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未时蟾

1、【网游】悔

　　时下正当红网游《论山海经》，新副本“仙人遗府”一经推出，就令玩家们趋之若鹜。这是个罕见的不设置每天进入次数的副本，从早到晚，玩家们通关副本的系统通知就没断过。
　　其实单看“仙人遗府”的通关难度，不该有这么高的人气。丰厚的奖励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除了大把铜钱和经验，“仙人遗府”还会掉落一个隐藏道具——“破关戒”。
　　掉率也是低得吓人。
　　游戏中对这个道具的信息介绍相当模糊，这不符合《论山海经》一直以来的风格。但这又是唯一一个出现在官方的更新预告片中的道具，据内部消息，下次游戏大更新，很可能会上调已经三年没动过的等级上限，在仙界之上增加“无上界”。
　　有了这些铺垫，加上“破关”这个词语的含义似乎意有所指，这才导致了游戏里百分八九十的老玩家都挤在“仙人遗府”里，都想版本一更新就能去无上界。可惜真正刷到的人凤毛麟角。
　　这天，“仙人遗府”副本门口照样人山人海。几个头顶“3服相柳团”头衔的玩家在一棵高耸入云的碧玉树下坐着，玩家看到他们都远远地绕开，那头衔是本服第一高战团的标志。
　　他们在等人。相柳团里的固定奶妈芸若馨，也是游戏里团长的cp。虽然团长没承认过，但也没澄清过。不知是暧昧还是无所谓。
　　“老大，有个新人旺仔申请组队，申请了好几次。”
　　旺仔，旺仔牛奶的简称，在《论山海经》里指男性角色的奶妈职业。
　　“不管他。木马再电话催一下若馨。”
　　“老大，见外了吧，嫂子哪能我们来催啊，得你亲自请才行。”
　　“就是，就是。”
　　“别废话。快去。”
　　“啊？真的啊？好好好。”碧玉树下很快少掉一个人。没几分钟，他又出现在原地。
　　“老大，嫂子说小区停电，她来不了了。”
　　“什么？……怎么不早说，浪费大家时间。”
　　“没事没事，老大，咱们几个也能打。”
　　“人不满进不去。刚刚那个新人还在吗？”
　　“在。”
　　“拉他进来。”
　　“好嘞。”
　　这个叫东流的，说是新人，其实也满级了。只不过在老玩家眼里，满级才是这个游戏的开始，看一眼个人装备，就能知道这个人的游戏技术究竟怎样。《论山海经》的玩法多是个人战，老式网游那种一个大佬就能带飞一片的美事，在这里是行不通的。
　　这个新人身上还穿着系统等级任务送的装备，一看就是刚刚满级。毕业了，可不就来进入社会了么。
　　想不到这样新的新人，第一趟社会实践就敢来撞第一高战相柳团的枪口。
　　新人很快跟随了过来，站在队长身后。他头顶上空空荡荡，没有挂任何头衔，在一群花花绿绿中显得光秃秃的。
　　“没加团？不会吧，现在三哼经还有单机玩家？”
　　“嗯，团里规矩多，我做不到。”
　　还是个很耿直的新人。大伙都乐了，耿直点好，比那种满肚子小九九的好带。
　　“一会儿你就跟着队长，专门给他加血，我们都是远程不用你管，放群奶的时候带一下我们就行。”
　　“好，我知道了。”

　　新人技术马马虎虎，勉强能跟上他们的节奏，副本过得还算顺利。当整个仙人洞府倒塌，烟尘散去，大家惊讶地发现，地上比平时多了几个金色的匣子。
　　“不会吧，宝箱？见鬼了！”
　　“真出隐藏奖励了？！”
　　“翻身了老大！今天没白洗脸！”
　　一片欢呼声中，唯有新人站在最后面，沉默不语。
　　但也无人在意，所有人都聚在宝箱周围。
　　团长回头看了他一眼，也走了上去。
　　“老样子，本职业的直接拿，反正团里职业没重复。出了别的就摇骰子。”
　　前几个宝箱都开出了珍稀道具，其中也包括玩家们梦寐以求的破关戒。开到最后一个宝箱的时候，出了一把橙武，然而，却是属于固定团里唯一不在的奶妈职业。
　　所以，这把橙武可以属于芸若馨，也可以属于这个新人。大家有点发愣，不约而同看向了团长。傅杉正在研究破关戒，突然感到一阵寒意，抬头，发现几双眼睛都盯着自己。
　　“怎么了？”
　　一阵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副团长给他发了私信，“老大，这橙武怎么分配？留给嫂子还是给这旺仔？”
　　傅杉看了橙武职业属性，才明白过来。之前芸若馨就一直吵着要橙武，只是一直没刷到。今天她不在，居然给面地来了。
　　但他刚刚才说了“本职业的直接拿”，不好出尔反尔，还是把橙武分配给了新人。
　　“谢谢。”新人在队伍频道里发言。很快被开箱提醒盖了过去，没有人回复。
　　傅杉正忙着一个一个私信团员，“今天出奶妈橙武的事不要告诉若馨。”又额外发了只能现金兑换的天币过去。团员们得了封口费，一一答应。
　　做完这一切，傅杉对新人发起邀请，“要不要加入我的团？”
　　大家都惊了。团长你还记得我们是个高战团吗？
　　好在新人有眼力见，拒绝了，“你忘了？我刚才说过，团的规矩太多。我已经工作了，那些在线时长和活跃度的要求我做不到。”
　　傅杉不死心，又弹了一个邀请过去，“不要紧，你例外，能上线的时候一起打就是了。”
　　于是这次新人没有拒绝。他在团队频道发了个打招呼的表情，这次大家都出来回复了，也有几个人随手跟他加了好友。
　　第二天，芸若馨一上线就质问他们为什么不把橙武留给她。傅杉吓了一跳，忙问是谁走漏了风声，大家都说没有，最后还是喜欢泡论坛的白马发现了真相——他们的通关公告系统滚屏被人录了像，放到了论坛上。
　　楼主在感叹竟然真有人能拿到破关戒，评论也都在讨论这件事。但录像后半截，又出了新公告，把他们开出橙武的信息也暴露了。
　　傅杉回游戏一看，芸若馨正闹着要他陪自己再去“仙人遗府”刷一把橙武补偿她。他无奈之极，也只能去，每天十几二十次地刷，什么也掉不出来。

　　正愁着，系统提示他，好友东流上线了。
　　他还记得东流就是那天的新人旺仔。傅杉心里一动，邀请东流进队。
　　“一起打个本。”傅杉说。
　　东流没说什么，直接就来了。芸若馨看到这个不认识的人和自己一个职业，一身系统装备，背上居然有一把橙武，头顶还挂着自家团的头衔，还有什么不懂的，直接就在副本门口开了红。
　　两千分的战力悬殊，不料她竟然没能秒掉东流。傅杉按住了她，“别闹。他运气不错，一起刷试试。”
　　芸若馨气急败坏，留下两字“呵呵”，退队走了。
　　傅杉也没去追。她本来就不是傅杉的真cp，傅杉当初同意她进团只是因为她是团员木马现实里的朋友，肯花钱，技术也不错。
　　“抱歉，有些误会，我会和她解释的。”
　　过了一会儿，东流回复：“她发了很多消息过来。”
　　不用想也知道，那些不会是什么好话。傅杉头疼地说：“你先屏蔽了吧，我们打本。”
　　“嗯。”
　　再次下本，东流简直让人刮目相看，时隔不到一周，他已经基本能做到和他们的攻击同步，在照顾好傅杉血量的同时，还时不时兼顾远程的几个人，大家的血都没掉下50%过。
　　十五分钟后，副本通关。动画特效结束后，又出现了熟悉的一幕。
　　烟尘弥漫的地上，摆着几只金灿灿的宝箱。
　　“神了。”这下子，大家看东流的眼神都像在看财神爷。而东流还是淡淡地站在最后面，似乎并不关心到底掉落了什么奖励。
　　破关戒、珍稀道具、橙武，还是这几样，只是今天珍稀道具数量少了，橙武多了一把。是傅杉的坦克装和木马的射手职业主攻装。世界频道一片惊叹，说不愧是第一高战团，游戏公司的亲儿子，这么快又出一个破关戒。
　　“哟，新奶爸可真有本事。”芸若馨突然在团里发言，火药味十足。
　　大家犹豫着该怎么回复，傅杉直接在队伍里开了语音：“不用管。我们继续刷。”团员们如释重负地进了副本。
　　东流就像宝箱吸铁石一样，刷十次有八次都能开到好东西，即使是以相柳团的战绩也没有这么豪横过，直接霸屏了一下午游戏公告。
　　世界频道都麻木了，“什么叫离谱？相柳团就是离谱本谱。”“爱了，这就是第一高战的实力吗？”“天选之团，光明正大独宠。”
　　其中也不乏酸溜溜的吃不到葡萄发言，“我看不是亲儿子，是亲老公。”“全区的破关戒都掉他们团了吧，肯定有猫腻。”
　　酸葡萄发言无风自燃，愈演愈烈，后来真有人跑去举报的。理由是怀疑3服相柳团开了外挂，导致“仙人遗府”副本掉落机制出现bug。
　　GM核实了情况之后，很快找上了傅杉，请他和他的团员配合调查。傅杉没觉得怎么，只是调查期间暂时不能打本有点耽误事。今年最后一个赛段马上要开始了，他们团是要争冠军的，如果中断了游戏，会影响手感。
　　他和GM提出希望尽快完成调查后，和大家打了招呼，让团员们暂时不要上线。
　　大家都回复了，但唯独一个人没有回他。
　　芸若馨。
　　傅杉发过去的消息石沉大海，直到他下线都没有收到回复。她就像看不到，明明头像亮着，就是不出声。
　　也许是还在气头上，等过了就好了。傅杉这样安慰自己。

　　芸若馨恶狠狠地盯着电脑屏幕。她围观了一下午相柳团上公告。以前公告里有她，就跟在傅杉后面，她喜欢得不得了。现在，她只觉得刺眼，恶心，就算东流的名字排在最后，她依然觉得自己在团里这么久的努力都喂了狼心狗肺。
　　她开小号敲开了GM投诉渠道。
　　“我要举报。”
　　“3服相柳团最近进团的一个叫东流的玩家有点问题，仙人遗府副本的bug是他一手策划的。”
　　木马知道这事以后，很是不安，“这样不好吧？人家也没做什么，我看他不像用外挂的。”芸若馨嗤之以鼻，“连你也沦陷了？几把橙武而已，我难道买不起吗！”木马怕她生气，连忙说：“当然不是，橙武能值几个钱，但是不要白不要嘛，后来我们又刷到一把奶妈的橙武，在团的仓库里，你有空去领。”
　　“不稀罕。”芸若馨冷笑。
　　这下木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每个区的相柳团在游戏公司都是有线上办公室的。新赛段即将来临，游戏公司方私下找了傅杉。公司方面的意思是，经过他们调查，东流的账号数据的确有些异常，但是为了不影响他们团参赛，不如简单化处理，以免影响到他们的状态，如果有需要，等比赛结束了再补一个调查结果的通告之类的。
　　傅杉想了很久。这是今年最后一个赛段，如果错过，之前的比赛都白赢了。这个冠军是他梦寐以求的，就这样放弃他真的做不到。
　　于是傅杉默许了。
　　然而分裂的种子已经埋下，芸若馨似乎有意和他们划清界限，每场比赛都没有尽全力，在决赛中甚至公然当起了打手，除了用群体回血技能的时候分到一点回血量给傅杉，其余时候没有一次给傅杉单独回血。
　　傅杉是坦克职业，要冲在最前面扛伤害，明明是团战，身后却没有奶妈支援，这一场他打得异常憋屈。最后是当辅助的白马上前顶替了奶妈的位子，用仅有的两个回血技能不断刷在傅杉身上，勉强吊住他一条命。
　　这样惨烈的配合，结果当然是lose。领奖的时候，傅杉站在离冠军一步之遥的台子上，想笑，又想哭。
　　回到游戏后，傅杉第一件事就是把芸若馨踢出相柳团。再看总人数，却少了两个人。他反复查看了好几遍，才想起，另一个少掉的人应该是东流。
　　他翻开好友列表，东流的号已经被注销了。
　　问了一圈，谁也没有东流现实中的联系方式。傅杉又去找游戏公司，他想知道当初东流的账号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公司和他打着太极，隐晦地告诉他，有人出钱把这事按下去了，以后也不要再提了。
　　好，好极了。傅杉关掉了线上办公室的房间频道，好像关上了一扇通往梦想的大门。
　　没了东流，他们的副本奖励掉率又低了很多。习惯了满仓，再回到解放前，大家谁都不习惯，可还得习惯。
　　“好没意思。”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傅杉在心里同意他的话，却也只能安抚他们：“现在脸黑，总会再翻身的。下次一起拿冠军。”
　　可是还有下次吗？他也不知道。
　　木马犹豫再三，把芸若馨举报东流的事情告诉了傅杉。这时候说出来，实在太迟了。但木马说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傅杉有权利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才能找到已经消失的东流？
　　傅杉想到了一个办法。
　　东流说过，他还玩过另一款叫《国史印》的网游。傅杉请朋友帮忙，用东流在《论山海经》里的账号去搜索玩家，结果真让他搜到一个人，游戏名叫西瓜泰芒。
　　这和东流可差多了，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傅杉注册了一个号，抱着试试的心态加了西瓜泰芒的好友。
　　西瓜泰芒态度挺好，听了他的来意，告诉他，这是自己新买的号，傅杉要找的人，八成是原号主。
　　“他多久卖的？”
　　“上个月吧，国庆那会儿。之前价格高，没人买，后来降价了，给我捡了个便宜。”
　　傅杉默然。国庆，正是GM来调查他们，东流被芸若馨举报的时候。他当时是什么心情？气愤？沮丧？不解？还是……
　　“当时的购买信息还有吗？”
　　“你要干啥？”
　　“有事找他，欠他钱没还。”
　　“欠钱啊，你直接打这个号上就行。”西瓜泰芒发过来一串数字，“这是他的收钱账号。”
　　这串数字比游戏账号瓷实多了。傅杉顺着游戏交易平台找到支付软件，一查，户主就叫东流。
　　是他没跑了。
　　数字139开头，11位，大概率是手机号。傅杉拨了过去，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和人道歉，心跳得很快。
　　电话接通了，对面是个小女孩，一问三不知。提起游戏的事，她才想到了什么，说，这是她哥哥的手机，哥哥出去上学了，走之前手机留给她了。
　　傅杉有点失望，又觉得自己好像被判了缓刑，还能再苟延残喘一阵。他对小女孩说：“等你哥哥回来，能不能让他给我打电话？”小女孩满口答应，说等暑假他就回来了。
　　傅杉一直记着这事，心里像有刺。好不容易捱到暑假，他迫不及待又打了这个电话。
　　听筒里传来温柔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傅杉举着手机，把提示音听了一遍又一遍。心下是巨大的空落落的失重感。他平生头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事了，伤害了一个信任他的人，头一次明白到原来有些后悔的事情，无论怀着多大的诚意都是无法弥补的。
　　他在阳台看了一夜的雨，他不知道天明以后，要怎么面对自己的回忆和那座亚军奖杯，还有那些闪闪发光的橙武。
　　他们说得对，真的好没意思。傅杉抱住了头，痛苦地嚎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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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发完。好久不见，要抽空继续更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