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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EP 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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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矗立在街道两侧的路灯,犹如悬挂在半空的一道道光环,在黑夜中投下片片杂乱交错的暗影,给静谧的水晶城平添了几分神秘的美感。绿树掩映下,一条长长的影子隐约其间,若是未加留意,几乎令人毫无觉察。白玉堂抬头望着那扇熟悉的窗户,依旧犹豫彷徨,难下决断。想留又没有借口,想走却心中挂念,就这样反反复复,从天黑到现在已经在这里煎熬了几个小时。
白天的一时痛快,给自己惹下了天大的麻烦,平日里机智百变的陷空五当家,如今也是耗子滚进花椒地里——麻了爪儿。其实,这么多年来,白玉堂拒绝他人感情的经历并不算少,有宽言安慰的,有嬉笑顽皮的,有厉声怒斥的,有冷嘲热讽的,却唯独这一次,活生生把自己也陷了进去,来了一出口不择言的闹剧。
莫名失控的情绪,并非都来自被追问的尴尬,也许从在赵钰办公室见到展昭的那一霎那起,无名的怒火已经汹汹燃起。
气他!明明刚与赵钰激烈冲突,居然就为了自己专程跑来护卫队,浑然不觉身入了如何的险境;
恼他!纵使在敌人面前亦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一张稍显稚嫩的面容上,爱恨喜憎全无保留,竟如泉水般清澈见底;
恨他!只为心中所想就义无反顾,殊不知初生的小马虽然冲劲十足,却也最容易成为猎杀的目标,随时都可能变成敌人利爪下的祭品;
怨他!怎可轻易将一颗晶莹剔透水晶般的七巧心就这样捧在手上,奉与他人,为何不知慎重、不知保护,不能为自己再多想上哪怕一分?
所以,才会说出那些伤人至深的话语,狠下心肠就是不去理会那黯然的眼神;
所以,才会气急败坏地怒斥责备,全然不管他并非战士,而只是个单纯如一张白纸的科学家;
所以,才会用最刻薄的话讲着最令人难堪的理由,蒙着心故意无视那些曾经夺去了自己全部目光的闪光点;
白玉堂自问,他并非是如此不识好歹的人,为何对着展昭却真如老鼠见到猫一般,方寸大乱。或许从展昭第一次吸引住自己的目光开始,他的内心就已经有所期待了吧。一次又一次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喜,让他的这种期待节节攀升,渐渐变成了高不可及的企望,盼着很快很快,展昭就能羽翼丰满,成为堪与自己并肩高飞的另一半。于是,当他蓦然发现,在自己寄予厚望的人身上,竟然还有如此多令人又爱又恨的不足,而这些不足很可能会成为致命的弱点,又让他如何不焦急,不担心?
想着一声当头棒喝就可以令人茅塞顿开,想着最犀利的言辞就是割开迷雾的最好武器,却忘了,展昭也不过初出茅庐,纵然他再天资聪颖、出类拔萃,甚至无数次为自己带来惊喜,可温室中的小苗终究不可能一夜之间长成参天大树,又如何期待他经此一次、便可如身经百战的自己一般纵横沙场呢?实在是太急切了,急切到伤害了对方还不自知,却只能在事后悔恨莫及。
白玉堂再次看了一眼窗子里依旧明亮的灯光,忍不住长长叹息了一声。尽管知道应该狠心地拒绝这份感情,可那个“不”字始终没有说出口,从头到尾,他都不敢说出那句“你就是一厢情愿”的话,或许更准确地,是不想说、不愿说。从前无数次的拒绝成功,那是因为心是冷的,所以才会游刃有余,无牵无挂。而这唯一一次的失败,都源自那种从未有过的心动感觉。于是,为了断绝这份不该有的奢念,越是害怕失去,就越要摆出一副强硬蛮横的姿态,越是不忍伤害,就越要拿出一张极端恶劣的嘴脸。归根究底,还是心头的那一点舍不得啊,舍不得那份来之不易的真情!又或是,他还有着一份连自己也未察觉的期待,期待着展昭能够再给自己一次惊喜,让他们一同走出这种尴尬又纠结的境地,所以才死活不肯将这扇门关死。
一想起那个负气离开的背影,白玉堂的心中就抽痛得厉害。从未受过如此的委屈,不知道展昭这一天是怎么过的?那只刚刚走入丛林的小猫,又该如何舔舐治愈自己的伤口呢?想到这些,白玉堂再也顾不得其他,终于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先去看看,只要确定展昭没事,自己就马上离开。
刚从树影中转出来,腕上的通讯器便滴滴的响了起来。白玉堂疑惑地低头检查,竟然是展昭打过来的。他忙按下开关,接通了通讯器。对方并没有开启影像传送功能,只有一个平静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白玉堂,我知道你就在楼下,立刻上来,我有话对你说。”
“小猫,我……”关键时刻,白玉堂反倒有些踌躇。
“有什么话上来再说。”说完,展昭再不等他回答,便刷地关闭了通讯器。
白玉堂迟楞了几秒,虽然心中忐忑,可终究敌不过纠缠了一整天的担忧,硬着头皮向楼内展昭的公寓走去。
公寓的大门是虚掩着的,白玉堂轻敲了两下,很快便得到了回应:“进来。”
关上房门一回身,茶几上的一瓶红酒便吸引了白玉堂全部的注意力:“小猫,你怎么……”白玉堂一边吃惊地问着,一边急步走到展昭跟前作势就要检查。
展昭拨开白玉堂伸来的手,淡淡答道:“我没喝酒。”说着,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坐下吧。”
白玉堂默默坐在茶几的另一侧,又不放心地仔细打量展昭,见他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抬眼再看时,却正碰上展昭审视的目光,不禁有些心虚地别过了头。
“这酒本来是打算给我自己发泄用的,不过,它并没派上什么用场,我只是对着它发了一天的呆。”展昭的目光落在细长的酒瓶上,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但很快又消逝在淡然的表情中。
白玉堂听着,不觉扬起头看向展昭。他的表情既非气愤也非悲伤,从容的态度倒仿佛闲话家常一般,只是一向温和的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将内心深处起伏的波澜隐隐流泻出来。白玉堂心中更加不解,同时又充满了好奇:在受到那么大的打击后,他怎会如此奇迹般地恢复过来?这一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正想着,展昭的声音已缓缓传来:
“白玉堂,或许我没有你经历丰富,见识广博,或许我也不如你眼界开阔,可以掌控全局,可是,我想告诉你,作为科学院的首席科学家,我并不是一个只会感情用事的人,我也能很全面的看问题,至少,我一直在努力这么做。你今天早上的话,很伤人,让我很难堪,那时候,我杀了你的心都有。不过,我忍了下来没有和你争辩,就是因为我想冷静下来好好想明白,有理有据才能武装自己,打败敌人。”展昭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些激动,忙深吸一口气,待呼吸平稳后才继续说道。
“之后我想了一整天,明白了很多,也领悟了很多。虽然还有一些是我不能接受的,但我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和你面对面讲出自己的想法了,这才叫你上来。”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在楼下?”白玉堂有些尴尬地问道。
展昭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反而加重了语气,认真说道:“白玉堂,我下面的话也只说一遍,你给我一句一句听好了。”
“嗯?!”白玉堂一怔,心跳也因为紧张而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第一,我加入陷空、加入到你们的行动中,是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和理想。当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理想奋斗时,任何人或事都无法左右他、影响他。所以,无论我们的感情怎样发展,无论我个人被你如何评价,都不可能让我放弃自己的信念,让我失去为自由平等而斗争的决心。”
“第二,由其他人来评判我的能力没有错,这样才够客观。可是,无论评判的结果如何,都不可能打击我的信心,更不可能抵消我所做的一切。我曾经对赵钰说过的话,如今再对你说一遍:我没有必要否定自己,也不会怀疑自己,更不会自暴自弃,变成你的累赘!”些许的改动,让展昭顿了几秒,似乎自己也有些不确定。
“小猫,我并没有说你是我的累赘,更没有贬低你的意思,我只是……”白玉堂有些坐不住,却仍旧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脑中尚且乱成一团,又如何能说服眼前这个倔强的人呢?
“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三点,也是我要和你仔细说的事。”展昭截断了白玉堂的话,略犹豫了一瞬,才缓缓开口道,“我承认,你说的话虽然让我很难接受,却大部分都是事实。而且,可能有些事你还没来得及说出来,我替你说。从我们认识开始,或者说从我们见面开始,我带给你和陷空的不止有帮助,也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如果不是我误打误撞掉下岩洞,季高就不会趁乱录下你的声音做证据;如果不是我一直缠着你想搞清你的身份,护卫队也不会注意到白玉堂就是陷空的五当家;如果不是我执意跟着你,赵钰也不会这么疯狂地对付你。”
“小猫,不要这么说,你知道,其实你给我们的帮助更大!”白玉堂有些慌乱地解释着,心头那隐隐约约的痛变得更加清晰可辨。
展昭摆摆手,终于露出一线坦然的笑容,“白玉堂,如果连事实都不敢承认,那我就真的不配坐在这里和你讲话了。”
“小猫……”
“其实,我并不介意你指出我的短处,我最在意的是自己在你心目中到底是怎样的地位?你心里想的是不是真像嘴上说的那样,认为我一无是处?!”
“当然不是!”白玉堂有些激动地反驳道。
“我知道,”相比于坐立不安的白玉堂,展昭却出奇的平静,“否则我也不会再让你踏进这间屋子。”
“小猫?!”白玉堂的目光惊奇中带着些不可置信。那些话,就连他自己事后都觉得过分,展昭又是如何剥离出不一样的结论?
“白玉堂,你不会因为我的一些弱项就轻视我这个人;同样的,我也不会因为你的几句尖酸刻薄的话就轻易否定你。我是个科学家,没有一个科学家会因为偶尔一次试验失败,就否定之前所有成功的先例。我不只会用耳朵听,一样会用眼睛看,用心去想。你要是不相信我,当初被护卫队追缉时,也不会忽然向我这个不熟悉的人求助,之后还放心地住在我家;如果你真的瞧不起我,也不会在露台上和我推心置腹地讲自己的理想和目标;还有,你要是真的认为我一无是处,也不会在护卫队把自己的命都交在我手上,让我去和蒋平联络。”展昭冷冷瞪了他一眼,含怒的目光中终于流露出内心的不满。
“小猫,对不起,是我太急躁了,不应该口不择言,说那么令人难堪的话。”面对展昭的通情达理,白玉堂羞愧得只觉自己再道歉一千次都不够。
“白玉堂,你知不知道,其实你是个胆小、自私又矫情的混蛋!”根本不理会白玉堂的道歉,展昭蓦地将声音提高了几度,“你怕自己一旦爱上了,就会下意识地不惜一切保护所爱的人,甚至抛开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所以你要一脚踢开所有人,让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可是,你既不敢承认事实,也不敢对我说谎,于是就气急败坏地冲着我发泄。哼!”展昭冷笑了一声,站起身走到白玉堂的面前,“我真不知道,到底应该生气还是感谢你那句“还不配”?!毕竟,在你的潜意识里,只是觉得现在的我还不够资格,并没有完全否定我的将来。”
“小猫,你?!”白玉堂被展昭丝丝入扣的分析惊得目瞪口呆,那些潜藏在他心中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竟然就这样被一线线捋顺,渐渐清晰起来。他忽然有种错觉,展昭看着他的目光仿佛就是实验室里的X光机,而自己就是实验台上的岩石标本,任凭有再坚硬的质地,可每一条纹理每一个细节,都能被他看的通透明白,根本无法隐藏。
正当白玉堂还沉浸在震惊中的时候,冷不防衣领外翻,已经被展昭顺势拽了起来。看着白玉堂疑惑的表情,展昭终于再不掩饰自己激动的情绪,恨声说道:“道理归道理,可是我绝不会平白无故地咽下这口气。白玉堂,你给我听好了,我不会放弃自己的感情,但是,从今往后,你也休想再从我口里听到半句有关它的话!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一直追着我,直到我心软回头为止!这一拳,就是我给你的保证!”
展昭说着,迅速伸出右臂当胸一拳就揍在了白玉堂的心口。这一拳却是使上了十分的力气,一点都没有手软,直打得白玉堂连退了几步,才撞到墙上跌坐在地。他只觉眼前发黑,胸口发闷,几乎要背过气去。勉强吸了口气,痛感又瞬间袭遍全身,直疼得他龇牙咧嘴,五官都跟着移了位。展昭却还不解气,两步冲上来,又照着白玉堂的小腿狠狠踢了一脚,这才傲然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小猫,咳咳……”将将说出两个字,却引来一阵低沉的闷咳。展昭停下了脚步,却狠下心硬是不肯回头,“其实,有两点我永远都配不上你,就是你的大度宽容和冷静细心。”望着那个渐渐放松的背影,白玉堂虽然看不到展昭的表情,可脑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人经常挂在嘴角的一丝浅笑。他长出了一口气,周身的疼痛竟如朝雾般已开始渐渐散去。眼望着展昭推门进屋,在关上门的刹那还是偷偷瞄了自己一眼,白玉堂顿时觉得满天的乌云仿佛都在那一眼中豁然散去。他挺尸般直直地倒在地上,“大”字型撑开身体,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咧着嘴大笑了一声后,忽然高声向屋子里的人喊道:“小猫,你今天干得真漂亮!就算被你打死也甘心了!”
“闭嘴,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