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罔顾春庭满园青》腐朽

2、第一节

　　“少帅。”
　　江览平回过身来，放下手中的白瓷茶杯，问道：“怎么了？”江览平的警卫员孟邱敬了个礼，“司令让您明天回凉州。”

　　江览平皱起眉头，拉开椅子坐下。“明晚？父亲说什么事了吗？我明晚约了李将军的千金在蒲园听戏。”
　　“司令没说。”
　　江览平点了点头，挥手让孟邱出去。窗台下面的西洋桌上摆了个擦得锃亮的留声机，阳光从窗户中漏下来，留声机反光的厉害，江览平走过去，把藏青色的纱帘拉上了一半，顺手打开了留声机

　　是前些天那个唱歌的苏小姐亲自送来的唱片，江览平负手站在一片灰色的阴影下，留声机里发出的是苏伊安缠缠绵绵的软语。
　　孟邱替江览平给李昕昕摇了电话，李昕昕虽发了好一阵牢骚，却也没敢真的找什么麻烦。安排好了永阳城的驻兵，江览平连夜从永阳坐专列赶回了凉州，夜夜笙歌的凉州。

　　凉州的江家别墅前停了两辆漆黑的车，和江览平站在门前怔了一下，才敲了敲白色的仿法式修的新门。江览平性格随母亲，对这种洋房不大喜欢，他记得前几年和父亲回南方修家谱的时候，住在了江家的老宅子里，红漆大门被梳着双环的丫鬟推开，九月的桂香扑面而来，雕着梅兰竹菊的影壁，镂空的回廊窗格，院里几株竹树，被雨水冲刷的坑坑洼洼的青石板地，江览平心里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却说不出口。

　　“少爷回来了！”
　　开门的杨妈惊喜道，然后侧开了身，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江览平笑了笑，目光落在富丽堂皇的厅中。
　　父亲虽然坐在沙发上，手里仍不肯松开拄杖，以显示他的权威。“小平。”母亲笑着唤道，“这是你陆姨，这是小序和小娴，小序虚长你几岁，你要叫哥哥的。”
　　在江夫人的介绍下，沙发上的三人依次起身与江览平打招呼。江览平礼数周全的与三人握了握手，顺着母亲坐在一侧。
　　那位陆姨漾出几分艳羡的笑意：“你家小平长得可真英俊，一点不输江司令。”
　　江夫人拍了拍江览平的手接茬道：“小序也是顶好看啦，随你！倒是小娴和顾先生极像啊。”

　　江览平含笑接口：“陆姨刚到凉州吧？可是初次来了？”
　　陆姨与江夫人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江夫人忍俊不禁：“傻小子，你陆姨和我是手帕交，打小在凉州长大，后来陆姨嫁了奉口的顾先生才搬走的呀，倒是小序和小娴是头次来，你不妨带他俩四处去转转。”
　　“原来是这样，览平唐突了，晚上览平带顾公子顾小姐一块儿去跳舞如何？”
　　陆姨闻言，忙替二人应了下来：“那就麻烦小平啦！”
　　江览平笑着摆手连说不必。

　　江司令咳了一声。
　　“顾先生怎么没一块儿来？”
　　“他那老顽固，才不乐意四处乱走，何况这战景儿，他哪敢放下他那老宅子跟我们出来……唉。”顾姨低头叹了口气，母亲见状，睨了一眼父亲，不再说话。

　　江览平站了起身。“这也晌午了，别在这儿耗着了，去吃饭吧，母亲不是托信儿说要去凉州饭店吗？我已经派人订好位子了。”
　　江夫人欢喜地笑了：“还是小平你有心。”
　　“那走吧，览平，你们小辈儿坐一辆车。”江司令拄着手杖站起来，然后抬步先往外走。江夫人和陆姨二人相携，低声边说着体己话边随着江司令往外走。

　　江览平笑着看比自己个子好像略高一些的这位“兄长”，然后补上了早应做的自我介绍：“江览平，博览的览，平和的平。暂替家父守永阳一城。”
　　“书生一介顾谨序，家妹顾谨娴。”顾谨序淡淡地开口。
　　“哈哈，谨序兄请。”
　　顾谨序好像弯了半弧唇角，“不用客气，叫我顾谨序就可以了。”顾谨序不再与江览平客气，爽爽快快地迈步出去。
　　江览平一笑，然后秉着一身留洋归国的洋派作风，先请了顾谨娴。顾谨娴十分拘谨，赧色渲了双颊，很客气地称江览平为江公子。

　　不消几时，两辈儿人便到了凉州饭店。

　　江览平善谈，一路上说了些凉州的风土人情，还承诺下待几日便带两人到永阳城逛逛。“永阳不比凉州喧哗，不过永阳蒲园的戏倒是出了名。恰逢杨先生七十高寿，再过一旬就要在蒲园摆三天的‘戏’宴，请了不少名角儿。”杨先生是名噪一时的梨园大家，颇具名望。
　　顾谨娴喜欢听戏，一时不免兴奋。家教使然，矜持着也不好央告江览平带她去，顾谨序坐在顾谨娴身侧，斜睨了眼绯红面颊的妹妹，淡然开口：“听江少帅如是说，谨序也不免来了兴趣。”

　　“哈哈，有兴趣便一同去吧，借杨老先生的光，咱们一齐开开眼界。”江览平合掌而笑，他坐在车的前面，只能微侧着身向后看去，顾谨娴冲他抿唇微笑，颔首道谢，江览平忙摆手说不必。
　　阳光在顾谨序的侧脸落下一片阴影，江览平看不清他的表情，转过了身做正。

　　车停在了饭店门口，早有警卫把车四周护住，持枪而立。江览平就知道若是出来吃饭定是这般光景，父亲一生最讲究的就是排场和面子。
　　顾谨娴面露讶色，与顾谨序对视了一眼，不好开口。却听那边陆姨已经道：“江司令如今已是政界要人了，今儿可让我攀了高枝。”
　　江司令朗声笑开，抬步迈上了大理石的台阶。两排警卫齐刷刷地抬臂敬礼。江夫人带着几分炫耀的意思嗔怪道：“他呀，就是爱摆这架势，不过喏，他既然乐意也没什么人敢说个不字，咱也进去吧，别在这儿惹人注目了。”

　　凉州饭店里映着金色光芒的水晶吊灯照的人睁不开眼，一顿饭吃的只剩冷漠苍白的推杯换盏。江司令滔滔不绝的谈着风流往事，其余四人只得不断应和，扮出一副把酒言欢的样子。好在江览平自懂事来便周旋于各种应酬之间，倒哄的一桌人笑语连连，江夫人眉目间难免透出自得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