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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水格之城(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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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着杯子,开始跟我开玩笑,“你说不说呀!不说,我泼你。”,那杯子里的水在荡着,象我的人生一样。
我伸手去夺那杯子,点的菜被一个端庄的服务生给送来了,都在她手上。柳梧桐也饿了,看得出来,她的眼神反复在那些菜上面飘着,恨不得全部占为己有。我也饿了,我们那个时候的希望都在一个毫不相识的服务员手上。
她的手在我头顶上划了几个弧线,麦杆子般的腰扭动了几下,菜便被有序的放在我们的面前。
那服务员拿着空盘子甩了一下身段,就走开了,站在墙角那儿等候发落。
柳梧桐瞪着眼睛,那眼光直勾勾的,“莫虫?”
“什么?”那服务员把我的眼神牵到墙角里去待了一会儿。
柳梧桐拿手在我眼前晃晃,我看到白皙得能清晰地看见生命线的手掌,眼睛顺着我的眼神抛去眼光,“怎么了,找到犯罪对象了?” 她开了一个玩笑。
我愣在那里,用眼光逼着她,无限细数的柔和的灯光在我眼里结成了冰冷的粒子。
她终于感到有点不好意思,笑着说,“好了,我问你啊,是不是叫莫虫啊?”
“什么,莫虫?”我有点惊讶于柳梧桐的想象力。
“你不说全在□□里吗?我这儿猜着。”她说。
我怕她再下去给我想出个残忍的名儿来,陡然决定不耍她了,服了,“是莫合。”
“哦,差点!”她自言自语。
她吃了起来,那双筷子在桌子上转了一圈在洋葱上面落下。
“你跳什么舞的?”我问她。
她嘴里包着洋葱,那洋葱在她嘴里颠了俩下失去了热量,马上就被她吞下去了,“跳什么舞?”
“我看电视上那些,什么民族的,什么流行的,你跳哪一类的?”我说。
她回,“什么都不是。”
“那总该有个名字吧!”我说。
她动了动手指头,示意我把头靠过去。我耳朵差点贴她嘴巴上去了,她冷不丁地跟我说,“脱衣舞。”
她说完就趴桌子上笑,我感觉到后脊梁骨有点冷”,这丫头没个正经。
“别瞎闹,我跟你说正经的呢!“我义正言辞地说。
她还在那儿笑。
等她笑完了,菜也凉了一半,小鸡炖蘑菇上来了。她收了收刚才失态的情绪,“我最初学的是拉丁舞。”
“就是那男女缠在一块表现什么生死离别的,男的揩足油了,你象那跳这的,最后都他妈结婚了。”我说。
我接着问她,她吃着小鸡炖蘑菇,一筷子搅开了那浮在上面的菜叶,热而醇香的肉味扑面而来。“你不是不吃小鸡嘛,还什么禽兽。”
“人不能总活在过去,得有新的开始。”她边吃边呲着嘴,“这东西真辣!”
我问她,“你有舞伴吗?”
“有啊。”她说。
我心里马上升起了一股担忧,这担忧有点莫名其妙。
她望我望了几秒钟,大碗小鸡炖蘑菇在她面前冒着热气,蒸得她一脸汗,汗珠子黄豆那么大一个一个地顺着太阳穴滚下来,滴在地上或着其他什么地方。然后她拿纸抹了一下,“我老踩他脚,一踩还一个准。”
“然后呢?”我觉得下面还有故事。
她忍不住大笑起来,“我给他踩了个粉碎性骨折,小脚趾那儿全裂,血肉模糊,吓得我。后来他说不跳了,再跳非得把命搭上去不可。”
“后来就没跳了?”我问。
“没跳了,没人敢教我。”她把这当成了自己的骄傲。
店里更亮了,是因为外面更黑了。也看不见山了,柳梧桐低着头吃东西。泼墨画般的黑钻进了我的脑子里,窗边那一山的黑移动着朝这开来压迫着我敏感的神经系统。夜深了,店老板娘从睡房里伸出半个脑袋,嚷着老板回房间,该是干活的时候了。老板这儿玩儿命似催我们赶快结账走人,“快打烊了!”
柳梧桐吃了最后一口小鸡炖蘑菇,我埋了单,老板给我找钱的时候,我看见小店里有一巨大的挂钟,时间显示的是10点。于是在这个时候我们一起浩浩荡荡地带着满身的肉香进入这夜凉的空气里。
夜凉空气里的分子钻进我们的皮肤,融入我们的血液,我们看到冷清的大街上没有人的踪迹。柳梧桐拉住我的衣服,我扭过头去看到她瑟瑟发抖的脸,她又扯了一下我上衣的某一角。
我问她,“你干吗?”
“我冷!”她说。
于是我明白了作为一个男人应该干的事儿了,我脱掉外套,潜藏在里面的温度马上融化在外面这夜凉里。我提着外套在她面前摆了摆,没去看她的脸。“拿去!”
“哦”柳梧桐披上我的外套。
“知道这夜里凉,这都入秋了,还穿这么少!”我嘴里嘀咕着。
她跳到我面前,我站住了,没往前面走,她仰着脸,“那人家要跳舞嘛。”
“跳舞就非得穿那么少。”我说。
“规定的。”她说。
“那规定不穿你就不穿了是不?”我有点不可理喻。
柳梧桐脱掉我的外衣,砸在我身上,“讨厌!” 气呼呼地往前赶。
我看不到前面是哪个地方,有一大群的人在那街边石椅上坐着,时尚穿着的少女向我投来暧昧的一笑,等我睁开眼睛经过,我不经意间的一瞧发现这不只是一笑,更多暧昧的笑从那些少女的嘴里发出,柳梧桐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我追也追不上,我在后面喊着,“你再走,我可就不追了啊。”
柳梧桐就在一片树叶正在飘落的树下站住了,飘落的树叶在空中晃了晃,在她弱小倩影的后面,沉入她脚后跟如凉水般的湿气当中,平稳地躺在地面上,再也感觉不到风了。
我小跑了几步,终于跟上了她,“你上辈子是不是长跑运动员啊。”我望了她一下,她没有望我一下,她的侧面在我的眼睛里象是雾里一般恍若隔世。
“你上辈子是乌龟!”她在耍小孩子脾气,坐到地上去。我去拉她,“干嘛坐地上啊,那儿不是有一凳子嘛。”
我指了指在前方那树林子的一张凳子,如同黑漆漆中一点光明。她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看,扭头看了我一下,又不看我了,看着地面上说,“不要你管,就坐地上了。”
“不要我管,你干嘛站住了。”我邪笑了一下。
她抬起头,双眸真如秋水般亮汪汪,“我跑累了不行啊。”她总是这样跟我抬杠。
我贴着她的左手边上也坐了下来,在借助月光下看她嘟嘟啷啷的嘴唇。她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半张脸,而在我的这个角度来看实则是遮住了整张脸,仿佛隔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她在那里欢快地唱一首饱含淡淡哀伤的情歌。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移动到我的对面瞪着我,“看什么看呢,你眼神看起来好像那西门庆看潘金莲那眼神。”
她蹲在我前面,双腿并着,裙子夹了进去,顺便也把一些月光夹了进去。
我蹿了一下,“你好看呗!”
她得意地笑了一下,“人家都这样说。” 这姑娘没点儿谦虚。她拍了拍双腿,猛地一下就绷了起来,那些月光也得到了释放,欢快地在她身上踩着快乐的鼓点。
“你就不能谦虚点?”我说。
她转了一下,裙摆飘了起来,那是个流行白色的时代,“自信是与生俱来的。”
“越说越来劲儿了是不是。”我说。
她继续说,“没办法,谁叫咱条子正,又特有明星范儿,要不是运气不好也不至于沦落到在这大街卖力表演。”
我也绷了起来。
因为手机在兜里发出了闷响,我掏出来,电量耗尽,我拔下那块电池,换上另外一块电池。柳梧桐在一旁悠哉地摘着柳条,她过来在我身后踹了一下,我背着她,我背上驮着月光,她说:“在干什么坏事儿啊?”
我揣起那块没电的电池。
她略带讥讽意味地说,“换块电池嘛,至于吗,还背着我干,你这人真够隐士的,啥事儿都要装下神秘。”
我从地上捡起一块结实的板砖,我发现我侃不过她,拿起板砖,手扬过头顶,作欲落状,“你再说,我一板砖拍死你。”
她把头伸过来,眼睛斜着瞟向我,手指指着她那乌黑又顺滑的头发,嘴里嘟啷着,“就拍这儿,就往这儿拍,你不往这儿拍我跟你急呀。”
我得来点牛逼的,吓吓她,不然我这面子往哪儿放啊,我觉得。
精疲力尽的工人打圈在地上的一个帐篷里出来,在冒着煮水饺热气的小摊边止了脚步。胜天大厦还在我们面前充当剥夺我们享受月光权利的罪魁祸首,月光分散成点在这片漆黑里打上小话梅颗粒。汽车前车灯一道激光射过来,看到的是驾驶室里司机面色难看地叼着烟。
柳梧桐眯起了眼睛,拿手在额头上贴着,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在小话梅里艰难地发出眼光,汽车甩掉月光的尾巴,我和她的眼神相遇,她从额头上捡开手,转身碰到了我的脸。
“你干吗?”她说,“你吓着我了。”
我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你现在这模样挺可怕的。”她恐惧地看着我。
我的手代替了月光的斑点在她身上跳跃着。
她甩开我的手,狐疑地望着我,“你想干嘛啊你?” 她后退了一步,拳头攥紧了,“我可不那种随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