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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二 别后相思复何益(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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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绛雪踏着晨曦,一路跌跌撞撞走回梅府。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能够装出如此坚强的样子,怎么能够就这样回来了。一切在她转身的那刻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泪水无法抑制的掉落下来。尽管不愿承认,却还是不得不接受,在他的眼里,她只是他心爱之人的一个影子罢了。
“姐姐,你总算回来了。”刚一入门,梅建安神色便有些慌张,“皇上派人接你入宫。”他是极其聪明的,所以对她那一夜未归并没有询问任何事情,而她也并没有解释什么事,兄妹二人的默契在这十几年的相处中早已建立。
梅绛雪微微颔首,却想不出为什么康熙会在这个时候宣她入宫,难道是为了给他治病么?她略一思考,拿了药匣,坐上轿子,任由来人抬着她去往宫里的方向。
或许因为太过于疲倦的原因,身心皆累,在颠簸的轿子中,她竟然沉沉睡起来,直到有人摇了摇
她的手臂,轻喊:“梅小姐,宫门到了。”
她蓦地抬头,对来人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那人却是红了脸,迅速别开面去——奇怪了,她的笑容怎么仿佛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吸引力?
梅绛雪却没有在意对方的如此表现,只是微微愕然——居然睡得这么好么?原以为,自己会因为难过失眠不知多久呢?果然,与睡觉相比,失恋是太小的事情了。
来到东暖阁,李德全早已恭候多时,立刻带她进去。
“如此看来,这梅小姐还是不留的好啊……”
张廷玉?听到这个声音,她的脚步蓦地停住,一脸不可置信,康熙让她来居然是要置她于死地?
仿佛看到她眼中的犹豫,李德全立刻上前推了她一步:“梅小姐,请。”
梅绛雪神色有些恍惚地点头,轻咬嘴唇,立刻恢复以往的镇定——有什么大不了的,或许她死了可以再穿回去呢?
李德全看她忽然间又开心地笑起来,不禁有些奇怪,却只能将她带了进去,禀告:“皇上,梅小姐到。”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康熙挥手,又示意绛雪免礼,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绛雪,朕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皇上请讲。”梅绛雪声音温婉,然而手指微微紧握,眉头一挑,略显紧张。
“刚才永和宫又传来消息,十四正为了你的事情跟他额娘闹着呢!”康熙略一抬头,“看来,朕是没办法留你在宫里了。”
——什么?
梅绛雪心中一颤,难不成真的是要对自己下手?正思忖,却忽地感觉身后一阵冷风吃过,回头看去,却已经有两个侍卫架起刀指向她,声音雄浑有力:“梅小姐,请。”
梅绛雪倒吸一口冷气,却看到张廷玉自康熙一侧向她走来,低语:“梅小姐,保重。”
她颔首施礼:“多谢张大人。”
“梅小姐客气了。”张廷玉呵呵一笑,伸手扶住她,这个微笑让人觉得莫名地安心。
梅绛雪别有深意的看了康熙一眼,目光交汇之时,两人同时点头示意。她跟着两名侍卫离去,手紧握成拳状——那里,是保住她生命的东西。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胤祯也急匆匆从永和宫赶来,踏门而入,迎上康熙那一双凌厉的目光,不自觉的跪下:“皇阿玛吉祥。”
“哼,吉祥?”康熙眉头一皱,“朕可一点儿也不吉祥。”
“儿子不孝,让皇阿玛操心了。”胤祯硬着头皮,说话间却四处下意识的看去,竟是见不到梅绛雪的影子,心中不禁有丝不祥的预感。
康熙忍不住在心中叹气,谁能想到十四居然会是这样一个情种,早在多日前梅绛雪为了保命已经宣称自己命定克夫,不宜婚嫁,却没想到这一切在他这儿竟是丝毫不起任何作用。
“你这左顾右盼的,找什么呢?”
胤祯心中一凛:“皇阿玛,她……”
“她?”康熙截断了她的话,“她要是死了,也是你害的!”
胤祯手指紧握,眉头皱成一团。
“哼,你若是真喜欢她,起码也该过了这个风口浪尖再说。你和老四才刚上演一出二龙戏珠的戏码,这皇宫里,现在谁不是盯着她看、盯着你们哥俩看?非得让朕杀了她你才满意?”
“皇阿玛?!”胤祯心神俱乱,甚至康熙说话一向一言九鼎,立时后悔万分,“儿子知错了,皇阿玛,请你不要为难她。”
一旁的张廷玉也微笑求情:“皇上就看在十四阿哥年幼的份儿上饶了他吧。”
康熙冷哼一声:“你下去吧,好好养伤,两个月后老四一起办喜事。”
“是。”胤祯无力地答道,话音里有些吞吐,“皇阿玛,她在哪儿?”
“你按照朕的吩咐,自然跟她还有相见的机会。”康熙语气一冷,流露出一股肃杀之气,不耐烦地挥手,“下去吧,为了你这件事耽误朕不少日子了,若是在不安分,朕连你一起罚!”
“是,儿臣告退。”胤祯失落不已,起身时只觉得腿一软,剧烈的疼痛袭来,他低呼一声,身子不由自主摔落在地。
“怎么回事?”康熙一惊,放下手中批改的奏折快步走来,“快传太医来,快!”
李德全立刻照办,同时让身边的太监将胤祯扶到椅子上,一面照顾安慰着康熙,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竟是没有丝毫的慌乱。
三个御医同时迈入东暖阁,检查了半天之后,颤颤巍巍地跪下禀告:“皇上,十四阿哥受伤多次牵动小腿骨折的地方,只怕是……只怕是骨头已经长歪,这腿……这腿……”
“这腿怎么了,给朕老老实实交待!”康熙愠怒。
“只怕这腿是跛了。”禀告完这一句,太医将头深深低了下去,生怕受到任何责罚。
“你是说,我要瘸了?”胤祯不可思议望着太医,怎么会这样?这样的小伤他从未当一回事儿,所以才任由自己糟践自己的身子,难道如今居然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
“十四爷……”太医低低喊了一声,却始终没有说出下文。
康熙恢复了以往的冷静:“没有别的办法么?李德全,把太医院的人都给朕召来!”
“是。”李德全深知事情的紧迫,跟在康熙身边这么久,明白对方是最重情义的人,立刻派人去办,一面又招呼人去传消息给德妃。
消息飞到永和宫时,德妃正与胤禛和胤祥用膳,三人几乎同时放下碗筷,乘辇而来。
一时间,东暖阁乱成一团,丫鬟太监们看着一个个太医几乎用一样的动作上前检查,又用同样的表情跪下,有种想笑又不敢笑的感觉。
“孙太医,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即便是太医院首领级别的人物,面对德妃急切的疑问,也只能摇头。
“奴才该死。”太医院的人集体下跪——上一次他们集体下跪时,还是十几年前皇后去世时。
正当所有人都陷入焦头烂额之际时,终于有救命稻草来了。
“皇上,梅……”侍卫停顿一瞬,接着隐去了那个人的名字,“皇上,呃……您的信。”
——信?所有人一怔,这个说法还真是奇怪,谁会给皇上寄信?
意识到是梅绛雪的信,张廷玉接过信,康熙示意他打开。
“皇上!这是……”张廷玉突然笑了一下,“这是治疗十四阿哥的药方啊!”
“是么?”康熙奇怪地笑了一下,这丫头还真是聪明,居然临走还给他留下了这样的东西,“给朕瞧瞧。”
——腿骨重新打断再接,生肌膏加七星草,静养两个月后完全康复。
“孙太医,过来瞧瞧,这法子行不行?”康熙语气有些严肃,这种先伤后医的法子,真的可以一试么?
“是。”孙川林躬身上前,见到药方时忍不住“啊”叫了一声,沉思片刻后才敢开口,“皇上,这的确是个法子,臣愿一试。”
“你有几成把握?”康熙低声询问。
“五成。”孙川林将字条递给其他太医传阅,“将骨头打断重新再接,这种法子古书上也曾记载,只是无人敢用……”
“什么?”德妃惊诧,“把骨头打断再接?这是什么法子?哪有这样医人的法子?”
其余人虽然不敢多言,然而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无疑也是一惊,神色各异。
胤祯却是一笑:“是她留下的法子吧,也只有她能想得出。”
胤禛眼里闪过什么复杂的东西,顷刻间便恢复了以往泰然自若的神色,仿佛从来不曾有任何事情扰乱过。
“皇阿玛,儿臣相信她。”胤祯嘴角扬起孩子般的微笑,“就照她的方子来吧。”
“皇上?”德妃担忧地向康熙看去,询问他的意思。
“如此,就依你的意思吧。”康熙下令,“今晚准你住在永和宫,孙太医去准备准备,明天一早就为他治疗吧。”
“是。”太医院的人集体应声。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
“四哥,等等我!”不过刚刚踏出宫门,他就如同疯了似的不停催赶马鞭朝梅府的方向走去,胤祥紧紧跟着对方,心中同样担心那个女子。
终于马匹在京郊梅府停下,胤禛一跃而下,却只看到紧锁的梅府大门。
“四哥……”胤祥低喊一句,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还听得到低低地鸟叫声,一切是如此安静,就像那个女子一直给她的那种感觉,然而,她却不知道身在何方。
“啪!”
震耳欲聋的响声。
“四哥?”胤祥忍不住低呼——
胤禛蓦地一拳向梅府大门拍去,手背的关节处如同血红色的烂泥开出了花,脸上露出狠厉的表情,即使是跟了他十几年的胤祥也感觉到心中一凛,遍体寒意。
“四哥,你的病刚好,不能再受伤了。”胤祥拿起对方的手,“快回去找太医看看吧。”
对方却丝毫没有反应。
“四哥?”胤祥禁不住叫了一句,却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四哥?”胤禛怀疑地眼神向他看去,他竟被看的有些心虚。
胤禛神色几度变幻,最后冷笑一声:“太医?”
“是啊,找……太医来。”
“哼,是太医还是大夫?”
胤祥被问得奇怪:“四哥要是觉得不用宣太医,叫大夫来当然也是可以的。”
“大夫?”胤禛挑眉,“十三弟觉得京城里那个大夫的医术最好啊?”
“哦。”胤祥松了口气,刚准备说什么,却陡然一惊,心中的那根弦立刻又紧绷起来,口齿伶俐的他居然有些结巴,“哦、哦,那个据说……据说……”
“不要据说了!”胤禛打断他,语气肃然,一字一顿,“她、来、过?”
胤祥明知故问:“四哥说谁来过?”
“还要跟我打哑谜?我病的时候她是不是来看过我?”胤禛的声音忽地增加了几个音调,仿佛极力隐忍着什么,几乎是吼了出来。
巨大的压力笼罩而来,胤祥丝毫没有招架之力,只得承认:“四哥你怎么知道的?嘿嘿,当时你实在病得有些厉害,所以我就……”
话还没说完,胤禛却已经拂袖而去,骑马快速朝府邸奔去。
——难怪,当时听高福儿说“大夫开的药”时感觉有些奇怪,今天再听到“太医”这两个字才明白,当时那个大夫居然是她?
为什么?
如果不是误会,为什么还要来?
如果是误会,为什么不把所有的一切解释清楚?
现在让他怎么办?守着这个已经上锁的空屋子,再也不见她、再也找不到她么?
梅绛雪……
他低声吐出这三个字,既爱又恨,各种各样复杂的想法在脑海中交替出现,耳旁的风呼啸而过,一路疾驰,只想将所有的一切抛弃到脑后。
是多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感觉了?
自从七年前的那件事情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能被什么如此扰乱心神。即便是小如,也早已退化在他的记忆中,甚至就快要忘却。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会认识她?
而她,现在究竟有没有危险?
一阵狂奔之后,他终于得以冷静下来,眼神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和决绝——不值得,为那个人太不值得了。
要报复她最好的方法,就是抢到那个位置。
他深深吐了一口气,再次回到自己府中,成为那个冷酷决绝的四阿哥。
“爷,您回来啦!”高福儿跳过来禀告,“太子爷刚才来信儿,让您去一趟。”
——太子?他不动声色:“知道了。”
那个庸庸碌碌的太子,不知道又有什么事。
“四哥……”胤祥上气不接下气,“我总算是追上你啦……”
胤禛却朝他摆手:“正好,跟我去趟太子府吧。”
“太子府?”胤祥睁大了眼睛,“坐轿子去吧。”
“骑马比较快。”胤禛不容他再说,“快走。”
***
“也就是两个月后吧,皇阿玛要下江南。”胤礽头也没抬,对着来的两个人随意地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会留在京城,你们两个都要去。到了那边,把该办的事情办利索。”
胤禛和胤祥相互对望一眼,齐声道:“是。”
三人又商量了一些事情方才散去。
回去时,胤禛和胤祥心中均是有种难言的感觉。
“四哥,这次的事情要怎么办?”胤祥脸色凝重,“他太子光动用国库的银子喝止百万两?我们俩已经往进填了几十万,在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更何况,一直用江南白家的银子,到时候落下把柄,不止太子,你我……只怕也不好过。”
胤禛眉头微蹙,不由觉得有些头大。这些年来太子借国库的银两日渐增多,即使在皇上下令严查之时也丝毫没有收敛的迹象,最近几年因为户部催得紧,又不得不从地方上攫取一些银两暂缓压力。可是这么大笔的银两入京,难免不会有人盯上,沿路不仅有劫匪打劫的危险,更有被朝廷上的对头抓到把柄的危险。更何况,一直从江南首富那里白白的拿银子,少不得要给对方一些商业上的恩惠,到时说不定会伤到梅氏的利益……
想到这儿,他蓦地一惊——她的商铺受损,跟他有什么关系?
“四哥?”看到对方出神,胤祥低声喊了一句,却不由得叹气——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嗯?”胤禛泰然自若,“暂时也只能这样,哎,摊上这样一个主子,还真是……”
“四哥,不如我们找个借口都别去了——两个月后你不是要娶侧福晋么?皇阿玛也未必就这么不近情面,至于我……”
“不!”胤禛打断他,“皇阿玛为什么要多次南巡?还不是因为江南重要?所以,我们必须得去,而且还不能出任何差错,明白吗?”
“这倒也是。”胤祥叹气,江南那个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勾心斗角,论笼络人心,没有那个阿哥愿意放下。他正想,却听到对方嘴里低低吐出一句话,不由得心神一震。
“更何况,七年前的仇也该报了。”
七年前?
是那个女子的事情么?
胤祥清楚地记得当初那个女子死时发生在胤禛身上的一切,甚至他都有种永远失去四哥的感觉。可是他终究是恢复过来了,不是吗?他也再没有听他提起过什么报仇的事情。
难道,竟是梅绛雪唤醒了他的复仇之心么?
想到这儿,他竟也是被自己吓了一跳,突然就替她担心起来——她究竟是被康熙藏到哪里去了呢?
怎么一夜之间,梅府的所有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