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油菜花》受受吥藽

3、第 3 章

　　到达目的地前，经过了两座小山丘，因为这里的景色也非常不错，苏明远两人还停留下来等待欧德就地写生，这更无疑消磨了苏明远本来就不多的耐力。
　　因为脚程太慢，八点就出门，到了中午歇息的时候还没有走到一半。
　　“少爷，到了私塾了！”
　　“哦。”
　　“洋人老爷，我家少爷以前就是在这里读书的。”小梅指着露出尖尖一角的建筑物。
　　这里的确是苏明远以前读书的地方，其实凭借苏家的权势完全可以请一个教师到家里来私人教学，无奈本地最好的老师却有着读书人的节操和硬脾气，死也不肯送上门，为了让孩子们得到更好的教育，以后当官发财，苏老爷恐怕是第一次委屈自己送上门去。不过他读书也没受多少苦，代步都有轿子，上学时还专门请了三个书童照料。
　　“哦，这里就是中国的学校吗？”
　　“嗯。”苏明远实在是不想过多解释了。
　　“进去看看，可以进去吗？”欧德的好奇心又被引发出来了。
　　“欧德少爷，”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眼镜男子开口了，“如果这里也要歇脚的话，恐怕天黑之前我们没办法到达目的地呢。”
　　“可是……中国的这种学校我还没见过呢。”
　　“既然我们都知道在这里了，它又不会跑，我们改日再来看吧。”
　　“……好吧。”欧德依依不舍。
　　“小梅小姐……小梅小姐？”褂子书生叫她。
　　小梅大概从没被人叫过小姐，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在叫她。
　　“啊？罗先生，有什么事吗？”
　　罗先生？我都不认识，你还认识啊。苏明远不想参与他们的对话，但对自己被排挤感到非常不快。
　　“我们现在还有多远。今天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也没关系，那边的农家很多，随便哪一家我们都可以去借宿的。只要说是苏家的人就行了。”小梅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无比的自豪，脸上放着光。
　　“那苏公子不回去，苏老爷也不担心吗？”
　　“老爷不会担心的，公子常常在朋友家过夜的。”
　　苏明远更加不愉快起来，本来早就想快点摆脱他们了，可现在的形势似乎还要一起过夜，刚才如果抢在小梅之前说父亲会担心直接回家就好了。越想越觉得他没有比任何一刻更加厌恶小梅的快嘴。
　　到了山脚下，苏明远才知道小梅口中的美景是哪里，那是以前两人幼时嬉戏的时候发现的。那里没有大川瀑布，没有悬崖溪谷，只有一个小小的坡，山坡中间有一个非常突兀的洞，说是一个洞，不如说是大凹槽，大概可以让二十个人同时站进去，不过一旦人进入其中，整个人就完全陷入凹槽中，眼中的只有一片天空和凹槽四面的高大松树，有点像青蛙坐井观天。如果只是这样不能算什么，凹槽中还不知道哪里冒出一股地下水，在凹槽底部不断冲击，于是有了苔藓和鹅卵石，这股地下水在凹槽中盘旋一阵之后不知道又从地底的哪里消失掉。可以算是一个小小的别有洞天。
　　如果是那里的话，大概会让鸥德非常满意，自己大概也有十年没有去过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想到这里，苏明远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此时天已经微微有些灰暗起来。大概要上山已经不太可能，于是大家就在山下的一户看起来比较好的农家借宿。
　　如小梅所言，苏明远亮出自己的身份，农家立刻非常殷情的招呼了各位。
　　这大概就是土皇帝的好处，他想到。
　　如何分配房间是个大问题，农户家自己去草棚过夜也只能空出两个房间。本来苏明远想说就按照家来分，自己跟小梅，洋人跟那个罗先生。可是转念一想，那个洋人的绅士主义大概不会接受。果然，欧德主动提出，三个男生一间，小梅一间。
　　小梅简直受宠若惊，脸色泛白的匆忙拒绝并不断向少爷求救。
　　不过如果苏明远反对这个意见的话，就显得中国人没有风度，于是也就任由的洋人去了。
　　“少爷，这可如何是好？”
　　“没事，你去睡你的觉。”
　　“可是少爷你……”
　　“我都说了没事了。”
　　千哄万骗，才把小梅送入自己的房间。
　　又不是把她送到妓院，怎还需要如此大的工夫，这大概就是中国封建主义的悲哀吧。
　　苏明远叹息着走进自己的房间。罗先生很自觉地把棉被移到角落已经躺下了。
　　欧德趴在窗台上，打量着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先睡了。”不想多说，苏明远打开棉被准备休息。
　　“你累了吗？”鸥德问。
　　苏明远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我今天看到好多东西，现在还是很兴奋，睡不着。”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陪你咯？苏明远叹了口气，合上了棉被。他可不想让洋人到父亲那里去打小报告。
　　他走到窗边坐下来。
　　“你在看什么？”
　　“树。”
　　苏明远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外面不过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树木。
　　“有什么好看的？”
　　“你去过英国吗？”
　　“没有。”
　　“在英国，城里的树木都要被修剪，长方形、圆形，都失去了原本的样子，而中国所有的树都随心所欲的长，好幸福呢。”
　　不知道这有什么幸福了。
　　“小梅小姐说的那个地方你去过吗？”
　　“去过。”
　　“真的？”欧德一下把视线转回到苏明远身上，“什么样子？”
　　“嗯……怎么说呢，按照你的美学，大概也就是随心所欲，很幸福吧。”
　　“太好了。”欧德兴奋得一下子握住苏明远的手。
　　“喂！”
　　“对不起，我忘记中国人不喜欢肢体接触了。……真是奇怪呢，拥抱啊，亲吻啊，都是爱的表现啊，为什么中国人都不喜欢表达呢？”
　　“我是怕打扰了罗先生。”
　　“哦，他已经睡着了吧。”他转头看着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的罗先生的身体。
　　“他是个好人，只怪我总是要他跟我一起，很辛苦呢。”
　　“他是你什么人？”
　　“中国话老师。”
　　“哦，能把你教得这么好，是个好老师呢。”
　　听到苏明远无意识的赞美，欧德笑得脸都圆了。
　　“你现在中国话已经说得够好了，为什么还要带着他？”
　　“大概是依赖性吧。”他很不好意思地回答。“不如我们出去聊吧，别吵醒他。”
　　没等苏明远回答，欧德就拉着他的手腕拽了出去。
　　不知道出来了能做什么，苏明远还是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
　　“你想睡觉了吗？”欧德又一次问，“你想做什么吗？”
　　这家伙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不直接一点？
　　“小梅小姐说的那个地方离这里还有多远？”
　　“啊？你不是想现在去吧。”
　　“我想美丽的地方不分白天晚上吧，也许另有一番味道呢。”
　　真是精神好，走了一天了都不累吗？苏明远皱着眉头看着他。
　　“还是说，苏先生已经累了吗？”他语气略带失望。
　　苏明远不想输，特别是不想输给这个外国人。
　　“不累，大概还要走三四个小时，要去吗？”
　　欧德狠狠地点了点头。
　　豁出去了！为了中国人的荣光！苏明远为自己的好胜心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灯笼半路的时候从石缝中滑落摔坏了。两人在月光的路上走了已经快两个小时。好在天空没有云，月亮毫不吝啬的奉献了光明。苏明远不断地在记忆中搜索，但事情过去毕竟已经十年，要想一下子回忆起来不太可能。于是两人不断地走错，返回，再走错，再返回。
　　过程中，欧德没有一句怨言，这么多次失误之后也没有怀疑苏明远的选择，默默的跟在他的后面。这给了苏明远巨大的勇气和信心。
　　“我记得是在这附近啊。”在一棵歪歪扭扭的老松树旁边，两人已经转悠了半个小时。
　　“我们再找找。”
　　“你说，如果罗先生或者小梅发现我们不见了，会怎么办？”苏明远笑道。
　　“罗先生应该不会怎么样，发现你也不见了，应该知道我们在一起的。不过我比较担心小梅小姐，你说她发现是我让你带我出来的会生气吗？”欧德有些忐忑不安。
　　也许会发疯吧。苏明远想到小梅抓狂的样子就很想笑，就把这当作是白天多嘴的惩罚。
　　“没事，罗先生会安慰她的。”苏明远忍不住一阵坏笑。
　　“啊！那块石头！”他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事物。“我们以前常常在这里歇脚。应该就在前面。”
　　他快步向前走去，却没想到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就快要摔到地上去。欧德手快一把抓住他，却小看了苏明远的体重，连带的被拉倒在了地上，想爬起来，手扶着地，却没想到抵到一团软泥，两个人又被拉扯着在地上滑倒、翻转了一阵。
　　当苏明远睁开眼睛，只见到紧紧闭住的欧德的眼睛。那往日闪烁着的睫毛几乎要刷到自己脸上。想坐起来，却发现鸥德紧紧地环抱着自己。
　　这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保护的女性，感觉非常奇怪。
　　随即，欧德也睁开了眼睛，发现对方靠得如此的近，也被吓了一跳，马上放开。
　　苏明远被对方如脏东西一般的迅速甩开的举动伤害。
　　两人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欢顾四周。居然发现他们就是被摔进了他们的目的地。
　　这正是“众里寻他千百度，他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轮明月挂在枝条中，松树比十年前更加高大繁茂，几乎笼罩住了四角的天空。凹槽似乎比十年前小了一些，大概是因为自己也长大了吧，苏明远微笑着看着这一切。那不知源头不知终点的小泉依然孱孱，泉底的、浅滩上的青苔绿得可爱，一切好像回到了十年前一样。
　　“就是这里。”苏明远对欧德说。
　　“真是……这……”欧德几乎说不出话来。
　　突然他转过头看着苏明远，一把拉过不远处的他，紧紧地抱在双臂中。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到中国就是为了找到这样的地方。”
　　在对方越收越紧的臂膀中，苏明远似乎也被感染上了快乐，傻乎乎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