起用餐，紧张呀，我接电话我怕说错话，惹您和各位领导不开心呀。”朱槿又开始恭维他，有哪个领导能抗住下属发出的赞美，尤其还是长得好看的女下属，内心那点虚荣立刻被填上。
　　朱槿又给自己倒了杯苏打水，她站起来，一副极具诚意的样子：“徐总，各位领导，我今天要是有什么说错做错的地方，还请你们多担待。”
　　她大口喝完，笑不达意，心中则想，我敬你们这群猪肉不如的东西。

　　油腻老王见她水灵的样子，贼眉鼠眼的：“刚接了谁的电话，是不是公司传的那个大帅哥男朋友？”
　　朱槿低头，忍下继续回怼的冲动。
　　“是我们圈子的么？我都没见过，你不能喝，有空拉他来一起喝呗。”油腻老王起哄，大家也跟着哄堂笑。
　　朱槿这回彻底笑不出来，说她可以，说她师父，不行！

　　朱槿刚准备翻脸，门口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谁要见我？”

　　包厢门不知道何时被打开的，龙井双臂环胸靠在单侧的门上，俾睨众生似的扫过那群蝼蚁，众人下意识畏惧他的目光，都微微移开了视线。

　　“是你？”龙井点名油腻老王。

　　油腻老王伸着脖子：“你谁啊？谁准你进VIP包厢的，这店就是这么招待贵宾的？服务员！服务员！”
　　狗急跳墙的模样。
　　服务员被喊了进来，看着龙井，也颇为尴尬解释道：“这位客人说是和你们一道的，我就让他们进来了。”
　　油腻老王气得脖颈都红了：“你们长眼睛了么，我平日里来这里，有带这人来么，你们说放就放进来了？把你们老板叫来。”
　　服务员也为难，着实龙井自带的压迫感和领导没俩样，他开口说了，人家也就信了。
　　朱槿垂眸笑了下，揣上自己的包，走到龙井身边，轻车熟路挽上他的胳膊：“不好意思啊各位领导，这是我对象，他担心我喝醉了，来接我下班的。”
　　油腻老王口水四溅：“朱槿！你懂不懂规矩！”
　　朱槿眼神扫过众人，这回拿过放在旁侧醒酒区餐盘上的高脚杯，里头是红酒，旁侧小杯里是白酒，她将小杯酒倒入高脚杯，晃匀了，对着那群人举了举，“实在对不住啊，我们不懂规矩，我替他给您几位赔不是。”
　　朱槿将那杯酒仰头饮进，她顺手将杯子倒扣，示意自己喝干净了。
　　龙井瞥着她，面色自然不好看。
　　朱槿向他们鞠一躬，阴阳怪气的：“我也不打扰各位领导兴致了，先走了。”

　　朱槿不再看他们，拉着龙井就向外走，她嘴角上扬，走路都带风。
　　龙井无奈：“这就解气了？”
　　朱槿昂首挺胸：“你看他们那憋屈的样子，别人天天对他们恭恭敬敬的，哪吃过瘪啊。”
　　“你不怕明天到公司他们针对你啦？”
　　“怕啊，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走一步算一步。”朱槿侧脸看他，心想着，难道眼看着龙井单方面碾压他们，血溅当场么。
　　按照龙井的脾气，绝对不会跟他们废话，这群肥头猪耳的领导指不定床上得躺好几个月。

　　朱槿喝酒上脸，出了门，脸就红了起来。
　　她把车钥匙从包里掏出来，眼睛专注看他，双手捧着车钥匙：“师父，得你开车了。”
　　龙井看她水汽氤氲的双眼，接过钥匙。

　　轻车熟路坐进车里，龙井偏头觑着她，朱槿从小到大没喝过酒，那大半杯混酒下去，现在单手支着脑袋，靠向车窗，晕晕乎乎的。
　　朱槿见车子久违启动，视线询问过去，驾驶座上的龙已经不见了。
　　“师父？”朱槿用力闭眼，又睁开。
　　还真不见了。

　　她强撑着要散架的脑部零件，推开车门走了出去，腿一软，膝盖就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一股力量又拦腰把她捞了起来。
　　朱槿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面前人的下巴，“师父？你去哪儿啦？”
　　龙井平静的声音从她头顶飘过：“为民锄奸。”
　　此等酒桌陋习，千年到此，都未曾剔除。

　　朱槿也是后来从刘帅帅嘴里得知，那天晚上，那些个饭桌上的领导们，喝醉酒摔了，且不约而同脑震荡了，不仅脑震荡，还短暂性失忆了，丝毫不记得当日发生的事情了。

　　朱槿迷迷糊糊脑袋贴着龙井胸膛，龙井叹口气，开了车门又把她塞回了副驾。
　　他坐回驾驶座，又学着朱槿以前给他系安全带的样子，伸过手给她扣上。

　　朱槿忽然皱着眉头，手下意识捂上肚子。
　　龙井问：“疼？”
　　朱槿含含糊糊说：“不舒服……”

　　龙井想了下，探手掌心覆上她捂着的地方，温温热热的。
　　须臾，朱槿眉头舒展，浅浅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