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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再往邺庄 ...

  •   一熏烟从窗户洞口处袅袅灭掉,窗外导烟筒掉在地上一声清脆,是为它的主人离去后划下的满意句点。
      几声衣料在空气摩擦,迅速跃上墙顶,消失在黑夜中。

      我睁开眼来时,那一缕烟气在屋子里还未散尽,丑时已过,烟气依旧熏得我脑袋发疼。
      丝毫不理会锤门声,我叹了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胸前的轻松感让我骤然有些不适。

      杜衡棠在死的时候着了一件白色睡袍,腰间的佩剑已经卸下放到了榻边,似乎已经完全放松了警惕,而袖管中沉沉的却还系着两只带毒的竹签作为暗器,以防有人入夜偷袭。
      杜衡棠如此绝顶高手,会有谁能打探到他的行程,并且能近身前往他的夜宿之处,并且不被人发觉?

      甩甩沉甸甸的右手,一只竹签鲜艳的签头差点刺进手肘里。
      真不知道杜衡棠平日里该如何小心,才能让自己一来不被宫廷仇敌陷害,二来躲过江湖大大小小杀手,再三还可以不被自己的暗器刺死。
      我赶紧将那几只竹签卸下来,尚且心有余悸。

      随手将竹篾往身边一放,一声钝浊的钝器刺入肌肤的破开音,伴随着一个柔柔女子倏然尖利的尖叫声。
      此刻躺在我身边的,是一个头发凌乱的女子。本来应是花样容月样貌,却抬起一只血淋淋的手臂,向我身边贴近来。

      我,不,具体来说,应该是杜衡棠,魂魄险些被吓去了半数。
      难道,眼前这女子,是被我遗忘了的厉鬼?!
      杜衡棠,堂堂天下杜王爷的床上,怎么会躺着这么一个女子!!

      女子神情抽搐的向我爬过来,洁净的白色被单渐渐从她身体上滑落,被褥一样洁净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遮体的东西。
      变成男子的第一刻,所见的便是女子的胴体,即便是曾经多年作为女子的我,也觉着这气氛十分诡异。
      更何况,在我人生的十八年里,并没有这种房事的经历。就算是嫁入邺庄,也不过是被邺华修冷置着,不过是个名不副实的寥落夫人。

      而且此刻的我,也没有穿衣服。

      我一步步往后退着,看着自己不慎刺到女子胳膊上的杰作,一句话都说不出。茫然无措的对峙了良久,女子却自己发话了。

      “王爷,昨夜是您……要了珏斋的女儿身的,怎么此刻却这样伤我躲我?难道我的身体就这样让王爷您担怕么?”
      珏斋将那只染血的凝脂玉臂举起来,就着纸折门扇叶晕进来的月光,凄绝无比。

      “王爷,珏斋在金玉堂三年,三载花魁,等的无非就是这一晚,也将身体留到这一晚。王爷此番前往邺庄,今日便要启程……昨夜在王爷酒中下药,原只是珏斋一厢情愿。王爷若是恼我,大可以杀了珏斋,万万不可如此留我身伤我心。珏斋只想问王爷一句:王爷可曾有一丝……留恋珏斋?”

      月下美人,忍着杜衡棠暗器刺伤的痛楚,月光下楚楚依人。
      又是一个爱着的一厢情愿的女子。我十分了解她此刻的心绪,只是……我也无能为力。
      若是借着杜衡棠的身体,来对她表示一丝一毫爱意,到头来,也不过是伤人伤己。

      都是女子,却要我做下这样的决定。

      硬着心肠,我摇摇头。
      珏斋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清晕的双眸含水的望进我眼中。

      原来还是男子心肠硬过女子前辈百倍。如此娇柔的美人,拒绝起来竟然如此蚀心蚀魂。
      想起当初邺华修的眼神,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神,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
      原来一个男子不爱一个女子,是真的一点余地都没有。

      而世上为情所伤的女子,也不多她一个。

      “你我不过主客而已,今日别过,你我依旧是陌路人。”我狠狠摔开她的右手,拾起床边的衣服,随意套在身上,推门出去。

      剪不断,理还乱。
      早膳过后,还要赶往邺庄,我还有许多事。
      不知杜衡棠是否真爱过这女子,不过不管是否真爱过,杜衡棠也已经不在了。
      如今是我,罗若黎,要借他的身体来完成我生前的未完。

      走出金玉堂大门时,门外已近有车马备着我了。
      十分素雅的马车,掩饰了车主的身份。一个平平常常的车夫,还有一个衣着利落容貌清秀的抱剑女子立在车上,见我出来,一跃而下,半跪在我身前。
      “大人,车马已备好,今日午时一过,便可以到邺庄。”

      来不及忖度这女子是谁,我扬扬手掀帘进了马车。
      女子十分干脆的答了个是,合拢帘门在马车帘前坐了下来。

      帘子合上的瞬间,我瞥到她因坐下而腾挪到身后的佩剑缨络上的刻字:陆风清,杜衡棠亲启。
      转头一笑,在车马路途颠簸中,杜衡棠睡了下去。

      *** ******
      *** ******
      邺庄半宵山,是庄中弟子日常习武之处。半宵山抚月阁,则是庄中长老接见外客的地方。三日之前江湖法华仙圆寂,年事较长的江湖诸长门人,都赶往骊宫为法华仙致悼,此刻接见杜衡棠的,是在掌管后山大小一干事务近五十载的丁老管家。

      时隔一载多余,半宵山却是没有多少变化。一年以前新近的弟子,现在看来确实稳重了许多。
      半宵山我是再熟悉不过——被邺华修冷落,日日便在整个邺庄转悠。一来二去,这被世人喻为“天下神山”,迷宫般扑朔迷离的邺庄,对于我而言,却比熟悉自己在岳麓宫的闺房还要熟悉。

      从杜衡棠江南王府到邺庄,有两日的路途。而今日一早所居的花楼金玉堂,不过只是杜衡棠随意停留的一个夜间小驿。
      即使是这样,也不枉一桩风流韵事,看来这杜衡棠,魅力果然不凡。
      一面想着今天早上的艳遇,脚步轻车熟路起来,不知不觉竟险些走到了丁管家前面去。

      “杜王爷自小在皇宫长大,皇宫却未必比邺庄易行…王爷今日便是跟着老夫步入邺庄,他日也未必能行得出去啊。”
      语气十分温和,却暗暗带着邺庄人都有的贵傲之气。一句话,解释得恰到好处,我暗地里佩服这,退后与陆风清并行。

      陆风清神色有些严肃,看来即使是在杜衡棠身边跟随多年,面对邺庄也多少有些胆怯。
      约摸半时辰后,凌空落在前山墨北峰的抚月阁到了。山上未化得雾气里,几位侍从推开抚月阁的门,对丁管家微微鞠躬说,“另外几位客人已经到了。”

      丁管家转过身,面对我和陆风清拱袖道:“…原本这位女客是不便入内的。”

      少了陆风清,杜衡棠多少也会缺些安全感罢,更何况今日杜衡棠即使在陆风清的看护下也遭了他人暗杀。
      “这位是贱内。”丝毫不顾及丁管家和陆风清的感受,我随口答道。

      “……那么,二位请随我入内。”
      陆风清倒是十分体恤主人的意思,只是轻轻咳了一身,便匿声在我左右进了屋内。

      屋里已经坐了八个人,我四下里看了一眼。
      记忆中这八个人都是江湖上赫赫的高手。
      而其中有两名最为惹眼的,便是做在面东方向两个人。

      左边那位有面具将脸大部分的地方都遮了起来,黑色发略显诡异的披散在肩上,一件带襟的华贵扣衫,藏在那深黑带蓝的颜色中;身型修好,腰边抑或是袖中却没有任何武器的痕迹。

      右边一位,在黑压压的一屋人里显得尤为清朗。上好锦缎月牙白的狼袍,季蓝勾边竹纹,随意一身打扮,勾勒了姣好的身型肌肉线条。最为叫绝的是那张脸——略略狭长如削的轮廓,画师精心打磨的五官里,随意挂了三分不羁与三分认真,四分风流便铸就了这个十分的美男。
      我想我应该认得他——唐门少掌门宋玉,内功高深莫测,唐门剑法被他使得出神入化。
      本是十分完美的人,江湖少年英俊,却是应了“风流”二字,曾惹无数女子为他寻死觅活……多年前江湖上风声乍起的“采花大盗”,便是他惹得事。当时为了这事,父亲还险些将十四岁的我就送进邺庄。

      陈年往事,想到这里,我还恨不得跑去抽他两个嘴巴子。

      屋中另外八人起身,随意向我拱拱手,嘴上称呼的是“王爷”,眼神中多少也带了几分敬意。其中有一位异花派大弟子杨漠,在坐下时又往我身下打量了一番,眼神让我有些不适。
      未及去想杜衡棠从前与他有些什么瓜葛,丁管家开口了。

      “前来邺庄的各路英雄,原本还有一位……想必我不说,大家也知道。今日我邺庄才得到消息,林药师昨夜在驿馆不幸被小人下毒陷害,下毒之人尚未查明。药师乃江湖用药第一人,却不能谋面,我邺庄也深表痛惜。”

      原来昨夜被害的,不只杜衡棠一人。看来前来邺庄为选邺华修近身侍一事,实有蹊跷。
      屋中几人惋惜一番,丁管家恰到好处的打住了,再次开口:

      “在座诸位都为我庄主近身侍一位而来,想必先前对于邺庄的规矩多少也有些了解,我自不必多提。庄主今日为法华仙圆寂一事而前往塞外,三日之后便返邺庄。到时,庄主会邀诸位共进晚宴,宴上便会择人。而这三日,便有劳各位英雄,在邺庄暂住三日,各位的所居之处,老夫已让下人安排妥当。若有不便之处,只需让下人告知老夫便可。”

      丁管家话毕,九个丫鬟从里间进来,屋中另外八人也纷纷起身。

      “时候不早,各位可跟随丫鬟前往自己的居所,稍事歇息,”丁老管家十分拘礼的欠身说。
      一个丫鬟带着我和陆风清往偏门而去,回头时,另外八个人也再各自丫鬟的指引下从抚月阁走出,分别是九个前往后山的不同方向。在出门时,老管家说了一句话:

      “邺庄择人,向来十分公平。”

      一路上我思忖着老管家说的每一句话,以及方才在抚月阁时其余八人不时抬头看我的神情,百思难解。碍着前面的丫鬟,不好问陆风清,而陆风清也是一锁着愁眉。

      转过池塘,是别致的雅苑,折斋居,是南宫雅住的地方。不知邺华修此番出去,是否带上了他。

      粲然一笑,在木沢桥的相交处却遇上了另一路人马——方才在抚月阁里的那个面具男。
      我本想向着他友好一笑,不料他停了下来,站在我身前,冷冷的发话了:“杜王爷,别来无恙。”

      我抬头来,对上他银色金属质地面具中那双眼睛时,突然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阴冷得,看着杜衡棠时像是一只凶残的鹰窥探着自己的猎物。我愣了半晌,只得随他答道:“别来无恙。”

      他冷笑了一声,“杜王爷,果然不比他人。我方天画极,甘拜下风。”

      未等我细细揣摩这句话中的深意,方天画极已从我身边走过,一句客气话都没有留下。

      我站在原地,半天难回神来。只等陆风清一句“主人”,我才抽出神思,跟随在带我和陆风清的那位丫鬟身后。
      绕过木沢桥,拐入一个乖僻的桃林,是杏花冢,罗若黎的别苑碧落居也就在这杏花冢深处。也许是因久无人居住,碧落居周遭显得十分清冷。
      渐渐步入杏花冢,那位丫鬟停在了碧落居前,淡淡道,“杜王爷,您住的地方到了。”

      我四下里看着这碧落居,那位丫鬟以为我是有疑虑,便解释道,“这碧落居原是邺庄少夫人所住,此后也空置着,器具也齐备。管家如此安排,委屈杜王爷,几日在此将就住下。”
      我心中有些忿忿:我罗若黎好歹活着的时候也是岳麓宫的少宫主,大家闺秀,再怎么被邺华修冷落,好歹也算是个夫人,我住过的地方,为何就被称作“将就住下”?

      丫鬟走后,我与陆风清走进屋中。屋中大小一干陈设,也一如从前,并没有变过,依旧维持在我死时的那个模样。即便如此,也还算干净,看来是被人打扫着。
      陆风清四下里看了看,轻轻感叹了一句:“那位夫人,看来也是位十分贤良温和的人。”

      我浅浅笑了,长途奔波,杜衡棠的身体已有些乏困。坐到罗若黎曾经的软榻边,正迷朦的闭上双眼,陆风清突然在耳边低低的说,

      “主人,今夜,恐怕不能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一章 再往邺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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