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水格之城(十一) ...

  •   整个人都翻了过来,也倒不出眼睛里的那粒沙子。我感觉那粒沙子正迅速成长,快要挤爆了我的眼眶。在颜色已经失了当初的艳丽红色的空心木楔门那儿,一支手搭在锁芯那儿,门把被另一支手抓住。朝门开的缝隙里跑过去一只硕大的老鼠,带着一阵风扇动了墙壁上伪造梵高的时间画像,一切也都如那画上时钟一样抽象。在老鼠跑掉的那个方向,林方倒着走过来了,“盒子,怎么了?”
      “眼睛里进去个大石头。”我俩只手撑开上下眼皮儿,节能灯光晃了一下我的眼睛,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黑头凑过来,林方也从门口那儿挪到我身边。
      “看到那石头了么?” 我说。
      黑头看了一会儿,“没看到啊。”
      “那你看到什么了?”我问他。
      “我看到了我自己,在你眼里放大的瞳孔。”黑头说。林方说,“去用水洗洗吧。”
      我揉了会儿,越揉越瘆得慌,心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快要发疯了。我害怕我一觉起来就瞎了,永远看不见了。所以整晚我都强撑着眼睛,瞪圆了眼珠子。闪速飞过屋顶的猫,四级大风吹得摇摇摆摆的小白杨树,安静躺街道上面的路牌,偶尔轰隆驶过的吨级运货卡车,正别着亮儿的萤火虫飞不到一楼以上的地方,在那些深沉的底下仿偟。坠入遥远天边的陨石在我
      砸出了个无底洞。在那天那个晚上所有出现在眼里的景象在一瞬间都被我披上了悲伤的色彩,带难受的空气整晚在我边上笼罩着,出其不意的阵疼不定时地展开袭击。

      凌晨四五点那会儿,林方从我身边起来去开窗户,见天儿冷下去的凉气顺溜儿地蹿我脸上来。茉莉背希望熊猫的书包在排列不规则插墙上的破铁棍子那晃了一下,紧接着在楼底下喊她妈给拿个面包下来。我以为我瞎了呢,我以为我自这一觉醒来就再也见不到光明了呢。却不曾想到会体会到死而复生那种狂热的欣喜,我高兴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黑头抄了俩把家伙,都长柄的。近身距离在一米能把人脑袋给砍下来,在空心木板门那他塞进去一把弹簧小刀在他的口袋里,满意地拍了拍,背上俩那长柄刀。“盒子,起来了。”
      林方在窗口那看了一会儿,侧身见我正蹲床上发呆,“盒子,我该走了,上班去了。”
      我“哦”了一声,林方走了。黑头丢长柄刀到我身边,“就弄这俩把来。”
      “杀人么?”我问。
      “就吓唬下,不杀。”他说。
      “注意点儿,别把人弄死了。”我打床上起来,穿好衣服,去了趟厕所。正太阳刚从东边突破地平线的那时候,我们背着刀如同背着吉他一样跟搞艺术的人似的在大街上光鲜地移动着。处在这城市东郊的阳光不怎么懂得投机,即使在毫无障碍的情况下,也难得一见它直直的光影。蹲墙头那儿的黑头悠然自得地抽了把烟,烟熏到了在墙头的我,我在墙的另一头,我们的眼光和位置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包围圈儿。我们是俩角,第三个角在我们眼神交集的地方一片别墅前人工的森林里那条小道上,我们共同期待着在那条小道出现照片上黑白色有发福迹象的中年男人。
      黑头蹲着仿佛一只企鹅一样朝我这儿奔来,“操他妈的,还不来。”
      “沉住气,别急。”我说,动了下刀,那胳我肚子上了,直疼。
      “瞧瞧这别墅,这人肯定不简单。”黑头猜疑着。
      “呵,等咱有钱了,咱也买一象这样的别墅。”我说。
      黑头对我笑着,“得了,你就在这儿做白日梦吧你。”
      我也觉得这希望很渺茫,仿佛黑头是醒着,我还睡着。斜向树林如同将那片森林划了一刀似的小道上出现了老态龙钟的老太婆,前花园的门打开了,游泳池里透着太阳的光在波光粼粼着。我们蹦紧神经,蹦得快要断了。黑头握刀的那手攥得跟个石头似的坚硬,我拍了拍他,“目标好像还没出现,我去看看。”
      在一堆人从奔驰三厢车里吐出来,小道里斜穿过去。我恍然地趴一边树后面,密切地注视着那帮人。花了大半天那帮人才齐聚在围墙白漆栏杆子那儿,挨个儿穿过如同城门的别墅大门。突然有人在我背上拍了下,我吓了一跳,抱树转了一圈。紫色头发的女孩正太阳光下朝我笑着,“吓着了吧!”
      我有点儿愕然。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她接着问。
      “啊,没干什么。”我说。黑头在不远的那墙角下伸着头着急着,我给他使了眼色,让他先走。
      “你做什么的?”紫色头那女孩继续问着我。
      黑头走了,等他走远了,我才回过神儿来,“你猜我是干什么的?”
      她看着我说,“你不是流氓就是艺术家。”
      我点了根烟,“我搞音乐的。”
      “给我也来根儿烟。”她说,我望了下她,“你也抽烟。”
      “烦躁的时候就抽抽。”她接过烟去,我给她点着,我们坐了下来,“你家人允许你抽烟么?”
      “他们都不管我。”她说,“你搞音乐的啊,背上背的肯定是吉他吧。”她突然兴奋起来,“给我看看。”
      她伸手过来要我背上那刀,我抓住她的手,“不行!”
      她甩开我的手,“哼,小气鬼。”
      “这是你家?”我指着面前这别墅问她。
      “是的啊。”她说。
      “那你家肯定特有钱吧。”我说,“你家干什么生意的?”
      “不跟你说。”她说。
      “呵,你叫什么名字呢?”我问她。
      她扭过头来,“你先说你叫什么名字。”
      “莫合。”我说。
      她半响不语。
      “现在该你了。”我说。
      “我不说。”她笑得很大声,“你真笨!”。
      老态龙钟那老太婆再一次出现的时候,本来斜着的太阳已经当空照了,热得让人烦躁的白光到处都是,在细菌粒子暴露的空气中,一道道飘进树林子里的白晃晃的光柱子里跳跃着上午的尘埃。掺血般红色的朝霞脱掉清晨的凉气,撩起上午的外衣,驮起时间的重量屁颠屁颠儿地奔向黄昏的尾巴。
      她突然站起来,指着一道墙,“我们去那儿吧!”
      我们坐在墙头上,背上驮着金色大太阳,清晨的露水已经风干,眼睫毛上那点儿起早沾上的寒露混淆在中午的热气当中。我擦了擦眼睛,她的双脚跟儿贴着墙上嚓嚓响,双手跟她的屁股一样杵在墙头上。
      “你看你家真大!”我说。
      “大么?”她问我。
      “大!”我说,“跟皇宫一样大。”
      “你去过北京么,见过紫禁城没?”
      “没。”我说。
      “紫禁城比我家大多了。”她说。
      “呵。”我笑了笑。
      “会弹曲子么?”她说。
      “不会。”我说。
      “那你还背着个吉他,装搞音乐的啊。”她说。
      我低着头不说话,起了风,墙根角儿那的细碎的垃圾塔罗牌似的传递风的力量。
      ”干嘛不说话?”她说。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说。
      “你家在哪儿?”她问我。
      “湖北那边的。”
      “我去过武汉哩。”她说。
      “厄。”
      她呛了一下。
      “你会抽嘛,你就抽,看把你装的。”
      “不是这样抽的么?”她把烟叼在嘴里,对着我的脸晃啊晃的。
      “不会抽就别抽,装什么成熟。”我说。
      她对着我吹一团烟过来,“你信不信我敢跟你睡觉?”
      “不信。”我摇了摇头。
      风开始幻化成刀子的形状飘过来,犹如她奶奶靠门框子那里婉转一叫地疼痛,跟郁闷的鸿鹄似的。“希希,回来。”
      她转过头对我说,“听着没,跟叫唤狗似的。”
      “呵。”
      “我要走了。”她从墙头上如同体操运动员那样落地,趁我不注意摸了一把我背上,“刀?”
      我顿时不知所措。
      “早知道你是流氓了。”她出乎我意料之外地笑着说。她好像不在乎我是不是流氓,为什么要在乎呢,所以她从墙上跳下去的弧线并没有因为惊讶什么的而偏离轨道,同样是流线似的顺滑。
      “那我们以后就不会再见面了吧!”我说。
      她停了下来,转过身来,说,“我可没说,莫合!”
      如同画在天边的太阳仿佛使用泼墨画儿般惯用的手法把她紫色的头发泼成橘黄色,在那橘黄色的侧边是她耷拉下去的眼睑望着正在大门口迎接她的奶奶。
      “那谁啊?”她奶奶一把抓住她,愣往院子里拽,她回头望了我一下,发出濒临死亡境界的眼神,那种眼神使我感觉到无奈。她奶奶跨了一步,前脚蹬地上,并且使劲,“看什么看?”
      “他干什么的?”她问她。
      “是个搞音乐的。”她跟她奶奶说。
      齐聚在别墅上面二楼上的人群开始了座谈,他们在落地窗户里谈落地窗户外的事情。倾斜呈现菱形二十五厘米厚的真空玻璃致使我只看到他们的嘴扯着俩边的脸皮在瘦骨嶙峋脸颊的颧骨上摩擦着。
      “看起来象个流氓。”她奶奶说,“往后别跟她来往。”
      “厄。”她点了下头。
      即使再糊涂的人也不用你这老太太教我孕育了几千年多年门当户对的道理,你是名人么,你是有钱人,我知道,这么一大别墅,装吧。大户人家是吧,吃喝拉撒全人伺候着,男的找女的,女的找男的。跟钱打得象老情人似的,哪天翻脸就是破产的日子。蹬俩脚躺在软得一塌糊涂沙发里,没陷进去淹死你丫的全是你运气,泡沫儿给你当陪葬品,时光混合成利器钻你全身肌肉,一千多年以后乌柒黑骨头怎么容你告诉你别人咱以前是个名贵,灵魂站边上干着急,看人们怎么弄你,俩脚叉开干去吧。
      操他妈名人,操他妈有钱人,操他妈名贵。
      繁华似锦商场,多少爱恨,多少高兴事儿,同一时间在那上演,我都没敢上那拨儿潮涌着欣喜着的人们,紧接着头疼,疼得想死的心都有,攥着脑袋趴那狠不得拿板砖给敲下来。
      妈的,都乱了,都不公平,有钱的没钱的赶上那桥那儿都跟混一起来,压垮历史的板桥,知道历史有多脆弱吧!一踩就垮。
      临安道胡同里,门牌号儿250,居住人,黑头,原名:庆春。我如同一片树叶儿一样被这快入冬的寒风吹到了黑头的家里,我躺他床上,头枕被子上,双手抄后脑勺上。脚崴了似的偷情生出来的花猫不太敏捷的从我眼跟前儿姿态慵懒地挪过去。我突然想要问黑头的名字,这一点儿逻辑也没有。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