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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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儿子比皇长子小了十岁，争储的希望渺茫。但陛下偏偏给予了极大的希望与恩宠，比太子当年尤甚。
他亲自抽出时间逗孩子玩，下朝时直奔她的宫殿而来。但她却感到莫名的不安，每次陛下来时，他的心思仿佛并不在她这里，他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飘向东宫的方向。
“熙儿最近很乖，很少闹……陛下？”她无奈发现陛下又走神了。
“哦，你刚才说到哪儿了？”帝王回过神来凝视着她美丽的容貌。她苦笑一声：“陛下只有人在妾这里么？”
“怎么会呢，朕在想昭仪以后的事情，你的孩子应该有更好的结局。”
她的心蓦地跳得快了。更好的结局？难道是……
可陛下又说：“唔……现在说还有些早。”
她的心又沉了下来，随即又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是啊，妾多虑了。”
她将这一切告诉了陈贵妃。
“不要轻易地揣测圣意。”贵妃有些漫不经心，“你听到的都是被包装得冠冕堂皇的台词。真正的东西，深的很。”她不经意地咳了一声。
“娘娘最近受了风寒么？”
“无碍，大不了就……”贵妃掩住了嘴一阵闷咳。
朝中稳固的太子党开始有些破裂，而原本中立的陈中书一党也倒向二皇子党。一时间朝中风起云涌，而真正的圣意却难以推测。帝王如常的上朝，处理政务，对朝中的现象仿佛毫不留意，也从不加干涉和惩治。但他每日必抽出时间去探看二皇子，毫无根基的昭仪一时荣宠无限，风光满门。
是夜，她软软地在帝王耳边嘟哝：“陛下到底怎样对待承熙呢，他会……”成为太子么？
帝王笑了笑：“昭仪，着急还早。此时此刻还是不要扫兴了罢。妄议政事会让美貌消减，使昭仪与他人别无二致。”帝王声音平缓而悠然。
她心中一颤，知道自己有些大胆。圣宠是她的唯一屏障，若是……
可这时帝王说：“昭仪早些睡吧，承熙明日可不得消停。”
明日，是皇二子诞辰。皇帝居然记得这些琐事，她微微安了安心。
月光照到铜镜上。镜中女子的容颜似是完全盛开的花朵，美丽犹胜昔日。
惠贵人一向深入简出，但有一次却让她碰上了。
未转过小径，她便听见道路的一头有人在细细说着什么。仔细听来，是齐氏安静平缓的声音：“殿下的书读得如何了？”
“回娘娘，尚可。太傅亲自夸奖了殿下的文章。”一个宫女恭谨地答道。
“严太傅……还是该多多教导一下政务才好。安氏你要多多留意。”依旧是慢条斯理的语调。“至于陛下那里……倒不急着看他的意思。皇后还是要先稳住……”
穆昭仪心中有些忐忑，便闪身走出的屏障，装作恰巧经过。
贵人抬起了她那双波澜不惊的眼，又微微敛起：“妾给昭仪娘娘请安。”宫礼完美得无可挑剔。
她突然不该知说什么，她突然想起了贵人刚入宫说的那句“始于此地”。那时这个女子就知道了之后的事情。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深不可测。
她尽量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平身。”
“妾斗胆问一句，贵妃娘娘那里可有些诗集？妾久居宫中，便欲寻些消遣时光。”
“诗集？”她皱眉，陈贵妃宫中她未曾见到类似的东西，而贵妃本身亦是从不吟诗作赋，“贵人可去向婕妤寻，婕妤才情可冠绝六宫。”
贵人看了她一眼：“娘娘恐不知，贵妃出身出项门第，在入东宫前是京中皆知的才女。许多贵公子尚不能及她。今上亦是因此聘她为妃。”
她有些惊愕了。
入秋，贵妃的身子每况愈下。最初的风寒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她莫名地感到不安。于是她吩咐好宫女照看皇子，就匆匆打着伞朝陈贵妃那里走去。
风雨交加，她心中的不安愈甚。
还没有进殿，就听见陈贵妃闷闷的咳嗽声。她心里一凉，陈贵妃的身体开春来就不太好，缠绵病榻了数月仍不见好转，现在竟是大限将至么？
“娘娘——”她在门外唤道。
“咳咳，进来吧——咳！”陈贵妃的声音听上去格外虚弱。
病中的陈贵妃格外憔悴，脸上显现出一种青白的颜色，“如今也只有你肯来看我了。”她歪在榻上，衣服上略有些不和谐的褶皱。
首次，贵妃没有用“本宫”自称。“宫女呢？拿药去了么？”她不安地问。
“呵……是药，毒药。”陈贵妃冷笑了一声，“宫里巴不得我死了人多了。”
“娘娘何必多想……”她惴惴不安。
闻言，贵妃回头看她，眼神中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别说那个该死的称呼，我痛恨了一辈子，死前让我清静一会罢。”她似乎对什么都厌倦了。
“你知道么？我年轻时曾经发誓永不入帝王之家。王侯将相之后一世荣华，却不如贱民的夫妻幸福美满。你笑我天真么？是天真，天下怎么可能有一心为你的男子呢。那时的我想，哪怕被指责善妒专宠也是无碍的。”陈贵妃悠悠地说着。她闻言瞪大了眼睛。
“很吃惊是么？咳，我自负通经史，便奢望能心爱之人白头偕老。他如此承诺我，但身份使他做不到这点……可他却偏偏向父亲提亲。我父兄都为他卖命，最后以死殉国，只有我那可怜的家弟在操持着家事。他还不满足，把我囚禁在宫中当这个贵妃。他想让我回心转意，让我臣服，呵，人心的伤痕又岂是那么容易修补……我已经五年未曾见到他的面了……咳。”贵妃便有些嘲讽地笑了。她心中一凛，突然意识到“他”是谁，心中恻然：“这……”五年的寂寞，这女子如此性情怎能忍得？
“觉得我可怜么？呵，我自愿的。我讨厌这个后宫，讨厌这尴尬的境地。发了誓又如何？我争了一辈子，却总是争不过命运。颠覆朝政，我向来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可现在竟然死也要死在宫中……真真是讽刺。”说着，贵妃掩口开始咳了起来，手上还是当年的锦帕，竟从未换过。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贵妃嗜好麝香。为什么太子妃竟然成了贵妃，而不是皇后。贵妃出身书香门第，却从不愿意显山露水。为什么贵妃哪怕没有后台，处处得罪人，却安稳地坐在贵妃位上。
她沉默地倒了一杯茶给贵妃。
“这宫廷将我变得刻板无趣……而我的一生已经毁了，不能让家族蒙羞，也要让他们看看位置奋斗了一辈子的皇朝是怎么个肮脏龌龊……你们啊，看着这个叫做‘贵妃’的木偶活了几十年。其实她今天才活过来——不过她马上就又要死了。”说到这里，陈贵妃转着手中的茶杯，“这杯是桌上拿着的？”
穆妩无言地看着她。贵妃冷笑：“哎，皇后……”说着一仰脖喝了下去，舔干净了杯沿，“宫中的毒药都是甜的……我也不盼着你能懂我，这些话忍了二十年，说给个人听就无憾了……咳！”
生命终止在这一咳上，贵妃的嘴角忽地淌下血来，她边咳边笑，竟笑出了眼泪。她忽然死死抓住穆妩的手，如何也挣脱不了：“我这一生……真是悲哀。”一道惊雷响起，她死死盯着窗外，眼中似有什么亮光一闪而过，又瞬间黯淡。穆妩感到她的手忽地一松，软软地垂了下来，锦帕像残了翅膀的蝴蝶一般落下，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上。
穆妩怔了半晌，轻轻拾起手帕：上面的绣字已经被手摩挲得起了毛，是一行工整的小楷：“人生若只如初见 黎”
她面上浮起一层悲凉的笑。黎乃今上的名讳。
目光透过连绵的细雨，她仿佛能看见那个春日的午后，少女陈氏顾盼生辉，满腹才情，琴画皆精。不知名的少年嘴角含笑，锦绣河山尽收眼底。琴瑟相和，谈古论今——真正的两情相悦，美丽如画。
如果人生就定格在那时，将会有多好。
人生若只如初见，你不知我儿女心思，我不晓你乃凤隐龙藏，王侯将相——那该有多好。不知即无悔，无悔即不伤——这才是贵妃真正想说的吧。
只是那个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明德十九年，陈贵妃薨逝，上悲恸不已，追谥“敏贵妃”。后与帝合葬乾陵。
同时朝中皇二子的势力也在渐渐地一点点消逝。
（本章完）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