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蓝桥》狐言先生

3、乱点鸳鸯

　　雨一直下，到了黄昏才停歇下来。

　　睡醒的棠露推开雕花木窗，见檐下偶有水滴而下，叮咚作响。

　　她见雨停了，起身出去。

　　外头空气湿润，带着青草泥土的气息。院中的绿植被雨水冲刷过后，更显苍翠碧绿。

　　棠露一出房门就见段峤坐在花架下，石桌上摆着火炉和茶具。

　　火炉上火舌闪动，煮水的砂壶挂在火舌之上煮着，壶口冒着炙烤的水气，沸腾的水咕咕作响。

　　段峤温了茶壶，夹了茶叶入壶，随后提起煮开的水，小心地倒入壶口。

　　雨后黄昏，在花树下煮茶，倒是挺有雅兴的。

　　段峤倒了两杯茶后才抬起看向棠露：“来喝杯茶吧。”

　　棠露走过去，就着石椅坐下。

　　她见石桌上除了一套精致的茶具外，就是一盘新鲜的水果和一碟小巧玲珑的点心。

　　“饿了吗？”他问。

　　“还好。”

　　段峤拿起茶杯，轻嗅了一下茶香说：“阿姨过来做饭了，一会就好了。”

　　“阿姨？”

　　“我家阿姨每天会过来做饭打扫，但她不住我这儿，平常我部队放假回家，她才回过来工作。”

　　棠露了然。

　　不过也是，家住这样大的三进三出的宅院，又怎么会是普通人家呢。

　　“这是我家祖宅，”段峤似乎听到了棠露内心的声音，“听我爷爷说，这房子清朝时就有了，那么多年来几近保养修缮才得以保留至今。”

　　棠露抬眸看着屋檐与瓦顶，古老陈旧，那瓦缝还有杂草生长，那都是岁月留下的。

　　“挺好的。”棠露喝了口茶。

　　茶汤是淡淡的微翠，热气夹着熹薄的花香。

　　她原以为是苦涩的清茶，却不曾想是香气扑鼻的花茶。茶汤入口后，舌尖隐隐残留花香。

　　棠露不禁微微出神。

　　她记得段峤并不喜欢喝花茶。

　　因为当年军训时，休息时间，她见段峤从在树荫下，拧开泡着茶叶的透明水杯喝茶。

　　当时棠露泡了一杯茉莉花茶，她本是要送给教官段峤的，段峤却说：“我不喜欢花茶。”

　　棠露疑惑：“为什么？我挺喜欢花茶的。”

　　说着，棠露又问：“那教官你喝的是什么？”

　　“铁观音。”

　　“……”

　　收回飘远的思绪，只听段峤问了一句：“怎样？”

　　棠露笑笑：“唇齿留香，是好茶。”

　　“那就好，我怕你唱不惯。”

　　“我挺喜欢喝花茶的。”

　　“有印象。”段峤淡淡说。

　　“对了，教官还退伍吗？听你说这次是部队放假。”棠露主动搭话。

　　他嗯了声：“特种部队一般六年后才能退伍，不过能被部队培养成特种兵，通常都愿意一直待部队里。”

　　棠露微微叹道：“教官已经是特种兵了。”

　　他笑笑点头。

　　当年带军训时，段峤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义务兵，一晃七年，他已经是一名特种兵了，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呀。

　　“你打算什么离开潭川？”段峤问。

　　棠露愣怔片刻，眼睫微颤。

　　原先她从帝都来潭川是为了孟浔的忌日。现下忌日已过，她却失了方向，竟不知道要干些什么了。

　　段峤目光浅浅地扫过棠露沉吟的神色，语气平淡：“没想好？”

　　“嗯。”棠露点头，“我已经一年没工作了，一直在家里待着。”

　　自从孟浔死后，棠露一直情绪不稳定，一整年都封闭着自己，不社交，不见人，不工作……

　　过去了一年，她还是没能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于段峤而言，棠露的未婚夫猝然丧生，换谁都是重大的打击，这他是能够理解的。

　　“要是这样的话，你可以在潭川多待几天，邬镇挺大的，挺多地方可以去，你当来旅游散散心，有需要的话，我可能陪你的。”

　　棠露敛眸：“谢谢教官。”

　　在煮茶闲聊中，没方向的棠露听了段峤的建议，她决定留在潭川玩几天，算是放空一下自己吧。

　　……

　　次晨，阳光明媚，空气清新。

　　棠露推开房门，远远就见段峤在花架下浇花。

　　在一团团姹紫嫣红盛放的花丛中，穿着白色衬衫，半挽着袖子的男人站在那儿，专心致志地淋浇的花。

　　晨曦倾斜而入院子中，照在他身上，像在发光一样唯美，画面美好又和谐。

　　“你起床了？”段峤看过来。

　　棠露点头，走过去观赏着娇艳的花儿，说道：“这花儿养得不错。”

　　“瞎种着来玩的。”段峤笑说。

　　其实棠露想像不到段峤一个年轻的军人竟然有着老干部的心态，喜欢煮茶逗鸟，养花种草。

　　“今天阿姨有事不来，早餐我来弄，你等我一下。”段峤放下浇花水壶。

　　“需要帮忙说一声。”

　　“好。”

　　说罢，段峤往厨房方向去。

　　棠露闲着无聊抓了一把鱼食去喂差石缸里的锦鲤，锦鲤争先恐后地抢食，漾起层层水花。

　　棠露觉得有趣，便定定地看着缸中锦鲤。

　　过了三十分钟左右，段峤来喊棠露去吃早餐。

　　她应声之后，往餐厅方向去。

　　餐桌上摆好了两副碗筷，都是一水的彩绘瓷器，显得贵气逼人。

　　段峤将煮的那锅皮蛋瘦肉粥端过来，热腾腾地冒着热气，香气扑鼻。

　　看到那锅粥，棠露顿时怔忡原地，像丢了魂魄一样。

　　她又想到了孟浔。

　　从来孟浔最常煮的就是皮蛋瘦肉粥，他经常早起煮这个粥。每天棠露都会闻着香味起床，然后和孟浔一起喝粥。

　　曾经美好的回忆现在只剩下剜心的痛。

　　“怎么了？”段峤见棠露有点不寻常。

　　怔忡间，棠露回过神来，摇着头，声音虚弱地说：“我不饿，我想先回房间了。”

　　棠露表现得急切要逃离这里。

　　“等下。”段峤拉住了棠露的手，“你低血糖，不能不吃早餐，不饿也要吃。”

　　段峤还记得自己低血糖这件事，棠露心想。

　　军训时，棠露因为没吃早餐，脸青唇白的，训练到一半就倒了。

　　段峤急忙将人送去医务室，这才知道棠露有低血糖，还不吃早餐。

　　事后，段峤警告她：“以后给我早起十分钟，去吃早餐。”

　　棠露不以为意地撇撇嘴。

　　段峤疾言厉色：“这是命令，听到没有！”

　　棠露被凶了，不再吊儿郎当：“知道了。”

　　只是军训过后，棠露该不吃早餐还是不吃。

　　后来和孟浔在一起了，孟浔每天都会提醒她吃早餐，和孟浔在一起，她很乐意每天早起和孟浔一起吃早餐。

　　不过自从孟浔死后，棠露像没了活下去的动力，每天三餐化为一餐，不仅人消瘦了，低血糖的病也重了许多。

　　思绪回到现实，棠露木在原地，心事重重。

　　“听话，乖乖吃早餐。”段峤温言劝说。

　　棠露忽然炸毛，猛地甩开段峤的手：“我不吃，我不要。”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段峤将她身子扳过来。

　　棠露反应激烈地挥着双手将段峤推开，恶狠狠地道：“我说。我不吃。”

　　棠露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女孩，红着眼睛，胸膛起起伏伏。

　　段峤有些愕然地凝着目光在棠露身上，一时间捉摸不透棠露的心思。

　　此时，棠露不再逗留，她疯了一样跑回了房间，重重地将门合上，背靠着门，眼睛满是打转的泪水。

　　她靠着门，缓缓坐在地上。

　　她讨厌自己这样情绪化，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只要是关于孟浔的点点滴滴，都能触动她的敏感神经。

　　门口的段峤呆站着在那里，想敲门的手停在半空，想了想又作罢了，最后只能苦闷地转身离去。

　　晌午的日头不算猛烈，适合外出走走。

　　棠露不想闷在房间里，于是她推门走到院子中。先是抬头看了看蓝天白云，太阳底下不自觉眯着眼睛。

　　她站了一会儿，太阳照得身子暖哄哄之后这才走到阴凉处。

　　棠露就着花架旁的石椅坐下，撑着脸，目光懒散地落在花花草草中。

　　她忽而想到段峤。

　　今日自己对一片好心的段峤说了那么的话，她觉得应该和段峤说声对不起。

　　情绪上头，她什么都忍不住。

　　当下棠露起身往正堂走去。

　　堂下长廊有穿堂风吹过，微凉怡人。

　　棠露迎着微风走过去，还没进去就听内堂传来说话声。

　　先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是上了点年纪的了。

　　她说：“段峤呀，不是我吹，七姑娘现在可是出落得水灵灵的，整一标致美人，那皮相可比邬镇美人南家女儿南嫣好上不止一点点。你就给我一个面子，见见人家七姑娘。”

　　随后是段峤的声音：“红姑，不是我拒绝你的好意思，只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哦？”红姑一惊一乍，“你不是一直在部队吗，有时间认识女孩子？“

　　“那是很早之前认识的，我一直喜欢着她，所以你不用给我介绍姑娘了。”段峤委婉地拒绝了。

　　红姑咂嘴，惋惜道：那太不巧了，七姑娘是好姑娘，我见你是个好孩子才介绍给你的，别的还不肯说呢，不过现在你有她人，那我也不勉强你了。”

　　说着，红姑起身要走，段峤相送。

　　走出内堂时，红姑与棠露迎面相撞，正正地打了个照面。

　　红姑当场一愣，目光迅速将棠露上下打量一番后，啧啧称赞：“妙呀，真真是妙人儿，这天底下竟还有这么个标致人物！”

　　棠露有些不自在地后退了几步，闪开红姑的眼神。

　　红姑忙问段峤：“你说的姑娘是不是她？”

　　还不等段峤回话，红姑又说：“可以呀，还真不比七姑娘差。”

　　段峤：“……”

　　“你妈要是知道有这么个标致儿媳妇儿，那肯定要乐半天。”红姑笑说。

　　段峤：“……”

　　“我走了，不打扰你俩了。”红姑留下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后，扬长而去。

　　棠露有些尴尬地低着头。

　　“不好意思，红姑人不坏，就是喜欢说话。”段峤讪讪说道。

　　棠露干笑：“没事，我没在意……”

　　“对了，你是来找我吗？”段峤问。

　　棠露点头：“我来道歉的。”

　　“道歉？”

　　棠露抿了抿唇：“今天早上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她觉得自己的话很苍白无力。

　　只见段峤爽朗一笑：“没事，我没放在心上。”

　　见段峤的反应，棠露更愧疚了。

　　“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一定饿了吧？”

　　“还好。”棠露淡淡说。

　　段峤轻笑：“我给你下碗面。”

　　棠露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段峤往厨房方向去了。

　　棠露盯着段峤的背影，神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