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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3)

      记得第一次相亲的之后我很紧张。那次的相亲对象是个电视台的新闻记者,整个过程中不停的抽烟,说采访中的种种匪夷所思的遭遇。对他所说的现在我已经没有印象,深深印在脑海之中的是他额头上红得发亮的粉刺以及一根烟抽到尽头时他猛嘬一口的狠劲。当时我很怕他会对我有负面的评价。因为觉得他不堪,若让他看不上,岂不是侮辱?
      后来那人提出再次约会时,我大大的松了口气,痛快地拒绝了他。
      再后来经历多了,习惯了这类对自尊心的考验。习惯了拒绝,也习惯了被拒绝。通过相亲找到合适的人生伴侣的机会,大约是和美军在伊拉克找到违禁武器的机会一样多吧。所以对于张志勇,我不持任何态度。妈问我的时候,我含糊地说,还好吧,再说吧。
      张志勇隔了几天给我打电话时,我正在为公司的事情烦恼。肖毅再没有提过我周末加班赶的那份报告,周一的董事会讨论什么我自然也是无从知道。但这两天渐渐地有风声传出来,说公司会有大的变动,可到底怎么变,对于某个特定的人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谁也说不清。
      每到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节,公司的表面总是出奇的平静,平静下又似乎有一股股暗流涌动。我摸不清方向,只觉迷茫。
      借着例行公事的机会,我试探着问肖毅:“那份报告没有出什么差错吧?”
      肖毅的脸上全无痕迹,依旧带着一丝并不表示快乐的笑意,说:“挺好的。”
      我期期艾艾地说:“现在公司里在说……”
      肖毅笑笑反问:“说什么?”
      我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清亮却深不见底,没有高层人士常有的倨傲,但也毫不温暖。我心中突然冒出激愤,硬是压了压:“呃,也没什么。”
      他顺水推舟:“那就这样?”
      我坐回自己位子,莫名的委屈在身体里一点点蔓延开来,直到所有的神经末梢都酸痛。就在这时,张志勇电话过来,语气平和:“是周素人吗?”
      我答应,一时没有反应出这是哪位。
      “我是张志勇。”他从容不迫地说,“快下班了吧?今天晚上有空吗?我来接你下班?”
      我沉吟。
      他听出我的犹豫,笑着说:“早想给你打电话,但这几天太忙,今天刚好在你公司周围办事,所以……”
      “哦,是这样啊。”我说。
      他自我解嘲:“有点冒昧了是吧?应该提前约的。你若是没空也没关系,以后再约。”
      我思忖着是否该答应这个约会。话都被他铺垫在前面了,无论拒绝或接受大家都不失体面。想起上次相亲的约会,也是匆忙的,他大方的赴约。若这次我寻个借口推辞,倒显得计较。于是便也笑笑说:“没关系,刚好没事。”
      他愉快地道:“那好,我在楼下的停车场等着你。”
      我应承。
      挂电话前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你今天嗓子有点沙哑,是不是不舒服?”
      我心知是由于情绪的波动,从小受到委屈便哽咽地说不出话。但这原因怎么好和一个只见了一面的男人说明?只能淡淡地说:“今天忙,大概是话说多了。”
      “多喝点水。”他温和地嘱咐。
      “知道了。”我说。
      我看了看表,离下班还有一刻钟。托着腮发呆,张志勇这样突然找上来自然是初步认可了我,然而我呢?我对他是个什么感觉?这两日尽挂住公司的事------事关钱袋前程,不可不虑------倒真没有仔细考虑过他。可以肯定,他不是我梦想中的男人,不够英俊不够高大不够多金,然而我疑心这辈子没可能遇见一个活生生的白马王子。或者在终于遇见的时候,我已白发苍苍,眼珠昏黄,未必识宝,更无力气夺宝。
      张志勇是现实中的男人,想来生活的目标不外乎升官发财。整个北京市怕有上百万个这样的男人,衣冠楚楚,心思缜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过是段位的区别。呵,我嘲讽地笑,我和他们,也不过是性别的区别。
      也有好处,大家用眼睛扫扫便知道对方的底细,遵从同样游戏规则,不用期待惊喜也不会突然发现伊原本是一条白蛇被吓破胆。
      下班时间到。我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去洗手间补妆,等电梯,以惯常的步速走到停车场。他在那里。点头微笑,客套两句。
      他没有再征求我的意见,径直把我带到后海的一家小餐吧,替我点了一盘意面,一杯橙汁。问我行不行?我没有反对。
      “你们工作很辛苦?”他问我。我点头,“是啊。”他也点头,“看得出来,一脸的疲惫。”我自嘲地笑笑:“粉都遮不住?”他也笑笑。
      “你不辛苦吗?”我问他。他长出口气,“怎么不辛苦?你知道我做秘书的,还不是领导召之即来,挥之即去,24小时待命,时刻准备着。”
      我偏偏头想想,想起了一句话,缓缓道:“不是没有补偿的。”他没有听懂,问我:“你说什么?”
      我解释:“我的辛苦,月底出粮;你的辛苦,虽然比普通职员更付出更多些,但我相信,你们单位,三十岁的副处也不算太多吧?”
      他揉揉鼻子:“冯阿姨连这个都同你说了?”
      我反问:“我公司的地址电话号码她还不是告诉了你?”
      他笑笑说:“冯阿姨真是个好人啊。”
      张志勇这一点我是佩服的,他总能把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用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扭转,既不过于谄媚,也不生硬。
      就像我对海默说的,他是一个周到得体的男人。
      我们有一搭无一搭的谈些职场心得,居然也找到共同语言。想起亦舒小说“我的前半生”中子君和陈总达第一次去小酒吧喝酒,开场白是“发薪水了。”呵,居然会有共鸣。我同他谈起公司最近的气氛,心底的担忧,他默然地听着。我又自我解嘲地说:“象我这样的低级职员其实是不必有这么多担心的,大风大浪来了,随便找个石头缝子躲一躲就好。没有人会真刀真枪地找上门来,没有人稀罕这种位置。”
      他不置可否地微笑,过了一会说:“别看轻自己。”
      我觉得自己是露怯了。自然,他层次较高,眼界较宽,在同龄人中算做佼佼者。而我呢,父母没教过什么,也没有念过管理科程,我可怜的处事经验不过来自亦舒小说中的只言片语,况我疑心亦舒本人在职业场上亦不甚得意,否则一早同她推崇的张敏仪平起平坐,不必再同出版社计较稿费。
      天渐渐的暗下来,隔着玻璃窗看见风的影子从纤细地柳芽间掠过。外间的暗淡彰显出屋内的温暖,张志勇平淡的五官在灯下竟也有些凹凸,泛出些魅力。想必他看我亦如是。我们俩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服务生过来问:“这些您还用吗?”
      张志勇问我:“再要杯咖啡?”我说好。但这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了看号码,面色便立刻回复到严肃(颇似计算机的程序切换),方才的暧昧空气就像被什么妖怪嗖地收到宝葫芦里,连一点沫子都不剩。他走到屋外去接电话。服务生同我确认:“还要咖啡吗?”我想了想说:“等等看。”果然张志勇回来后抱歉地说:“有点公事,要马上去。”
      我说没关系,并且表示:“着急的话,你不必送我回家,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他笑笑说:“也没有那么急。”
      车上他同我感慨:“时间不是自己的。”
      我说:“还不是为了生计。”
      他又说:“谈恋爱都没有时间,总是取消约会,女孩子以为我是故意放鸽子,其实我真是迫不得已。”
      我自眼角窥他的面色,揣摸他说话的意图,然而他并无特殊表情。我小心翼翼地答:“可以理解。”
      没料到他打蛇随棍上:“你是说可以理解我呢,还是说可以理解别人?”
      这就是挑逗了。嘿,我周素人活了这么些年,也不是白活。我亦不动声色地答:“呃,两者皆有。”
      过了几天他开始在晚上打电话给我,随随便便的聊天,漫无目的的谈话。不,我不能说这种谈话是没有目的的,但也不能把它定性为恋爱。我想我们是在做一个尝试,把两个位置原本完全不同的圆慢慢推近,从相切到相交,看看到底有多大共同面积,是否达到可以接受的底线。也是在培养一种习惯,习惯对方存在,量变到质变,期待某日突然发现,对方已成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是爱情了吧?
      我把感受说给海默和林佩,她们俩骇笑。
      海默说:“这样谈恋爱?累死人。简直是一条胡同一条胡同的打巷战,什么时间攻到大本营?素人,当心拖到最后,变成有苦难言。”
      打巷战?可不是。但我无奈:“难道叫我拔苗助长?”
      林佩说:“我和朱茂文好的时候,常常在约会之后晚上抱着枕头偷笑,想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也不见得比别人英俊,可一闭上眼睛,那张脸就是总在我眼前晃啊晃。”
      我想了想,虽然见过两次面,但张志勇的那张脸,我真无把握从人群中一眼辨别。我在睡前反复回想咀嚼的,是他说的话。我总觉得,他的话里隐藏着我没有能立刻理解的深意,要想好久,来判断自己的对答有无失误。偏偏我觉得顶有趣。
      海默嘲笑我:“一般孤男寡女,都是干柴烈火,你们倒好,不讲□□,尽讲厚黑。”
      林佩跟着吃吃笑。
      我红了脸,不晓得怎么反击。想索性恼羞成怒下台,又怕上了更高的台愈发下不来。以前她俩从不同我谈此类话题,我这次若是恼了,怕从此真设了禁区。一时间窘迫万分。直把海默和林佩两个,笑得直揉肚子。
      我也终于忍不住大笑。指着海默的肚皮:“你就笑吧,小东西在里面以为地震呢。”
      海默说:“才不会,她当按摩。”
      我好奇:“你的肚子为何还是扁平?你有否感到她的动静?”
      没料到又惹得海默好一阵嘲笑,她给我定性:“素人你真是中国教育体制的牺牲品,对性完全无知。”
      我不满:“那章生理卫生我曾认真自学,解剖图看的仔细着呢。”
      还是林佩厚道,同我解释:“她现在还不成人形呢,要到孕8周后才叫胎儿,孕16周才有胎动。”
      我奇怪:“林佩你怎么知道如此详细?”
      林佩自然地说:“看书啊。早晚要经历,搭海默的便车,先实习一下。”
      “呃,”我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海默笑着说:“对,以后你和张志勇拉手接吻上床生儿育女遇到什么疑难问题,皆可以咨询我们林大学问。”
      林佩扑上去要撕她的嘴,海默举手大叫:“要保护弱势群体!”我帮林佩:“你哪里是弱势群体,你分明是母凭子贵作威作福呢。”三个人笑做一团。
      说说笑笑的时间过得快,与之相比,办公室里可谓是度日如年。流言传来传去,上层却无有真正的动作,渐渐的气氛变得黏稠,举手投足都遭遇到阻力似的。自从在肖毅那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指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内幕消息了。心里非常的失望,不仅仅是对肖毅,更是对自己。自己不算是新鲜人了,以为还有点职业素质,但和肖毅比起来,还是什么都不通。与人相处是门大学问,与上司相处更是。我沮丧的发现,自己盘旋了这些年,始终就没有飞离过地平线。
      所以我想,和张志勇在一起,对我应该是有好处的。他浸淫于官场,早就练就了火眼金睛,
      ,算盘精精。
      可我有什么同他交换呢?美貌?我一早知道自己是个寻常人。贤淑?我其实很少做家事。纯洁?若他看中的是这个,我不得不说,我鄙视他。
      掂量来掂量去,竟得出自己一无是处的结论来,愈发的沮丧。又有点不甘心,怎么就落到这种地步了呢?几个月前还自信满满,现在的实际情况比几个月前还好呢,至少有张志勇,至少他现在的态度还是积极的,虽然忙,也不时的安排约会。一点点往前倒,发现真正让我揪心的还是工作的不安定。还是那句老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上的稳定比什么都重要。
      我查了查自己的银行账户,不足二十万。毕业已经7年了吧。早些时候工资低,又爱花,没攒下什么钱来,这几年对衣服首饰的心淡了,才有了点积蓄。我抚摸着存根上数字,想起华老栓来,“按一按衣袋,硬硬的还在”。
      买房的心也淡了。妈妈以为是张志勇的缘故,在某天看电视的时候假装闲闲地说:“谈婚论嫁的时候再看房也不迟。”并暗示到时候自有嫁妆拿出来。
      她的好意我明白。她又问我和张志勇的进展。我问她想知道什么?恋爱不外乎三个阶段,拉手接吻上床?您希望我们进展到什么地步?
      她知道我在胡说。胡说的意思就是不想说。也就不问了。
      其实我和张志勇不是没有进展的。从精神上说,我们互相交待了些历史,交换了些对特定事物比如金钱,比如父母关系,比如职业规划的看法;从物质上说,呃,我们开始在某些场合拉手,上次他送我回家的时候,临下车,他凑过来,在我的脸颊上印了一下。
      当晚我躺在床上,凄凉地想,这就是我的初吻了?来的太晚,连兴奋的感觉都欠奉。
      有了第一次,后面的就成了例行公事。以后每一次,张志勇都会亲我,从脸颊到嘴巴,手也开始有动作,从手指慢慢地摸上去,攻城略地一般。
      我没有什么感觉。既没有书上说的那种过电似的快感,也没有遭癞蛤蟆上脚面一样的恶心。我只是顺从。
      很怕张志勇看出来,他是有经验的人。他会比较我和他的前任女友么?会觉得我“不行”么?于是有时候我假装喜欢他的吻他的手------我也想过以后有了更进一步亲密关系怎么办?假装高潮?没有过的东西我怎么假装?
      想不出的东西就不想了。我把自己当作鸵鸟,将头深深地深深地埋在沙子堆。
      但是生活哪里能容得了漠视,当你驻足发呆,他便操起命运的大手推搡着你,以雷霆般的嗓音吼叫,逼迫你面对他。
      这次是妈。
      妈有胆结石多少年了?十年了吧?吃点荤腥或者累或者心情不好都会犯,我劝她做手术取掉,她总是怕麻烦。有时候疼得时候下了决心,不疼的时候又退缩了。如此反复,久了,我也就不劝了。
      所以那天妈说肚子痛的时候,我还有些不耐烦,说她:“早叫你做手术你不做。”
      替她取了药,倒了水,还埋怨她:“昨天又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吧?你不管好你这张嘴,就得受罪。”
      妈什么都没说。
      我问她:“要不要去医院?”
      她摇头。
      我便摆出一副哀其不幸,怒气不争的样子上班去了。临走嘱咐她,有事给我打电话。
      记得走的时候,妈靠在沙发上,抱着靠垫,拿着遥控器拨来拨去换台------她说过这是转移注意力疗法------这个情景在我的记忆里有很多次的重复,重复到习以为常,重复到视而不见,重复到以为会一直这样,会在时间里凝固。
      但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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