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上穷之慧极必伤》白玦

81、堕 崖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萧坻西境边上，伫立着一座酒楼——归迎楼，取宾至如归的意思，因为是官道，来往之人颇多，酒楼生意也好得紧！

　　鲁良是这楼里的小二，这一天才到未时，小二哥已被酒楼老板骂作偷懒不下二十回了

　　这不，鲁良这厮还在出神，那边掌柜的已经气得瞪眼了！走过来一把揪住他耳朵“你个死小子！东张西望的，还用不用干活啦！”

　　“哎哎哎！掌柜的掌柜的！小的知错了，您赶紧松手哇！”夺回被揪得发红的左耳，还不免嘟囔两句“痛死了！死老头下手可真重！”

　　“在那儿屁话什么！还不快给楼上客官把酒送去！”说着就把手中两壶酒塞到了鲁良怀里

　　鲁良看了看怀中的酒，又抬头看了看楼上
　　临窗边有个独饮之人，桌上地下零乱倒散着数十个大小酒壶盅器，菜都不喊两道，只是一味要酒喝

　　“酒呢！”那人手里的酒壶又空了，仰头等了半天倒不出一滴，火得直接将酒壶砸到了楼下！

　　鲁良被那响声吓回了神，赶紧跑上楼去。独留掌柜的站在原地无奈地摇着头，口中轻语“唉，红颜乱世啊”，转身回到台前，还是接着拨自己的算盘吧

　　那人一见鲁良上来，其实是见到了他手中的酒，高兴地起身摇晃过来，一把抢了仰头便灌！

　　女儿红澄澈的酒液流过那人高昂的下颚，流过修长的脖颈，滴落在衣服上，却不留一丝痕迹，有若微雨过莲

　　鲁良不禁看呆了，这人一袭白色，那衣料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却沾染上了好几块黑色污迹，那些污迹边缘还泛着淡淡焦黄，像是被烧灼过一样

　　此人从今早开门时就坐在店前，脚边还散落着好几个酒罐子，形容憔悴像是喝了几天几夜的苦酒。她一进门，别的不要，净是要酒

　　眼看着她越喝越多，店里的库存都要叫她喝光了！可人却只是半醉非醉，真是借酒浇愁愁更愁哇

　　那两小壶酒在鲁良回想之际，就又被喝光了，那人一扫桌面，满地“噼啪”作响
　　“就拿这两小壶糊弄我！”

　　鲁良被她吓了一跳，眼前人模样俊逸如谪仙降世，可酒品却不好，此刻神情哪像讨酒喝，更像是索命！
　　“客官，我们小店的酒都叫您喝完了！不如小的给您开间上房，您好好歇着如何？”

　　“滚开！我要的是酒！我要是喝不醉，拆了你们的招牌！”

　　鲁良的讨好哪里有用，这人只认酒不认人的，长叹一口气，鲁良没有办法，只得安抚两句说自己立刻去买酒回来，叫人稍安勿躁！

　　放却归迎楼里掌柜与小二被这醉鬼痴缠不说，半个时辰后，一名黄衣公子带着约莫十数人走了进来。那公子走路左右摇晃，一派的横行霸道

　　掌柜的瞧见那公子进门，忙上去相迎！暗地里看了看鲁良，向着楼上努嘴打眼色！

　　鲁良自是会意，麻烦找上门来了！赶忙偷偷摸摸跑上了二楼

　　这黄衣公子叫王子良，别看名字取得良善，却是个欺善覆恶之人。此人素来不安分，时常带着一批家丁到处闯祸，仗着他爹是城里首富，官府也不好管他。这王子良平生最好美色了！只要是美人，无论软硬，都要想法设法弄到手

　　楼上那位虽说也是个麻烦，可若遇到他，只怕是凶多吉少！所以掌柜的这才上前设法拦住王子良，让鲁良快去将人安置，以免出事祸及自己的店铺！

　　鲁良上楼，看到白衣人趴在桌上，似是好不容易喝醉睡着了，想将人扛进屋内，却不想连其一袂衣角都抬不起来！

　　鲁良惊奇归惊奇，还得赶紧想办法，他眼轱辘一转，压低了声凑到那人耳边道，“爷，我们后院有好酒，您要不要去尝尝？”

　　这招果真奏效！趴在桌上的人猛然抬起上身，鲁良心中叫喜，却不想下刻被惊出了冷汗满背！

　　这人是有反应了，可这反应也未免太大了吧！那一嗓子“好酒？在哪儿！”，别说王子良了，怕是站在酒楼外头也能听得清楚！

　　掌柜暗道不妙，虚意逢迎的话都僵在了嘴边，这下看来是躲不过了！

　　王子良闻声朝二楼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昨日听家将说在城内酒肆见到一绝美之人，世间罕见！他还不信，今日带着人一通好找，城里城外找遍了也没瞧见，本要败兴而归，却在这归迎楼碰上了！真是天赐的美人啊！

　　那如画眉眼，似雪薄肌，身长玉立，异色螺髻。此刻五分醉态，当真是美绝！

　　“阿赵呀，你可真是为本少爷觅到了绝色佳人啊！回去重重有赏！”王子良一手攀弄下巴，笑得奸邪

　　旁边随行之人也是一脸谄媚，“谢少爷奖赏！”

　　眼看着王子良就要上楼，掌柜的也是无奈，鲁良忽然冲到楼梯前挡住！

　　“王少爷！那位客官喝醉了，您不好…”

　　“臭小子敢挡本少爷！坏了我的好事，仔细你的小命！”

　　“王少爷，您不能！”鲁良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几个家丁踹到了别处！他还想再上前，却被掌柜拉住了，“小鲁啊，我们管不了的！”

　　“可是掌柜的！”鲁良有些急了，他知道掌柜的亦是无奈，可王子良这烂货，欺男霸女手段残恶，怎能叫他冷眼旁观！

　　“还是掌柜的明事理，小子，识相的就闪一边儿去！”没了阻碍，王子良大步向楼上而去！

　　鲁良无可奈何，只在心中暗暗祈祷，快来个大侠赶走这混蛋吧！

　　王子良来到二楼，切近观赏美人，更是激动地他搓手顿足急不可耐！他伸手就想去抓那人的衣襟，一边道着“美人啊，你看你衣服都脏成这幅模样了，来！让本少爷替你换了”

　　白衣人似刚做了一场梦，被惊醒后脑子里又只有贪醉，迷蒙双眼看向楼下，“小二你怎么走了？酒呢！”

　　鲁良不由好笑，客官啊客官，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只想着酒！

　　“原来美人想要酒，本少爷家中酒窖有的是美酒！与我一道回去如何”说着，另一只手也伸出想去拉白衣人的手

　　听闻酒字，白衣人回头看向王子良，更是让王子良一片贼心狂跳！

　　困意与酒意使其眼前一片迷蒙，除了一个粗略的人影，什么都看不清楚

　　王子良的手还差半寸就要触到美人，已然满脸猥琐笑得大欢！却突然被没来由的一阵大风扇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挨着墙角才停下，脸上火辣辣的剧痛！竟是多了一个鲜红的手掌印，瞬间肿得像个猪头！

　　“混蛋！谁敢打我！”王子良大怒，爬起身来破口大骂！

　　鲁良此刻心中大喜，莫不是自己的祈祷成真了！一个黑衣之人如鬼魅一般闪现，就是他将王子良掀翻了出去！

　　黑衣人见白衣人依旧傻在那里，伸手一把将人拽了起来！

　　“喝不醉吗？尝尝这个！”一声闷响，一小盅酒落在桌上

　　白衣人看看酒盅复又看他，鲁良就见两张相对而视的脸格外相似，眉眼处的神韵都是一般无二的

　　黑衣人抬手，将散乱的红发捋顺，“半年前，你还愿意为西缄攸舍命闯冥界，现在竟像个逃兵，为了别人舍她而去”

　　白衣人一时呆愣，随即瞪大双眼一把揪住眼前人的衣襟，他的话直戳她最不堪面对的一切，而他这个始作俑者，竟像隔岸观火看戏一般！“拂槛不是别人！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白衣人每个字都裹挟了满腔恨意，她恨这天地不公，要她众叛亲离！
　　黑衣人轻柔地扯开白衣人紧攥的双手，指了指桌上的酒盅“这酒当初是要送作喜酒的……如今斯人已去，我依旧没能把它送给你们，权当奠礼吧”

　　“混蛋！她无魂无魄，再无还生的可能了！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对她！”白衣人怒吼而出，却也无法宣泄她心中困厄

　　“是她要求的，我只是了她心愿罢了……倒是你，不要忘了她的话。你已是延陵无，而非浅凉。我也不会再把你当作浅凉来看待”

　　“你！”白衣人气得再无话可说，眼前的面容经年累世都不会变改，可他们之间的情义早就断送在万古苍莽之中了……

　　王子良在一旁捂着脸，看两个酷似的美人无端争吵又将自己晾在一边，再加之身上剧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来人，给我把这两人都拿了！带回府里去！”

　　众家丁闻声而动，却被黑衣人侧目骇然一瞥，全身瞬间筋脉逆行！王子良惊恐地看着自己十几个家丁个个七窍流出黑血而亡，死不瞑目！

　　白衣人死拽着黑衣人的手，指甲抠入他血肉之内，黑衣人依旧面不改色

　　无言良久，黑衣人忽然道“西缄攸来了”

　　白衣人闻言松手，慌张间看向酒楼门口，却什么都没有！就这一回眸，黑衣人已然不见！白衣人气得将桌上酒盅狠摔出去，里头浓稠如血的液体流出……
　　白衣人大惊！
　　苍穹血

　　可是来不及让她多想，门口当真出现的两抹身影，逼得她无奈夺路而逃！
　　她不想见她，更不敢见她！

　　“无儿！”西缄攸大喝一声，却依旧拦不住那跳窗而逃的身影！

　　二人只得再追去，留下满楼震惊怪异的人们

　　眼前，是绝壁，是断崖

　　延陵无已无路可逃，她背转身，不敢去看身后追来的人

　　“无儿！我知你此刻心中痛苦，但也先随我回去吧！”西缄攸苦苦恳求，似有难言之隐

　　良久，延陵无才开口“西儿，你容我冷静冷静。我的心，真的很乱”

　　西缄攸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可是，此时此刻，远在千里外的苍渊，有一个人比延陵无更加无法冷静！
　　“无儿！你必须得跟我走！”

　　“你不要逼我！我不知道是谁的错，我没办法原谅我自己！我不可能和你回去的！至少现在不行！”

　　“延陵无！”西缄攸颤抖地怒喊出她的名字！
　　那个人是她的亲哥哥啊！她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他！

　　“西缄攸！你不要再逼我了！我宁肯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和你回去的！”她猛转过身，惊觉西缄攸泪流满面，眼中全是血丝，同样几天几夜不曾歇息过

　　“延陵无！你究竟要为了一个已死的人折磨自己到什么地步！死去的你追不回，你的明天不是为她而活！这世上还有那么多活着的人心中牵挂着你！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人！我给你的爱不比林纡襄少！你却丢下我去追逐再也回不来的过往，你叫我怎么活！！！”

　　“西缄攸。她已经死了。拂槛都已经死了！你连一个死人都不肯放过吗！”

　　“不是我放不过她！……是你！是你延陵无不肯放过她！不肯放过我！更不敢肯放过你自己！”为什么非要这般执迷不悟，为什么非要把每个人都伤到至深，包括自己？

　　风沙迷了她们的眼，延陵无忽然仰天狂笑，“……西儿，连你也这么说……果然一切的错都在我身上……一切的因果业报也都该由我来偿还！”

　　“无儿不要！”西缄攸追悔莫及！她来不及去抓那人的衣角，就已眼睁睁看着她堕入无间深渊！

　　赤翊寒一把拉住也想跟着跳下去的西缄攸！
　　“你冷静点！殿下有灵力护体不会有事的！你现在还是快些回苍渊吧，那里怕是已然乱成一锅浓粥了！我跟着去，放心吧，我定会带着殿下尽早回来的。冰狐王那里一定要想办法稳住，他的脾气……唉，不多说了，我去了”

　　“一切小心！”

　　“嗯！”话音未落，赤翊寒也跟着跳落了那绝壁

　　西缄攸一人在崖边站了半晌，她的心此刻想必不比延陵无好多少

　　即是苍渊大破拂凉王城当日，小凤飞来传报——西缄攸出征不久，苍渊东部突发惊天洪灾，濯冰等人一道前去赈灾治水。邑邪趁苍渊内部空虚，带领飞骑突袭王城！二殿下统兵迎敌，大获全胜！归城之时却受暗镝偷袭，毒伤不治！
　　濯冰星夜赶回之时，只来得及听他唤自己最后一声名字……

　　冰狐王忍泪封下西炜枫的魂魄于尸身之内，用万年寒冰障保他尸身不朽！日夜陪守，半步不离！只待延陵无归朝，以灵血相救

　　却不想，天意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