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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水格之城(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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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车站,黑头还伸着头到处乱瞅着,我屁颠儿屁颠儿奔过去,拍了他下。
“哟,怎么样了?”黑头问我。
我说,“第一次打人打得于心不忍。”
“呵,我第一次听你说这话。”黑头笑了笑说,突然他不笑了,眼睛直勾勾盯我后面看,手指着,“哟,真巧,那不是那妞儿么?”
“哪妞儿啊?”我朝他所指的方向瞧去,一大堆人收入到我的视线里,他们的涌动让我头晕。
“那个,就那个。”他说。
我收回视线,在黑头脸上扫地一样扫一遍,“没事儿吧你。”
黄牛票过来兜售车票,很快我们的视线变得杂乱无章,黑头说,“瞅这堆人都瞅晕了。”
我框上了墨镜,锁紧了胸前那一线天,掏出了手机,“去历城的时间还早。”
“咱还回不回来?”黑头坐在石头上问我。
我说,“我也不知道。”
那些线条斑马线淹没在人群的洪流中,冲击着这城市的底线,爆发出常有的喧嚣声。交织成网笼罩住我们,白的云,蓝的天,好的背景。
肆虐在我们身上的眼光仿佛衣服一样裹住了我和黑头。
在宽敞广场上,希希跟高老大一块儿坐国旗下,太阳撒在他们的头顶上。
“我也看见了。”我说。
黑头愣着望我,“你看见什么了?”
“你刚才看见的。”
黑头象记起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状,说,“哦,那妞儿啊,是么?”
我给他指着,“那不就是么。”
“怎么不过去打个招呼?”黑头说,“你以为我不想么?她爸站旁边儿。”“哦,那老头子,照片儿上那个。”
“呵,你说那丫头怎么样?”我笑着跟黑头说。
“还行。”
“什么叫还行啊。”
“别逼我用天仙形容她。”
“有范儿,有气质,带劲儿。”我说。
“说得跟真的似的,我怎么一点儿也感觉不到你所谓的气质啊。”
“那是你没眼拙。”
站内火车到站,汽车下一站停,出来一批人,进去一帮人儿。换着来,回荡在整个广场上空浑厚的女中音,飞鸟成群结队划破声音的网,催生出希望来。破皮在出车站那帮人里显得不怎么协调,就好像一锅粥里的一粒老鼠屎。黑头拉了我下,“破皮来这儿干什么来的?”
我望过去,破皮朝广场那奔过去,他气冲冲的,手里抄着匕首,贴手腕上藏衣袖里。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希希旁边那老头,仿佛他动一下他就要加速奔跑一样。我马上感觉到不好,许爷准是把那活儿给了破皮。我拼命挤过那如同用强力胶胶成一团的人堆,在厕所旁扯出了尾巴,擦过一个女人的肩头,所料之中得到一声骂,黑头跟我身后,“破皮那事儿你别管。”
我站住了,“我怎么不管,我怎么不管,我就管了,我他妈还要管到底。”
破皮冲了一会儿,停了下,跟着一帮人在他后面,相继从人群里挤出来,排在国旗下,仿佛一队保家卫国的士兵。他们的神情庄严,脸色严肃。又好像是冷面无情的杀手。他们的眼神聚集在希希和高老大的身上,如同刀子似的狠命地划着。
“就是那人。”破皮说。小强附和着操出匕首,冲前面去,“高老大。”。那老头儿拉起希希奔人群的空子里去了,破皮后面追着,扭头交代着,手还划着弧线,那弧线一点一点在空中显示着,几个人从那边包围过去。
几个人跟着挤进那人群中,每个人都停下了手头上的工作,拉地上旅行包吱吱的转悠声凭空消失了,吵架的情侣得到了片刻情感的缓冲,小孩也不哭了,静静地望着破皮那帮人,心砰砰在跳。生怕自己卷进了这场追逐当中,他们甚至都想到自己卷进这场追逐当中的后果,想象到自己的血留到广场上,第二天的早上被清洁员的一桶水冲到下水道里去。
我挤不过去,黑头在我后面朝我喊着,“慢点儿。”
“跑哪儿去了。”我问他,他给我指溜金大字镶嵌到楼顶上去的站牌上,“往哪儿绕过去。”
于是我们急忙绕过去,一条河边上的小道上,我看见希希被那老头子拉着跑一段儿停一段儿,柳条儿般身躯的希希的腰在和谐的秋风里摇曳着,她的头发在风里灵动着,仿佛我看见她的脸在那风里被吹得彤红,那脸蛋儿可爱极了,可爱得见着的每个人都想去摸一把。她奔跑的步伐轻盈有力,她在风里飘着,她在我眼里渐渐走远,在后秋随那落叶一起飘到地上,溅起了秋天惨淡的收场,记起来年春天的和煦。
十字路口那,破皮出现煞了风景。那帮人陆续划过公园的拐角。小强冲着前面希希喊,“你跑不了的。”他的声音是一种过期无力的胶,坚定最后一丝胶线扯断在树叶阳光的阴影下,两片树叶间霎时间空气的抖动,最后的挣扎。秋风扫走了落叶,扫走了夏天残留下来最后一丝的热量,无尽的寒冷迅速如同蛇一般盘踞在我的身上,落叶在我眼前划了一道漂亮的波浪纹。那是凝望冬天的眼睛。
我走在小道花坛的旁边,手扶着那花坛的栏杆,我失去了方向感,不知道该往前还是该往后,我寄希望于风向,风往我四周吹,黑头攥紧了拳头,破皮撇过栏杆,我跑过去,喊了一声,“破皮!”。
破皮朝我这儿瞧了俩眼,希希也歪了歪头,她怔了一下,我仿佛能看到她的心颤动了一下。嘴里自顾念着,“盒子!”
破皮掉过头去,追上高老大,小强带着家伙从高老大前面的一个花坛里出现,他像从花坛蹦出来的仙人掌。挡高老大的前面,他的脚步急促而有力,最后缓慢地停止在寒风吹走那柳叶的地方,希希紧紧攥着她爸的衣袖,她朝我望着,不敢叫出声儿来,因为她不确定是我。
破皮走了过去,小强给了高老大一棍子,高老大叫了一声,躺地上。破皮等一帮人儿过去拳打脚踢,那拳头像雨点儿似的落在高老大身上的希希身上,碎酒瓶子破裂的声音在她的脑袋上开了个泡沫花,瞬间我仿佛看到一朵白色的玫瑰在她的脸上徐徐展开其优美的姿态,无奈的花瓣化成她眼里的一滴泪水缓缓流进她的脖子里。
我在她的眼中犹如一个若即若离的影子在那晃着。带着楼,带着我后面的楼,我身边轰隆而过的汽车,街道上的人,那些树,那些鼎立在我旁边的树,一起在她眼里做恍若隔世的动作,遗忘。
我抗不住了,我满脑子里空白,这空白瞬间又聚集了许多复杂难以说明的情感,幻化成一股力量在我身上乱窜着,我朝希希跑过去,那动作恍如隔世,我的双脚在她眼里像俩翅膀在严峻的空气里飘着,我在她身边的时候,高老大被拖到不远处进行殴打,他的惨叫声像惊鸿,像哀狐。
“盒子!”她终于认出了我,我扶起她,她的头枕我手臂上,仿佛千斤般那么重,黑头小跑了过来,“下手够狠的。”
“我爸…”她歪了下头,手指轻轻动了下。
我知道她是想我去救她爸,她没有力气打开她的嘴唇说话,我望着她,说,“没事儿。”我站了起来,“黑头,希希,你给赶快送医院去。”
黑头想说点儿什么,却又没说出来,闷下头来,抱起希希招出租车。等我看着他们被一辆富康吞了进去的时候,我便一路小跑过去,破皮停了手,笑着跟我说,“呵,真巧啊。”
其他那帮人倒是不嫌累,愣打着,仿佛打上瘾了。
我朝破皮喊着,“叫他们住手。”
“许爷说了,要打得他叫饶才行,你也跟许爷干过,知道规矩。”破皮说。他给我递了根烟,“你也知道规矩的。”我给推开了,他的眼珠子快要爆出来了。
我也怒睁着眼珠子,“爱谁谁的规矩,叫他们住手,别逼我动手。”
破皮笑了起来,“哟,唬谁呢?知道你能打,早就想跟你过过的。” 丝带状阳光里我们飘着晃动的影子,那是落叶的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