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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沈从容(1) ...


  •   滚烫的水一寸一寸淹上来,皮肤痛出一个界限,界限内是毫无知觉的五脏六腑。水淹没一切,大把大把的头发离我而去,在我眼前飘成参天树木。一只手努力伸出水面,是左手吗?是左手吧,撑在冰凉的浴缸边缘,将我从一池滚水中拔起,我忍不住地流眼泪,踩在地板,湿漉漉走过浴室的雕花椭圆长镜,开门,下楼梯。
      蓝修——
      我忍不住地流眼泪,湿漉漉,湿漉漉。
      蓝修——
      很亮的光从头顶洒下来,我仰头向上望,流眼泪。
      蓝修——
      影影绰绰的,他就站在我旁边,我想喊他的名字,想问他为什么一切会是这样,想再问一问这湿漉漉的世界,为什么偏偏是他,是蓝修,是我的蓝修。但我竟不能动了,也不能发出声音。是梦吧?这是一个梦吗?我倏然睁开眼睛,哗啦一声从浴缸中坐起,忍不住地流眼泪,踩在地板,湿漉漉走过浴室的雕花椭圆长镜,开门,下楼梯。
      蓝修——
      为什么是你呢?为什么是你。
      蓝修——
      很亮的光从头顶洒下来,我仰头向上望,还是在梦中吗?为什么还是在梦中?我努力挣脱滚烫的水,双臂接触到十二月的冰冷空气,而后整个人在浴缸中站起,我忍不住地流眼泪,踩在地板,湿漉漉走过浴室的雕花椭圆长镜,开门,下楼梯。
      蓝修——
      醒过来,醒过来啊沈从容,醒过来。
      蓝修——
      或者就这样抱着你,让你永远不要离开,不要病痛,不要哭,不要死。我是在抱着你吗蓝修?这是在梦里吗蓝修?我忍不住地流眼泪,浑身湿漉漉抱着你,单薄的冰冷的微微颤抖的哭泣的你。然后靠在你瘦削的背上,只是说不出话,喉咙里发声的开关失灵了,只有越发紧越发用力抱住你,心里喊着你。
      “哗啦——”
      我从一池温吞的水中坐起来,剧烈咳嗽停不住,直到胸腔发痛。浴缸的水龙头还在哗哗放水,我呆呆听着时远时近的水声,茫茫然转向浴缸旁边的雕花椭圆长镜,看见湿漉漉的一片模糊的自己。
      然后叹了口气。
      又能怎样呢?沈从容。
      放掉浴缸的水,看它们孤独的流走,临走带着小小的愤怒,走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擦头发,穿衣服,走过雕花椭圆长镜去开门,然后想起拖把在门背后。慢慢的,慢慢的,将蔓延一地的水拖干,还有苟延残喘的这些脱落的头发,瑟瑟的蜷缩成一团一团。我对着镜子慢慢吹头发,镜子里的眼睛已经干涸。然后慢慢将电吹风的线卷起来,按它原先的纹路卷得很整齐,放回原位。镜子上的雾气几乎没有了,我凑上前呵了一口气,在雾蒙蒙的镜面映上一个吻,笑了。
      我下楼的脚步很轻。庭院的路灯从窗口透过来一些柔和的亮,钟摆规律晃动,我站在楼下大厅里,并没有梦中炽烈的白光照下来。蓝修不到十点就睡了,他现在很容易累。司浩然今夜未归,所以我在等他。仰天躺在沙发上,我盯着灰蒙蒙的天花板,意识过于清醒,浑身每一处筋骨都在微微牵扯泛疼。然后车子的声音越来越近,引擎熄火,有人砰一声关上车门,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开门。
      司浩然带来冬夜清冷的空气,他开了玄关处一盏小小的灯换鞋,一回头看到我,他吓得倒抽一口气。我哈哈笑了两声,他换好鞋搓着手去厨房倒了一杯热水,在我身边坐下来,“他今天怎样?”
      我掰手指,“早饭是荷包蛋加两片烤面包,喝水,吃药,喝果汁,中饭他做了意面,我们消灭了全部!然后他洗碗,喝水,吃药,我煮了一杯咖啡给他,然后一起走去菜场买菜,晚上他胃口不好,说我自己吃牛排却让他只能吃生菜和土豆泥,但还是在我威胁下吃光了,喝水,吃药,我们坐在沙发上听了几首歌,然后他上楼去睡了。”
      司浩然向后靠在沙发里,然后说,“你也不让着他一些。”
      我眯着眼睛笑,“他也是这样控诉的。”
      “案子上的事情,你想听么?”
      “打住,交给你了就别想找人倒苦水。”我站起来,“我要出去,明天上午你在家不能走。等我回来,要检查他的药。”
      司浩然苦笑,“大小姐,遵命。”
      我去玄关处换鞋,拿了包开门要走,回头向司浩然笑了笑,但声音仍是不受控制有一些抖,“明天上午科特先生过来……”
      “一周检查。”司浩然点了点头,“你的眼睛红了。”
      我开门,头也不回扑进十二月的风里,在冷得要命的夜晚如获新生。南京,南京,我驱车行驶在这个城市,像在舔舐它巨大的创伤。我并不想哭,并不。
      车子进了闹市,我在熟悉的巷子里找到停车位,循着音乐进了一家酒吧。因不是周末,酒吧里不算热闹,爵士表演停了,黑人主唱穿一条银白色紧身短裙,与她的吉他手贝斯手在喝酒,时不时哈哈大笑。我左右找了找,没有看见鼓手,招手问了两个服务员,均不知他去了哪里,“不过十分钟以后有表演,他会回来的。”一个圆脸女孩子递给我长岛冰茶,“小心哟,五种烈酒混合物。”
      我笑,“那些可都不算烈酒。”酒喝到一半,果然灯光五彩斑斓起来,几束光打在舞台上,这间酒吧的爵士表演又开始了。起先鼓手没有看到我,刚才给我送酒的圆脸女孩特地与他附耳几句,他才找到了我,给了一个飞吻。
      凌晨两点之前,我已喝了三杯长岛冰茶,竟有一些晕。唱着跳着笑着的人,他们心满意足的回家,他们一直高兴到灵魂深处,等待第二天太阳升起融入神情麻木的人群。我大约是半睡半醒了一阵,待鼓手把我从座位上一把拉起扛着转了个圈,他的乐队吹着口哨摇摆跳舞,黑人主唱扭动着丰腴身躯唱,“something new… something new…you cry for something new…lovers cry for something missed…”
      我在一片斑驳叠彩的光里旋转,心里像炸了一个万花筒,尖叫大笑,“带我走!”鼓手果然扛着我大步走着,将我扔到他的车后座,然后俯身下来想吻我。我嘻嘻笑着推开他,“去老地方。”他没有像从前那样离开去驾驶位,而是将我的头发向后梳理,轻声问我,“这一次能否告诉我?”我捧着他的脸,一直笑一直摇头。于是他去开车,油门踩得很重。我趴在车窗上看掠过去的一片一片灯火,接着车子一个刹车,我载向后座。
      鼓手开车门拉我出来,进了大楼上七层,开门是一间空旷杂乱的屋子,角落一套架子鼓,中央一套录音设备,旁边还有一个长沙发一个冰箱。这是他们乐队租的练习场所,四壁镶嵌了很厚的隔音垫。我在架子鼓面前坐下,试着打了几个音,鼓手忽然喊了我一声,扔过来一罐冰啤酒。他也开了一罐,喝了两口把自己扔进沙发。
      “随意吧,它是你的了。”他说。
      我胡乱敲打起架子鼓,也没有节奏,也没有起伏,只用蛮力。在这个自己营造出的混乱嘈杂的时刻,一种油然升腾出的安全和满足淹没了我。
      “我来。”
      鼓手大约再也听不下去,立在了我旁边,“你还是一边儿哭去吧。”我呆呆站起来,将架子鼓还给他,退后两步靠在隔音垫上。然后锵地一声,他开始掌控一切。我看着他有条不紊的手势和背影,他像是漫不经心在和架子鼓对话——
      “嘿,下班了?”
      “嗯。你今天好么?”
      “老样子,有点儿无聊。你呢?”
      “还行,她又来了,如果我现在回头的话,大约她又在哭。”
      “噢,好吧。有时候我也挺想哭的,谁知道呢。”
      “我知道,我想哭的时候,你就会想哭,哈哈。”
      “但你今天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还行。”
      ——诸如此类的对话吧,他和架子鼓之间,比寒暄要亲切一些,比交心要浮浅一些。我正在想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鼓手忽然回头了,看见我,他“嘁”了一声,“如果你一开始就学着怎么与它对话,当你想要借它表达的时候,就不会这样没有办法了。”
      “我没有想要借它表达什么。”我就是单纯的,想要一个可以忘掉一切的办法。
      “幸好我已不再年少无知,遇见你这样神秘又神经的,不至于把持不住。”他不再打鼓,问我关灯可以么,他想在沙发上睡一会儿。灯光暗下去,他闭眼躺在沙发上笑了,“现在如果你想,我也是你的了。”我哈哈笑了两下,用力将隔音垫从墙中抠出,然后砰一声,它坠落在地,像本来就是一张完美的床垫。我躺上去,睁眼看窗外的灯火,觉得心里闷得厉害,根本不敢静下来。
      “说点儿什么吧,随便是什么。”
      鼓手回答,“我从三岁起的所有事情几乎都已经说了,但你连今天凌晨三点钟以后想过一些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我张了张口,忽然眼眶一热,两行眼泪又滑下来,“我没有想什么,没有,就只是听你打鼓。”
      他向我扔过来一个靠垫,“不说算了。”
      然后他的呼吸渐渐绵长安稳,我问,“你睡了么?”过了很久,他“嗯”了一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沈从容(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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