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糖与抗生素》东溟

2、穷山恶水出刁校

　　王红军所在的学校位于祖国北疆，昂首挺胸的伟大雄鸡鸡眼的位置。北纬45度，土地肥沃，民风彪悍，冬冷夏不热的东北平原。学校地处尘土与尾气齐飞驴车共三轮一色的繁华嘈杂的城乡结合部，左靠气象站，右邻区医院，面朝化工厂，背倚小荒山。东面是经常有逃犯出没的偏远城镇，西侧是天天有火车路过的蜿蜒铁轨。汽车的尾气，火车的尾气，化工厂的尾气，再加上门口烤鸡架的尾气交织在一起，使得校园四周终年都有妖雾缭绕，似假还真，如魔似幻。
　　学校理论上一共应该有三个门。
　　占用了三分之一个名额以及理论二字的是传说中的北门。北门之所以是个传说，是因为从来就没有人有幸见到过——校园北端的污水处理处、垃圾处理处与动物医院的试验品弃尸处三处合一紧密相连，形成一道完美的非天然屏障，阻断了一切好奇者的道路。
　　毗邻家属区的西门是教师及其家属私家车的专用门，直面那条终年不休的忙碌铁轨。火车路过时，缠绵空旷的鸣笛声在整座校园上空回荡。每年新生入学都会被那样的声音迷惑，中二病发作地做起长长的铁轨带我去远方的美梦，但很快破灭——那是一条货车轨，只能拉煤去远方。
　　最常用的是南门。
　　南门外，是每个学校都会有的小吃小喝小商小贩小买卖一条街；门内，也是每个学校都会有的用来体现文化底蕴与人文素养的镇校大石头。
　　这块传说中价值20万的巨大石头属于学校坐标性的建筑，据说当年针对究竟应该在石头上写点什么这个问题校领导经过四次全体代表会议在淘汰了以农为本深耕易耨精忠报国等一系列提议之后才最终拍板。
　　王红军第一次踏进学校门是在来面试的时候，下了公交车沿着小吃小喝小商小贩小买卖一条街一路走过来，远远只看见一块巨石在阳光下反射出灼灼光辉，走近细瞧，巨石上四个大字龙飞凤舞刚劲有力，内容新颖独特别具一格，真真令人叹为观止。读之谓曰：
　　刘家花园。

　　关于这个刘家花园其实也有个传说。
　　传说这石头所在的地方，当年还真是老刘家的花园。这位老刘当年是本地有名的地主，响当当的传奇人物。整个校园子包括校园子外面那条长达800米的小买卖一条街范围内的土地都是他家的领地范围。至于街头的化工厂，那时候是个日本宪兵队，等于是隔着条马路的邻居。但饶是当年在东三省嚣张跋扈草菅人命的日本鬼子在这么近的范围之内也是不敢动老刘同志一指头——当然不是因为尊重老刘同志拥有多高的社会地位，而是忌惮刘家自备的那支进可打家劫舍退可保家护园的现代化武装力量，土匪敢死队。
　　要钱有钱要地有地不怕贼偷更不怕贼惦记的风光无限的老刘同志只有一个遗憾，那就是膝下无儿，只在中年得了个女儿。刘地主对这个唯一的女儿自是疼爱有加。但是后来，这位刘大小姐不知是为了什么原因，穿着大红棉袄，悬了三尺白绫，在园子里上吊死了。再后来，刘家也没落了。而刘大小姐的死因跟刘家后来的事情也都像那个传说中的北门一样，永远地成了谜。
　　当然传说毕竟只是传说。
　　关于这块石头上的刻字的问题，伪唯物主义实胆小如鼠的王红军同学给出了一个听上去十分合理的解释。
　　校领导吃撑了。
　　此解释得到了同学们的交口称赞——不是它所解释的问题，而是这个解释本身。
　　所以无论背后的传说是真是假，这石头在众同学心中的地位已经等同于学校下发的所有红头文件，身上总凝结着一股子怨气。

　　“穷山恶水出刁校！”
　　啪地一声，同门大师姐，动物医学学院外科研究室博士三年级在读研究生宋文娜把手上材料一摔，咬牙切齿地拍桌而起。然后迅速坐回原处继续一脸木然地面对那长达47页的论文撰写规范，5.0版。
　　“哟喂，发作时间比上次又缩短三秒，可喜可贺可喜可贺。”隔壁内科实验室的大师兄冯磊在一旁煽风点火幸灾乐祸。
　　作为不幸从本科直博而上且本科遭遇教学改革读了五年，在此穷山恶水之地呆了十年并且光荣跨入第十一个年头的硕果仅存的奇葩，冯磊忍耐与适应的功力已登峰造极，总是带着金字塔顶层的居高临下的目光欣慰地看着脚下还在妄图挣扎的小朋友。
　　大师姐愤怒地摔键盘：“冯磊！你跟你们学校合伙欺负我！”
　　大师兄淡定地摊手：“我的不就你的你的不就我的，认识这么久了你又何必见外呢？”
　　然后大师姐就会使出九阴白骨爪挠向大师兄后背，大师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手一招大擒拿手缓缓将对方格开，脚下滑开使出神行百变脚底抹油就要开溜，大师姐也非等闲之辈，当下立刻一招凌波微步步步紧逼，一时间二人斗作一团，掌法拳法脚法齐发，让人眼花缭乱。
　　类似于这样的剧情每天都会在实验室上演，伴随着楼下动物医院各类动物的叫声。
　　此时王红军的选择就是默默起身，默默关门，默默下楼，默默远离战场——尤其是在可乐拌黄瓜事件之后。
　　而他的去处也很单一——对面的食品学院……的小吃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