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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玖·狂歌走马遍天涯,斗酒黄鸡处士家(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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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外,旗亭茶摊。
聂二娘刚刚将桌椅从牛车上搬下来,正忙着将布标挂到八角亭飞檐上。却听得一个女子清亮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大娘,我们着急赶路,劳驾先上一壶茶水。”声音虽说泠泠,听起来悦耳,可是却夹杂了一丝慌乱。聂二娘应了声,便将钩子放到一旁,端了茶壶泡香片去了。
待到她将茶水端上桌,却在不经意间听到了客人的只言片语:“四哥,没事了吧?”那姑娘青稚的声音倒是招人怜爱。老妇人如此想着,便将杯盏放到桌上。
“大娘,我来吧。”起身接过聂二娘手里茶壶的女子,鬓发散乱着,却不掩她本身那清丽容貌。聂二娘一时间也有些哑然——她看见了女子随意插在乱发里的步摇——那是大画舫姑娘人人都有的物事。
聂二娘将茶壶递了出去,脸上没有表情,心里却是暗自叹惜。讷讷转身,准备离去。却看见了男子那副比女子更加混乱的装束。
只听“咣”一声响,聂二娘的桌子被男子猛力一击怒道:“那个黑衣的,要是伤了你,我定然作鬼都不放过他!”聂二娘皱皱眉,发现男子对着那小姑娘的神情是兄长才有的温文厚道。
“还有……”那男子一转身面对着正在给他们斟茶的女子,声音骤然间低沉了不少,却是断续:“那个……他要敢动你,我绝对不饶他……那、那个黑衣的是如此,那个该死的知州也是一样!”
聂二娘不动声色,眼角瞥着那个女子。那女子似乎眼中噙泪,嗫嚅着说不出话。怔怔拿了茶壶却不知动手,就那样愣在一处。直到那小姑娘起身扑进她怀里。那女子揽了小姑娘,仍呆呆看着身前男子。
“……三姐……我对不住你……”终于,那男子吐出了这最后一句话,仿佛松了一口气,僵着的脸忽然有了表情——那样深切的哀痛和歉意,将他整个人包裹着,双手也不受控制一般颤抖。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回家……回家就是了。”那女子勉强从嘴角勾勒出一个上扬的弧度,美则美矣,却盖不住眼中一闪而逝的绝望和慌乱。“我们回家,那个戴着面具的人不会追回来,我知道的……”她霍然而起,只拉了妹妹,招呼着弟弟往通向衢州的官道方向走去。待他们走得有几分远了的时候,那女子恍然大悟一般醒过神来,从额发里摘下了金步摇,递给妹妹。那个小妮子便跑回聂二娘身边,将手里的金首饰递给了聂二娘。
聂二娘没料到这女子一行人会如此慷慨大方,连连摆手回绝。“不过一碗茶钱,不值这许多,快快收起来……”那小芸儿却执拗,二话不说便将手里步摇塞到了聂二娘怀里,这姑娘料定聂二娘肥胖老迈,拿定了主意扭身便跑。聂二娘往前追了一段追不上那走远了的三人,只得折返。她将那金首饰放进口袋,却在不经意间触到了口袋里沉甸甸坠着小皮囊——她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猛然回身——适才他们说的什么?!
蒙面的黑衣男子?!
老妇人有些魂不守舍,退回到茶摊里,扶了盏椅子坐下。只缓缓从将口袋里全掏了出来。除了一块皱巴巴的汗巾和刚才小芸儿留下的金步摇,她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棕黄色小皮囊。老妇人将皮囊里的东西往桌上一倒,金铁与木石相撞,竟倒出小山一样高的和着碎玉的金铢。
聂二娘却不点它们,有些木楞楞的坐着。半晌才动手将它们收回囊中。待到她将手头金玉收拾完毕,她才找了茶水给自己倒上了一碗——一辈子都没见过的财富,她自己亦须定下心神。
这是那个叫做楼西月的人留下的东西。聂二娘记得清清楚楚,在楼西月告辞后,她在草棚里梳妆。尽量收敛自己的老态,有了精气神这一天的生意才做得下去。等到天色微微发白的时候,她才从草棚里钻出来——兵荒马乱的,哪有那许多客人光顾落脚?再者,帝京虽依然繁华,可是那些达官贵人又何需到她这里落脚?既是如此,又何必早早起来?昨夜与亡夫说的东西不过是自欺罢了。
她走到庄楚生墓前祭拜,才发觉墓头整洁,有用清水擦拭过的痕迹——也许是那个小伙子帮的忙也不一定——聂二娘端的心头一热,念着想着却不知何时能再与楼西月相聚,毕竟缘分难求。
待到她给儿子祷告的时候,才蓦然发现庄麟的墓碑上挂上了什么物事,伸手掂量着实有些分量,便摘了下来。
摘下来才知道,楼西月甫一开始便撒了天大的谎话。
聂二娘把手头皮囊和金步摇一同揣进口袋,饮尽手里香片,用汗巾抹了一把脸,把布标挂好,一日又开始了。城门换班的铁衣,熙攘的人群,络绎的商队便是这最好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