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鱼的夏》今様

41、41

　　#41

　　这天的对话被于夏视作朋友的关心，可在恰巧路过这里的女生眼中，却完全不是这样一回事。

　　粉色更扎眼了。

　　流言一直存在，从未停歇。如同看似平静的海面，也时时刻刻翻涌着浪花，区别只是威力大小而已。

　　平时，室友们也会议论：“哇，有谁知道于夏和陈西昀李松他们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我那天看到他们早读课之前在聊天。”

　　“因为前后桌吗？”

　　“不知道哎，她不怎么和女生说话，和男生倒是蛮聊得来的哦。”

　　话语像一支支箭矢，始终擦着靶盘过去。潜藏的敌意大家都懂。可谁也不会挑明，去做第一号恶毒女配角色。

　　那么就她来做好了。

　　“哎，你不觉得于夏有点喜欢陈西昀吗？她看他的眼神，很不一样。”这样的评论只要在闲聊时假装随便说说那样放出，自然不缺共鸣。轻轻推波助澜，便会掀起风暴，令流言壮大。

　　如同藏身于黑暗的鼹鼠，居心不良的女生终于看见想要的一幕。

　　高中生们对“谁喜欢谁”的话题其实很敏感，每晚都在寝室中畅聊着。不光吐露自己内心的秘密，也对他人的十分感兴趣。带着原罪、存在感微弱的女生竟然肖想校园人气偶像这种事讨论起来更刺激了。大家的评价总结下来无非那句经典的“癞哈蟆想吃天鹅肉”。

　　空气里无形中多了许多双眼睛。

　　也是个晚自习。下课。一门化学测试结束，宋福星跳着脚喊尿急，拜托于夏帮忙收卷子。

　　男生的偏科程度堪称奇才级别，化学单科强到在年级排名前列，其他科目则可以用“一塌糊涂”来形容。一度被班主任威胁再不好好学习其他科目，就要撤掉他化学课代表的职务。

　　五十多份卷子在桌上折叠整齐，于夏将翘起的边角压平。需要一同抱到化学老师办公室的还有今天的辅导书作业。

　　走廊一如既往人多。匆匆经过的、小打小闹的、靠着栏杆聊天的，细碎的声音像潮水一样频频上涌。于夏小心翼翼地捧着厚厚一摞辅导书和试卷，仿佛怀中是一座随时会坍塌的城堡。忽然，一阵猛烈的穿堂风从正面袭来，叠放在最顶上的试卷如同纸做的瓦片，瞬间幻化成轻盈的鸟，哗啦啦就要展翅飞去。

　　正惊惶，一只手倏的替她按住了试卷。

　　男生从身后走上前，手没松开，看起来，简直就像将她半圈在一个合适的距离中一样。下一秒，手中沉甸甸的分量一轻，厚重辅导书被他分掉一大半。

　　“走吧，帮你一起抱过去。”

　　每个班走廊顶上都有一盏圆形的灯。散发出暖色光晕。一时间，整个人都像是被微微地烘烤过。神经末梢迟钝片刻才工作，那一瞬，他触碰过的感觉，透过厚实的纸页传递到她指尖。呆呆地迈开脚步，也不知是太紧张还是怎样，居然脚下一软，差点原地绊倒。

　　有话语涌动在嗓中。好像，非要说一点什么，才可以确定现下不是妄想，也不是梦境。

　　“你没有和李松他们去玩吗。”印象中，每逢下课，李松都会像回归山林的猴子那样嚎一声，下一秒就跑来找陈西昀的。

　　男生却侧头看她，眉宇微微一挑，似乎对这种猜测有点不满意：“我看起来很贪玩吗？”

　　猝不及防遭遇反问，于夏愣了下，迟钝半秒才反应过来陈西昀是在开玩笑。“没有，你是……”犹豫一瞬，不知道该不该说完。

　　“是什么？”

　　狗急会跳墙，兔子急了也咬人，内敛的女生，在知道生命已经所剩无几的时候，偶尔也会做出一点大胆举动。于夏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又会玩又会学的那种人。”

　　男生笑起来，好像很受用。

　　回来时两人没有同路。于夏因为另一份练习卷错误比较多，被化学老师留下来谈了几分钟。

　　就是这几分钟的时间差。再走到班门前，恰好看见夜色中，几个男生女生在和陈西昀聊天。

　　“你刚帮于夏送试卷去了？”

　　显而易见的事，陈西昀随口应了声。他背对着走廊，在吹风放松。

　　已经过了小升初那种会故意将女生往男生身上推再起哄的年纪，可某些青春期男生脑子到底还是没发育完全，余光看见于夏过来，故意提高了嗓门，用一种看好戏的心态盯着她，一边大声说道：“哎，大家都传，她对你有点不一样的心思啊。”

　　不怀好意的问话如同一支冷箭，将于夏钉死在原地。

　　一直竭力隐藏的秘密就这样被旁人大喇喇戳破。如同生活在暗处的昆虫忽然被人揭掉藏身的瓦片，在过于强烈的天光下无所遁形。比那天从小旅馆出来、暴露在一众复杂八卦视线中还要难堪百倍，呼吸不自觉紧促起来，血液流尽，手脚麻木，好像一瞬间被泼了一身冷水又跌进深不见底的冰窖。

　　明显带恶意、等着看笑话的语气，陈西昀察觉到什么别过头，不出意料看见了于夏。女生站在廊灯下，纸片一样单薄的身影，像迷失的萤火。

　　视线短暂一触，放松的神色消失不见，他靠在栏杆上，就这样在众人的目光中一挑眉：“那不是很巧吗？我对她也有。”

　　平常的叙述语气。几个准备看于夏笑话的同学都愣愣的，一时有些尴尬，半晌才陆陆续续响起干笑声。“真的假的？”“你是在开玩笑吧？”

　　……

　　是假的吧？

　　是为了……帮她解围吧。如果是单恋的话说起来很可怜，那些人，明显是想要故意给她难堪。所以陈西昀才会这样说。

　　假的也好。可是那些话语确实进入到了耳朵。

　　抓着笔半晌，心砰砰直跳，逼迫自己静下心来看笔记，却怎样也看不进去。那些字，仿佛变成了密密麻麻的蚂蚁，在四肢百骸乱爬着。让人坐立不安。而这种不安，在陈西昀走过来时，到达了顶峰。

　　他并没有其他举动，只是像往常那样，路过她的位置，带起看不见的气流。

　　回过神来的时候，目光已经跟随他转了过去。直到对上陈西昀的视线才反应过来。

　　“那个，呃，刚才谢谢你，”差一点就被嘲笑的记忆扑面而来，于夏头皮紧了紧，强忍着尴尬开口，声音有些迟疑，“但是这样说的话，你会被误会，很不好。”

　　一定要告诉他，和她扯上关系不是什么好事。校园中并不缺乏嫉妒他的人、会中伤他的人。她是不受欢迎者，随时会被旁人当作武器投掷给他，造成臭鸡蛋一样的效果。

　　手中拿起的黑色水性笔被放下，陈西昀微微皱眉，似乎要说什么。

　　“完蛋了！刚看见老周拿着试卷在朝我们这边走！批这么快的吗！”黄雅然猝不及防的出现打断了两个人。大大咧咧的女生没有察觉到这片空气微妙的异常，风风火火坐下，“我一定考得很差！”

　　没几秒，班主任果然踏进班门。

　　中年男子拿着试卷往讲台上随手一丢，好像古代的刽子手拔掉犯人脖子后的生死牌：“来，课代表发一下。”

　　十一假期前老师们的威胁果然不是空穴来风，短短半个多月，每门科目差不多又考了一轮。不是稳操胜券的选手，于夏一颗心悬浮在空中。其实，考好或考差对她来说，已经没有那么关键了。大家看重高考，本质还是为了今后有一个大好前途。她的剧本却早已写好，即便考第一也不一定有迈入大学的那天。可大概是出于习惯吧，心口还是像被一根丝线扯紧了。

　　课代表将试卷发到每一个人手中。班中响起细碎的讨论声。黄雅然从来都不懂“分数是隐私”这回事，一拿到手就念出了数字，然后探头来看于夏：“呜，你物理果然很好！”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高的分，在班中大概够中等偏上的水平。可是，考得比想象中要好。短暂的慰藉漫上心头。然后又从黄雅然口中听到陈西昀的分数：“九十九？你是人吗陈西昀！试卷赶紧借我订正一下。”

　　“等会，”陈西昀大概正在订正，不过几秒就好了，随即响起纸页被递来的声音，“给。”

　　“感谢！”

　　九十九。只差一点就满分了。他果然很厉害。知道男生越优秀，离自己的距离只会越远。可是，还是很高兴。比自己考得好还要高兴。

　　给了大家十分钟时间，老周迈出班门。

　　于夏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到卷子。她基础还可以，错的都在选择题后两道、压轴大题这种。黄雅然很大方地把陈西昀的试卷摊在中间。即便是考试，男生的字迹也没有因赶时间而潦草，运笔周正有力，笔锋舒展，完全是老师批到会觉得眼睛一下就放松了的那种类型。

　　全部订正完，思绪才有喘一口气的时间，一直没忘掉刚才上课铃响之前没有进行完的对话。于夏不自觉抿了抿唇。

　　自己有好好把意思表达清楚吗？

　　明明是刚发生过的事，记忆却都有点模糊了。

　　连帽衫忽然被谁碰了一下，像是塞了什么东西进来。于夏笔尖一顿，有些不敢相信的，下意识伸手去摸。触到棉质布料，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了偏硬的质感。绝对不属于衣物本身。

　　是一张折叠好的纸条。

　　黄雅然在奋笔疾书抄答案。周围大家也在讨论或埋头订正。于夏忍住如擂的心跳，如同冒着被宿管阿姨发现的风险在被窝中偷偷打手电那样，展开了它。

　　和九十九分物理试卷上如出一辙的字迹，飘逸地印在白色纸条上。

　　“给你造成困扰了？”

　　怎么会是给她的困扰。果然是自己没有表达清楚吧。于夏微微向前趴了一点，左手完全搭上桌，整个人不自觉圈住那一张小纸条。

　　“没有。”

　　不像说话时有表情，有语气，单独的“没有”两个字看起来很冷漠。于夏犹豫了下，在前面添加了“当然”两个字。可回读一遍，又好像分外……强烈，干脆，斩钉截铁，总之不属于她的语言习惯，怎么看都很别扭。

　　从抽屉中拿出很少使用的修正带，将整一块涂掉。女生斟酌好一会儿，重新写下。

　　“没有的。”

　　害怕这一句传过去就是终结，没有再开口的机会，于夏又接上一句。多亏是纸笔交谈，有些话，她没办法说出口的，可以写出来。

　　“之前那个，我说真的。有些无聊的人会觉得自己抓住了小辫子，背地里议论你。所以，”女生抿抿唇，笔尖一顿，无意识地在纸上留了一个偏深的痕点，“不要为了帮助我而说假话。”

　　班主任不在，又是订正试卷时间，班里并不十分安静，比谁分高的、找答案的、哀嚎的，不绝于耳。反而方便浑水摸鱼。互相交递纸条的行为秘密而无声。再次展开来的纸条上，是男生清隽劲挺的字迹。

　　“不是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