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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

  •   白金公国最大的公立医院,周围人群络绎不绝,大楼凭空而起,顶端硕大的双子星座标志以永不腐朽的矿石雕铸,毫无疑问昭彰着人尽皆知的尊荣与显耀。

      ——起源于公国两位孪生建国者,传闻受创世神天主的指引,不远万里来到这个太阳系最边远的行星,开拓新文明,缔造了宇宙瞩目的传奇。

      弗朗西斯将车驶进悬浮停车台,旋即走下扶梯,按照以往一贯的方式走进医院后门。

      他并不喜欢让上班的这段路途由司机驾驶,那样会让他的潜意识认为,工作是一种类似于出席晚宴的程式感。后者频繁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占据空闲与原本应该被赋予更深意义的时间,他在十岁之前便已对此深恶痛绝。

      相反,他热衷于行使医生这份职业所带来的神圣使命,并愿意将后者当成毕生所爱,用生命去坚定不移地捍卫它,并予以不遗余力地履行。

      作为医学界的翘楚,他曾多次被迫出现在镜头与屏幕之前,在被问及身为维兰德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却为何会选择这条道路时,不止一次地表达过同样的话语,但每次都颇为诚恳。

      有人对此表示嗤之以鼻,并在评论中留下“虚伪、官方、空洞的说辞”这类的驳斥,殊不知这些言论在别人那里或许确属滴水不漏的官话,却是弗朗西斯·维兰德笃定的“信仰”。

      信仰。比起信念,他更愿意这么称呼。

      出生于一个严谨的天主教家庭,他自幼受严格教义的熏陶,例如餐前必在教引嬷嬷的带领下,虔诚地捧着纯金十字架,念诵日复一日重复无数遍的祷告词。

      因此,弗朗西斯谨慎而优雅的举止绝非矫饰,而是先天的血统与后天严格培养的结果。

      维兰德家族自数百年前,便是白金公国引人注目的蓝血世家。父亲早逝,他在同龄人还在启蒙的阶段便接受了爵位的继承,天之骄子的赞誉下,同时也让他过早地失去了享受童年的资格。

      幼稚的小玩具被清理一空,儿童室改造为密密麻麻的书墙,尚且孱弱的手臂被要求抬起沉重的家族印玺,在一份份烫金文件上烙上灼热的火漆。

      那时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未能全部熟记,只因太过冗长,由于家族的辉煌,他被迫拥有了一连串陌生的中间名,尽皆来源于他的母族和祖先名字的传承。

      每次受到大公的接见,宫廷侍官都要提前经历一番艰辛的背诵,好在宣布觐见之时不至于露怯。

      不过他们对此乐此不疲,并以此为荣,在这个国度,对冠冕和头衔的尊崇和追捧达到了极端的程度。

      而弗朗西斯虽置身于名利场的中心,却是其中隐藏的异端。

      他虽记不住自己那象征古老家族历史的全名,记住佶屈聱牙的医学名词却绰绰有余,甚至接近无师自通,大学期间仅靠自学便完成了学业。

      他毫无疑问是个天才,在同学们纷纷因引人无比苦恼的医学而脱发、失眠,甚至陷入抑郁时,他已拿到了证明最高学术水平的学位证书,开启璀璨而引人妒羡的职业生涯。

      一切看起来如此受命运眷顾,然而只有他本人清楚,他所向往并愿意渡过的生活,与现实基本毫无共通之处。

      这位年轻的教授不仅热爱医学,还热衷于享受理想中的生活,可惜睁眼回到现实时,他除了医院和学校,只有无尽的应酬与宴会在等候他的踏足。

      比如今晚,大公又将在宫殿里举办面向各位贵族的舞会,自从这位尊贵的统治者上了年纪,便对此类活动愈发乐此不疲。

      贵族们当然以受到大公邀请为荣,只有弗朗西斯对此感到厌倦,他并非是对跳舞一窍不通,相反颇为擅长。只是在他看来,日复一日的饮宴除了能充当消磨时间的方式,实际毫无任何足以称道的用处。

      “可惜您必须得去。”助手在告知他这个消息时,在电话里不无遗憾地表示,“您的到场代表您对大公及大公夫人的尊重。”

      “我已经不下十次表达过尊重了。”弗朗西斯淡淡道。

      “那也没办法,在老大公终于能厌烦这种消遣方式之前,您必须出现在华斯特宫的舞厅里。”

      “感谢你的提议。”弗朗西斯礼貌地回复了最后一句话,将手机收回了大衣口袋,并将大衣脱下,挂在了办公室的壁架上。

      挽起衬衫的袖口,按惯例穿上代表医生身份的及膝白大褂,在黄杨木桌前坐下,开始一天的工作。

      他向来是个习惯制定计划的自律者,每项日程甚至精确到分钟,恪守着手表上的刻度,一项项一丝不苟地处理完毕,并在一天内的最后几分钟时间里,勾画掉表格间的所有内容。

      今天的日程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作为一名精神科医生,照例是指导学生解决相关疑难杂症,为挂上他号的幸运病人诊断病情,并留出一小时为学生的课题论文提供批评和修改意见。

      只不过,今天还得加上“6:00—12:00,舞会 ”这项待执行计划,对他来说无疑成为了一种负担,导致当用马克笔写上这行字时,眉头微蹙,并随之低声叹了口气。

      “叮叮——”半透明玻璃门那里传来了两声响铃声。

      弗朗西斯抬眉,按动手边一个开关,门顿时自动打开,进来了两个同样身着白大褂的实习医生。

      “维兰德教授,原谅我们现在打扰您。”其中一名男生弯了弯腰表达歉意,“但我们确实很需要帮助。”

      “是什么病人出现了令你们感到棘手的症状吗?”

      两个男生不约而同露出为难的神色,随后又点点头,“准确来说,是的,有位女性病人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脱下内衣,并进行了一些性暗示的动作,原谅我们的浅薄无知,在此之前我们从未见过此类病症,因此需要您的指导与帮助。”

      “我大概知道该往哪里寻找病因。”弗朗西斯从办公椅上起身,“她现在正处于发作期吗?”

      “在十分钟之前,病人停止了动作,但此时应该仍处于亢奋阶段。”

      “请带我去病房。”

      话音才落,两名学生主动侧身为他带路,穿过走廊里来回走动的人群,在一扇门前驻足。

      “病人目前就在里面。”

      弗朗西斯点头,注意到室内聚拢了不少人,多数是闻讯前来的医生,还有几位上了年纪的灰发护工,正歪头小声议论着什么,眼里流露出猎奇与惊异的神情。同时还带了几分蔑视的意味,仿佛眼前的画面如同沾了污泥的地毯,踩上它的表面都是对鞋底的不尊重。

      “维兰德教授来了。”不知是谁大声提醒了一句,顷刻引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早安,教授。”

      面对异口同声的问好,弗朗西斯同样礼貌地报以回礼,随后看向众人围拢的中心。

      ——病人是名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并且看上去应该未婚。

      她穿着蓝白色的条纹长衫,被撕成碎条状的衣角已被拉到肚脐的上方,头发凌乱,内衣似乎是因为被强制套进头部,而以极其随意的方式搭在肩膀的外侧,耷拉着缩成一小团。

      目光上移,他接着观察女孩的神态和目光,只掠了两眼,身边的医生和护工像是察觉到什么,忽然发出了道歉的惊呼:“真抱歉,教授,我们尚未来得及为伊迪丝整理好衣物。”

      让尊贵的勋爵先生面对如此“令人羞耻”的景象,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不敬与渎职。

      周围慌作一片,当事人却只是眉目淡淡,语气如寒冬里的冰块,听不出褒贬:“你们已经做到了最好。”

      这时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料,教授随后转眼看向人群,琥珀色的瞳孔里似乎有些不悦:“其他病人都需要日常查房,我不希望他们被怠慢。”

      这很明显是逐客令的意思,几个无关的医护纷纷露出惭愧之色,弯腰告辞后退出了房间。

      此时,不大的室内终于清净了不少。除了教授和直接负责的几名医生,以及这位衣冠不整的女孩伊迪丝,这间双人病房里还有另外一个病人。

      弗朗西斯在侧头向实习医生下达命令时,发现了那名病人的存在。

      “我已经有了一个大致判断,但还需要进一步严谨的诊断,否则难以下最后结论。”

      这时,他的眼里出现了浅金色的倒影。

      她应该颇为恐惧,这个角度只能瞥见一双颤抖的裸足,无助而孤独地抽动着脚趾,似乎对刚才那一幕心有余悸。

      瞬间,教授的目光陷入半秒的微怔,而后立刻恢复原有神态,严肃而温和地看向围在身边聚精会神聆听的学生:“初步判断病人是边缘性人格障碍引发的性亢奋,症状是出现一定的性高潮表演型人格,因此导致向陌生人展示身体部位的外部表现。目前临床上这种症状极为罕见,不过尚未达到疾病的标准,但仍然构成严重的精神障碍。”

      学生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的声音很低,除了学生们,能够确保不会传入其他两名病人的耳中。

      这是对女性的尊重,他认为像这样接受良好教育的淑女,在听到这样的分析时很大概率会陷入窘迫。

      他很清楚自尊对于女孩的意义,更不愿意看见患者落入尴尬的境地。

      “我想既然已经能基本归结出病因,你们应该能对症下药,这可以当成一份作业,如果被我采纳,期末的评优将占大头。”弗朗西斯并不想让众人停留在这里太久,被当成小白鼠备受关注的体验对处于心理障碍的人群来说,绝对非常糟糕。

      学生们陆续离开,他放慢脚步,轻声走向伊迪丝的病床。

      她的衣服已被护工手忙脚乱地收拾平整,发作期过后的她看上去相当平静,并在意识到自己近似疯狂的举止后,脸上浮现出羞赧的表情,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他。

      “教授……我为自己的举动深深道歉。”可怜的小姑娘嗫嚅着说,“但请您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的父母,否则他们会为我蒙羞。”

      弗朗西斯只是温柔地看着她,语气亲和:“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但你不用为之感到羞愧,这就像一场间歇性会发作的感冒,你只需按时吃药、按时接受疏导,很快就能根除——就像萝卜一样从地里连根拔起。”

      “但是……妈妈要是知道我脱自己的衣服,会骂我是个□□,而且……一定会把我赶出家门,我不能被赶出去,否则没人给我做饭洗衣服讲故事,我也没有钱继续念书了。”

      话音未落,弗朗西斯顿时察觉到她发病的缘由。

      ——一种出于青春期时过度受到家庭宠溺的癔症性人格障碍,因此会极度渴望外界注意,从而做出那些他人眼里伤风败俗的动作。

      伊迪丝仍然语无伦次地哭着,小脸涨得通红,喉咙哽咽地诉说她的担忧。

      弗朗西斯依旧极其耐心,安静而微笑地倾听她絮絮的倾诉,并在她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递了杯水,看着她仰脖悉数喝下。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伊迪丝。”他笑着安慰她,“我说过这就是一种延续时间略长的感冒,你用你聪慧的头脑想一想,你的父母会因为一场感冒把你赶出家门吗?更何况它并不会传染,没有半点危险的可能,你父母只会怜惜他们心爱的女儿,怎么会为此责怪你呢?”

      “您说得对,爸爸妈妈只有我一个女儿,不可能把我丢掉的,不然也不会把我送来治病了。”

      想到这儿,伊迪丝瞬间舒展眉头,抬起小脸,大大的眼睛在触及他的面孔之时,顷刻露出惊艳的神情。

      “您真英俊,教授。”她有些苍白的小嘴情不自禁地咧开,“和您说话,让我感到受宠若惊。”

      弗朗西斯极快地笑了下,“我是你的医生,和我交流不需要有任何负担。好了,我该去隔壁床看看那个女孩了,你不妨下楼去花园放松一会儿,那里有新出生的白天鹅,你应该会很乐意喂它。”

      伊迪丝点头,在离开这间房的最后一刻,恋恋不舍地看着他将空杯子放在桌上,举止优雅,走向对面的另一张病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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