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劫（GL）》玄风舞

44、恩怨两清

　　第四十四章 恩怨两清
　　冷月宫书房内，淡淡的檀香充满每一个角落，烛火正在欢快的跳跃，散发着柔和的光，房内的一切都笼罩在这一片朦胧之中。
　　一声叹息在这静默的书房内格外清晰，声音传自书房深处，却不见一人。仔细看去，书桌左侧的书架有被人移动的痕迹，露出一道仅容一人的暗道，从暗门处投射出的光线若有若无，难以察觉。
　　暗室内，陈设极为简单，一张半人高的紫木檀桌，四把圆凳分列开来，桌上放置着文房四宝，幽幽的墨香直扑鼻孔，沁入心扉。四颗夜明珠镶嵌在室内的墙壁上，光芒交织，一片祥和。
　　一袭白衣背门而立，久久的注视着墙上的一幅画，神色飘忽，三分凄楚，三分无奈，三分纠结，一分甜蜜。画中的男子，浓眉亮眸，双眼平视前方，目光深邃，鼻若胆悬，瘦长的脸颊俊白无须，身上白衣胜雪，如同书生般风流俊雅，右手一柄古黑色的长剑，增加了几分阳刚之气，这相貌与叶枫倒有七分相似，细看起来却又不同。没有叶枫的少年轻狂，多了几分沉稳成熟。看着画中的人，冷无霜的思绪又飘到了十八年前。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满一地，还有几缕俏皮的溜到粉色的床帏内，调皮的嬉戏。白色的缎被下，乌亮的黑发铺满了整个床头，半颗小脑袋露在外面，约摸七八岁的样子，细嫩的皮肤，白皙的俏脸，紧闭的双眸，嘴角处甜美的笑容，满脸的稚气。此时的她睡得正香，丝毫不知已经日上三竿。
　　“霜丫头，霜丫头，该起床了！”温润的声音陡然想起，打扰了睡梦中的女孩，只见她微微的皱了皱眉头，翻个身，继续着美梦。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道身影跨门而入，他大概二十岁左右，一身蓝衫衬托着欣长的身躯，儒雅中带着阳刚之气，细看去，只见他剑眉入鬓，亮晶晶的黑眸内满是宠溺，鼻梁高挺，俊唇紧闭，看着一动不动的床铺摇头轻笑。
　　快走几步已到窗前，轻轻挂起床帏，低声呼喊：“霜丫头？霜丫头？快起床，该去练剑了。”
　　那女孩不满的哼了一声：“不要，我要再睡一会！”说完将被子一拉，整个人都裹在了锦被中。
　　“快点起来了，乾哥哥今天教你新剑法好不好？”男子软语相劝，轻轻拉了拉棉被，生怕她会闷坏。
　　“真的？！”一听可以学新剑法，那女孩翻身坐起，满脸的兴奋。
　　“当然是真的，乾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男子抚摸着她的小脑袋，肯定的点了点头。
　　霜丫头眼珠转的飞快，似是在做着什么重大决定。
　　那乾哥哥看着鬼灵精怪的她，一脸无奈，不知道这颗小脑袋里又在想什么鬼主意，真是个人小鬼大的家伙！没办法，谁让自己就是喜欢她的聪明呢？勤学好问，对剑法颇有天赋，只需教一遍，便能比划的有模有样。想想五年前把她捡回来的时候，还是个只会哭鼻子的小乞丐，转眼间已经长大了，也成了自己最痛疼的难题，每天必须自己来叫才肯起床，真是被宠坏了。
　　忽然那霜丫头又重新躺在床上，用力拉着被子：“不起！不起！就是不起！”
　　男子一愣，平时只要说教她剑法，让她五更起床也是心甘情愿，今日却为何如此反常？俊眉微挑，沉声道：“不许懒床！否则我可要罚你了！”虽是叱责，却没有严厉之意。
　　那女孩悄悄地吐了吐舌头，偷偷地看了他一眼，道：“起床也不是不可以，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除了出庄，其他的都可以。”男子轻轻的揉了揉额头，一脸无奈。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乾哥哥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看着她一脸认真的表情，稚嫩的脸上满是郑重，男子一阵哈哈大笑：“好好好！乾哥哥不反悔，这下总可以说了吧？”
　　“恩！”女孩忙翻身坐起，看着他郑重的道：“乾哥哥不许娶别人做媳妇，只许娶霜丫头！”
　　男子一怔，随即笑道：“你还太小……..”
　　“我会长大的！”不等他说完，女孩忙道：“等我长大了，你再娶我啊！”
　　“呵呵，你个鬼丫头！等你长大了，我就成老头子了！”说完轻轻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别闹了，快起来了！”
　　“不要！乾哥哥不答应，我就不起来！”女孩再次躺下，撅着小嘴，满脸的倔强。
　　“好好好！乾哥哥答应你，不娶别人做媳妇，等霜丫头长大了，就娶霜丫头。行了吧？小丫头，赶紧穿衣服。”
　　“我还要穿最红的嫁衣！我还要你骑着高头大马，抬着花轿来娶我！”女孩边起床嘴里依旧说个不停。
　　“知道啦，乾哥哥全都答应你。我的霜丫头会是天下最漂亮的新娘子。”
　　听到夸赞，虽然她还只是个孩子，也不由羞红了俏脸，却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
　　谁知好景不长，后来，那人离家将近一年，霜丫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每天五更按时起床，勤奋的练剑，就希望有一天他能回来，抚摸着自己的头，用那好听的声音再叫一声“霜丫头”，夸奖她的剑法大有长进。不再似以前那么顽皮捣蛋，每天坐在门前静静的等待，仿佛他随时都会出现，时常一个人独坐发呆，憧憬着将来嫁他为妻的情景，那是一个小女孩最美的梦想。
　　怎知那人回来之后，却带来了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看着他对她温柔的微笑，满腹的柔情，轻拍着自己的脑袋，告诉她这个女子是他的妻子，忽闻此言，如同晴天霹雳，整颗心仿佛被掏空了，泪水肆意横流，不顾一切的冲到他面前，大声的质问：“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娶别人为妻吗？你不是说过要等我长大的吗？你不是说要娶我的吗？为什么说话不算数？！我讨厌你！讨厌你！”
　　说完便冲破众人的阻拦，向外奔去，任由那熟悉的声音在身后焦急的呼喊：“霜丫头！霜丫头！”
　　看着画中人那熟悉的面孔，温润的声音犹在耳边缠绕，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模糊间，另一张面孔突然出现，满眼的痛惜，似乎在说，霜儿，你怎么哭了？
　　“宫主！宫主！”
　　一声焦急的呼唤，将冷无霜从回忆中惊醒，忙擦去脸上的泪水，沉声道：“什么事？”
　　“宫主，凌家堡有变，剑琴等人请宫主到前厅议事！”
　　冷无霜心中一惊，凌海是武林盟主，抗击魔教之事还要靠他发号施令，凌家堡出事，非同小可，忙调整了情绪，急速向外奔去。
　　议事厅内，一片灯火通明，剑琴等人正等着冷无霜，个个面色凝重。
　　“发生了什么事？”挥手制止住将要行礼的众人，冷无霜进门就问。
　　“启禀宫主，属下最新获得消息，凌盟主的独子凌星被魔教的人挟持，生死不明。”剑画一抱拳沉声道。
　　“宫主，我们要不要派人去联络凌盟主，以助一臂之力？”剑诗看着许久不曾开口的冷无霜，提议道。
　　“不行！少堡主被绑架，这对凌家堡来说可是奇耻大辱，我们这时候提供帮助，凌盟主不但不会领情，还会适得其反。”剑琴忙制止道。
　　“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暂且静观其变。”剑棋也插口道。
　　“不错！”冷无霜开口肯定道：“此事非同小可，魔教绑架凌星无非是想要挟凌盟主，让他投鼠忌器，没有他的号召，整个武林便如同一盘散沙，更利于魔教行动，凌星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剑画，你派人立刻去打听，凌星人在何处，凌家堡和其他门派有何行动，以后再做打算！”
　　“是，属下遵命！”
　　“宫主还有一事，据密报，魔尊已经派人寻找‘隐居者’吴剑的下落，我们是不是也要有所行动？”剑棋看着略带倦色的冷无霜轻声问道。
　　“有人曾在木伊山见过吴前辈，不过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剑画补充道。
　　“如果吴前辈肯出山，魔教必会有所忌惮。这件事由剑棋去办，记着，不可让魔教的人察觉，以免对前辈不利！”
　　“是，宫主。”
　　“唐门最近有什么动静？”
　　“唐门门主唐潜太过年轻，资历尚浅，门中很多人不服，以其兄唐漮为首，暗中形成一股势力，拉拢门中长老，企图废除唐潜的门主之位，取而代之，唐门恐怕会有一场变动。”剑琴面含忧色，沉声道。
　　“这是唐门自己的事，我们不便插手，面对强敌还起内讧，绝非武林之福啊！”冷无霜一声长叹，局势当真是越来越严峻了。
　　听到此言众人皆是一阵沉默，魔教越来越猖狂，整个武林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正邪之间难免会有一场大战。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似是有什么东西倒塌，几人皆是面色一沉，彼此相望，莫非有人来袭？接着又是一声巨响，比刚才的更加猛烈。
　　“是书房！”剑诗脸色一变，脱口而出。
　　“去看看！”冷无霜话音未落，整个人已飞身出门，朝书房的方向奔去，剑琴等人忙紧随其后。
　　几人还未到书房，便见旁边已聚集了许多冷月宫弟子，指指点点，却不曾有人向前。众人见冷无霜到来，忙住口不言，面面相觑。
　　“发生了什么事？”剑琴看着身边的一位弟子，冷冷的喝问。
　　“是…..是叶少庄主。”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巨响，整个书房已成一片废墟，瓦砾砖块四处横飞，激起滚滚尘土，一道紫影冲天而起，落在废墟的最高处，冷冷的俯视着众人。
　　“哈哈哈哈……”叶枫突然放声大笑，状若癫狂，声音凄厉，像是受伤的野兽在嚎叫，发泄着心中的愤怒，在这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毛骨悚然，林中熟睡的群鸟被这笑声惊起，发出喋喋怪叫，更显阴森。
　　“枫儿！”冷无霜不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此张狂的她还从未见过，不知这书房和她有何仇恨，非要摧毁殆尽才肯罢休。
　　叶枫止住笑声，把头转向冷无霜，双眸冷如寒冰，带着肃杀之气，隐隐间还有不可言喻的悲伤。看到这么复杂的眼神，冷无霜不禁一愣，这种眼神好陌生，心中升起些许不安。柔声道：“枫儿，上面危险，你先下来。”
　　“哈哈哈…..”叶枫又是一阵大笑，眼角似有眼泪滑落：“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是我什么人？在你心目中我是不是只是个替身？是不是？！是不是？！”
　　一声声质问如同狂风扫过众人，久久在耳边回荡。此时的她神色凄厉，似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几欲跌落。
　　“叶枫，你给我下来！”小玉一声急呼，足尖一点，朝她飞去。
　　感到有人靠近，叶枫顿时像一个受到攻击的刺猬，全身真气流动，一身紫衣无风自鼓，双眸微闭，杀气陡增。
　　“玉儿小心！”剑琴呼声刚出口，叶枫一掌已经劈出，所到之处，扬起沙尘片片，显然是用尽了全力，小玉身在半空，避无可避，左足在右脚背上轻点，整个人斜着向外飞去，尽管躲过了一击，还是被掌风扫到，倒退了七八步才稳住身形，面色苍白，嘴角处还挂着血迹。
　　一掌似乎还不能发泄心中的愤懑，叶枫一招快似一招，凛冽的掌风夹着沙砾砖块朝众人袭去，面对如此疯狂的袭击，众人皆是大惊，这叶少庄主帮冷月宫解了魔教之围，又是宫主的座上宾，众人虽然不满也不敢还手，边挥掌击飞袭来的沙石，边急速后撤，退至安全地带。
　　“枫儿，住手！”冷无霜心中大惊，伤口刚刚愈合，怎能如此用武。
　　“宫主不可！”剑棋拦住冷无霜，急道：“她现在就是一个疯子，六亲不认，不可以靠近！让她发泄一下也许会更好。”
　　“枫儿！”冷无霜心中一痛，自己走的匆忙，不曾关闭暗室，莫非她看了那副画？否则怎么会有替身之说？想起她刚才的眼神，仍然心有余悸，没有彻底的伤害，何来如此绝望？
　　“叶郎！”听到动静赶来的楚烟，看着烟尘滚滚中的那人，顿时面色惨白，她受伤的呐喊声声击打着自己的心，本以为一切会好起来，没想到却是更大的伤害。
　　“叶大哥！叶大哥！”莫言莫语齐声呼喊，就要上前，冷不防被剑棋用棋子点了穴道，动弹不得，急得大叫：“放开我！放开我！你们对叶大哥做了什么？！我饶不了你们！”
　　“叶大哥！”
　　“叶郎！”
　　“枫儿！”
　　“叶枫！”
　　而叶枫对众人的呼声置若罔闻，心中的狂怒唯有如此才能宣泄，冷月宫从来不许男子进入，难怪你会出手相救，难怪每一次你看我的眼神是如此的飘渺，似是透过我看向了别处，难怪你会如此的纵容我的行为，难怪接吻时你会喊出那个人的名字，难怪……这一切皆是因为自己长了一张和那人相似地脸！全是这张脸惹的祸！
　　叶枫越想越觉得悲哀，痛彻心扉的感觉将她淹没，整颗心被撕成碎片，随风一吹，四散飘落，叶枫仿佛听到了心中泣血的声音，听到灵魂在无声的抽泣。
　　“啊~~~~”随着一声悲嘶，周围的一切重归寂静，尘埃落定，紫色的身影渐渐清晰。
　　哭累了，喊累了，打累了，心，也累了。
　　全身的力气像是霎时被抽得干干净净，只听扑通一声，叶枫双膝跪地，尖锐的石块戳伤了膝盖，却丝毫没有感到疼痛，衣衫早已湿透，凌乱不堪，被汗水浸湿的几缕头发紧紧的贴在苍白的脸上，面颊上的灰尘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泪水冲出道道痕迹，嘴角处的鲜血依旧在汩汩的流淌，在月光的照射下，更加孤楚，凄凉。而那双紫眸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没有哀伤，没用悲痛，没有忿恨，只剩下空洞，深不见底的空洞。
　　“叶郎！”楚烟一声悲呼，踉跄着爬到那人身边，跪在她的面前，用手擦着嘴角的鲜血，却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顿时心中一阵惊慌，一把将她搂在怀中，放声痛哭：“叶郎！你不要吓我！我求求你！不要吓我！”
　　熟悉的清香扑入鼻孔，填满了心中的空虚，身体也不似刚才那么寒冷，丝丝暖意从怀中传来，叶枫努力的将双眼聚焦，怀中的人依旧模糊一片。
　　“烟儿？”嘶哑的声音中包含着太多的不确定，不知道究竟是虚幻还是现实。
　　楚烟心中一痛，紧紧的抱着她，证实自己的真实存在：“我在！我一直都在！叶郎，没事了，没事了。”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叶枫一声哽咽：“烟儿！”双手将她拥在怀中，用尽一生的力气拥抱着她，生怕一松手，一切都化为虚空，害怕失去的痛楚，想把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冰凉的泪水滑入楚烟的颈窝，滴在她的心间，这泪水包含太多的心酸，太多的悲伤，心中暗自发誓，绝对不再让这悲剧重演！要让她的脸上永远挂着笑容，再也没有悲伤。
　　可是这个誓言楚烟却未曾做到，不仅没有做到，反而比这次伤她伤的更深，更甚。
　　“烟儿，我好难受！我们…..我们回家好不好？”叶枫强忍住心中的悲痛，低声抽泣，似乎只有家，才能化去心中的痛。
　　“好！好！我们走！回自己的家！”楚烟轻声道，慢慢的扶起叶枫，紧紧的握着她冰凉的手，传递着内心的温暖。
　　叶枫任由她牵着，亦步亦趋的走下废墟，突然有种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枫儿！”
　　听到这熟悉的一声呼唤，叶枫一愣，随即浑身颤抖，难以言喻的痛再次临身，几欲昏倒。
　　“叶郎！”楚烟忙架住她的身体，被带了一个踉跄。
　　“叶大哥！叶大哥！”莫言莫语忙扶住她，狠狠的瞪着剑棋，双眼怒火直喷。
　　叶枫深吸几口气，稳定身躯，头也未转，冷冷的道：“从今日起，叶枫与冷月宫恩怨两清，再无瓜葛！今日造成的损失，他日必定双倍奉上！告辞！”
　　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听着那冰冷的语气，冷无霜顿时泪水肆意，似是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看着那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