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野》晴****）

38、英雄之心（4)

　　林奇峰葬在距离水师大营十余里的一处山坡上，坟头正好对着赤锁关水师大营方向。林奇峰死于刑讯，江南军民悲愤交集，一些有骨气的士人几次带头冲击公堂，韦定国最后才交出林奇峰尸体，众人便将他归葬于此。
　　严啸峰解释道：“林督军生前就说过，死了一定要埋在这里……呵，现在才觉得，他真是早有准备——”
　　琦歌眯着眼睛看过去，远远地阳光照着新坟前的大树，她忽然一阵眼花，觉得那还是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默默站在那里，俯览着赤锁关，他一生精力所系的地方。
　　她一阵头晕，摇摇摆摆几乎摔下马。严啸峰连忙下马牵着她的马儿，琦歌定定神说没事。
　　严啸峰忽然惊呼一声：“坟前有人——”琦歌本来心神恍惚，闻声细看一阵，果然在墓碑前有个模糊青白的人影，似乎是俯身倒地的，远看和山石一个颜色。琦歌低声说：“是不是什么老百姓来拜祭哥哥的？”
　　再走两步，严啸峰沉吟道：“那个人怎么动也不动？难道有人死在那里？”两人都是吃了一惊，琦歌道：“那快些救人。”她伤势未愈，行走艰难，便催着严啸峰快去。自己顶着恻恻烟雨，踏着满地泥泞，艰难地一步步上山，到了山顶已经是冷汗涔涔，却见严啸峰把那人扶在怀中，一脸的惊骇伤痛，脸上不知道是汗是泪。
　　琦歌定睛一看，心下一凉：那人容色秀美冷峻，竟然是杨师母！只是双目紧闭，全身湿漉漉的，胸前插着一把匕首，雨水混着血水蜿蜒了一地都是。
　　她大惊之下，跌跌撞撞抢了过去，叫道：“杨师母？你，你？”匆匆一搭脉，只觉气若游丝。琦歌不及细想，从严啸峰怀中小心翼翼接过她冰凉的身子，点了她几处大穴止血，内力缓缓灌入她背心。
　　杨师母身子微微一颤，嘴角忽然滴落一行血水，双眸慢慢睁开。昔日清丽冷峻的眼睛，此刻竟然犹如一潭死水。林奇峰的死亡，似乎彻底带走了这高傲女子的生机。
　　琦歌看得心中一痛，低声道：“你……杨师母，是谁伤了你？韦定国的人吗？”言下不禁带着切齿之意，手上内力加紧灌注，只是内伤未愈，真气运行之下气血激荡，不禁冷汗直流。
　　杨师母轻咳一声，吃力地移开身子：“不用救，也不中用了——是我给了自己一刀子。”琦歌的手不禁一抖，真气险些走岔。她原本知道杨师母和林奇峰彼此有情，只是限于礼教，始终不曾言明，想不到她竟然情深一往，甘心同死。
　　杨师母看着琦歌伤感的神色，凄然一笑：“我心里很快活……这就要去见他了，你莫难过……”
　　琦歌咬牙道：“你为何……如此懦弱？你伤心哥哥的死，就用一身武功为他报仇啊！这么不明不白的自杀，你以为哥哥会欢喜吗？”严啸峰听得面色微变，低声说：“林姑娘你不知道。她、她……”
　　杨师母出气一急，身子一阵激烈抽搐，居然看着琦歌笑了笑：“我不止是他的师母，还是韦定国的大女儿啊，你要我怎么……怎么……杀了自己父亲、为我丈夫的学生报仇？这是我身上一辈子的锁——”
　　琦歌手一抖，再撑不住她的身体，杨师母滑了下去。她喘息一声，整个人有气无力倒在坟头，迷雾似的目光居然变得清澈温存，让这个垂死的女子显得异常美丽凄凉。
　　“呵呵，这辈子，我不由自主……可我的心、我的心……”她艰难的声音渐渐变得异常甜蜜轻快，一点点低微下去，嘴角似笑非笑，清澈的眼中倒映出灰蒙蒙的天光。
　　严啸峰颓然跌跪在地，失声道：“杨师母！”
　　琦歌默然良久，伸出手，轻柔地为死去的女郎合上眼睛。
　　她凝视着兄长的墓碑，雨水正顺着石碑一路蜿蜒而下，活像一滴滴的眼泪。那是杨师母心里流不出的泪水吗？
　　身上的锁，骨血的锁，一辈子的锁……
　　我身上也有这样的锁。凝视着沉沉雨幕中远方赤锁关的影子，琦歌心想。可我再不要被什么东西锁住。
　　父亲，母亲，哥哥，舅舅……我不会和你们一样。我只是我自己。

　　琦歌与严啸峰惆怅良久，将杨师母与林奇峰合葬一处。这二人的恋情一生不能为世所容，死后毕竟合葬，或可慰藉亡魂一二。
　　处置已毕，她忽然注意到山脚下正有一人一骑缓缓而来。
　　那骑士脚步踌躇，低着头若有所思，一任烟雨洒满衣襟。琦歌却看清了这熟悉的身影，心下不知是悲是喜——他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龙静渊。不，应该说是雪山王明九霄。
　　她默默看着玉树朝霞一般的青年缓缓上山，半响道：“你……是雪山王还是……”
　　严啸峰也忍不住道：“龙公子，你怎么变得这样子？”
　　明九霄盯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在下明九霄。”明亮锐利的眼光在琦歌脸上一转。奇怪的是，口气和平时略有不同，多了隐约的惆怅迟疑。
　　琦歌心头一沉，随即苦笑一声，缓缓道：“阁下来此为何？”
　　严啸峰吓了一跳，心想世上哪有这么像的人？可琦歌都没否认，那自然是真的。
　　“拜祭林督军。”明九霄简单回答，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到林奇峰墓前，深深一礼，神色端凝沉重。
　　琦歌越看越觉得心闷，这人拜祭林奇峰的样子，倒是像龙静渊多些。可这个时候，看到似是而非的明九霄，只能令她更加痛苦。
　　明九霄极之恭谨地行过大礼之后，站在林奇峰墓前，久久沉吟不去。
　　琦歌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可对他曾经和北国人勾结一党之事十分上心，微微讥刺道：“阁下不在雪山南面为王，怎地有心情来拜祭我兄长？”
　　明九霄凝视着她，神色奇异，忽然道：“我还没做雪山王。”
　　“啊？”这下换作琦歌一怔。
　　明九霄用力摇了摇头，眼中现出隐约的烦躁愤怒之色，沉声说：“我坐不住，待不下去。只有东奔西跑的时候才稍微安宁。越走越朝着江南方向……我知道为什么，可我……”
　　琦歌听得心下一动，忽然明白过来，这是龙静渊的力量。冥冥似乎漫过一道暖流，奇异地慰藉了她分崩离析一般的心。她知道，龙静渊还在，他始终不肯放弃，更不肯失去她，便是再痛苦再艰难，也要回到她身边。
　　难道，世事总是在最绝望的时候忽然启开一点亮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