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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凶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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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汤午似是对此案了如指掌,在最后一户人家门前不过稍稍驻足,待确认孔颜打定主意要跟上了,便果断伸手,干脆利落地推开了残破的木门。
汤午进了门,倒不曾急着进屋察看,反是转了身来,替落后一步的孔颜撑住门沿。
“有劳了。”孔颜下意识地开口,却让平日里见多了她傲气一面的汤午油然生出一股受宠若惊的感觉。
孔颜才要探脚迈过门槛,一抬眼便瞧见汤午这副意外模样,没好气道:“怎么?闻喜郡主素来横行霸道,她自个儿省得,可你却莫要以为她当真是个不知礼数的人。”
这话却是不错的。
便是一贯对孔颜避之不及、存了颇多偏见的汤午也得摸着良心承认,闻喜郡主的嚣张蛮横,多半是冲着身边平素往来的权贵子弟去了,倒是对凌辱百姓之事闻所未闻。
印象里,这位以横行京兆而闻名的郡主娘娘,反倒从不曾因当街纵马、欺男霸女等王孙冶游惯常出现的毛病被御史捉了把柄,到陛下面前参上一本。
真要论起来,纠察百官的御史们,多半会因着自家不成器的子弟在闻喜郡主跟前没能讨得了好而愤愤不平。
只说闻喜郡主这眼高于顶的性子,汤午可不觉得她能为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好名声便存了这样的细腻心思,特意约束了自己不犯下此类错事。
加之今日,孔颜一路随他办案,竟果真安安分分地旁观下来,并未因自恃身份而对他的公务指手画脚、仗势欺人,更未因百姓怠慢而大发脾气。
若要这样看,孔颜怕是当真存了体恤社情的一颗心。能待民如此,在这满京兆的贵族里头,也算是独一份了。
真是稀奇。
“真是稀奇。”
汤午才生了这样的心思,就听见孔颜在他身旁发了句分毫不差的感慨。
“你汤午成日里抱着那律法翻来覆去地读,是这京兆众所周知的规矩人,不是再守礼不过了么?”
孔颜歪过头来看他:“怎么今日却做出破门而入的举动来?”
这分明又是在找汤午的茬,可她的语气却不含讥讽,更像是友人间的打趣。
孔颜带了点笑意,左眼尾的泪痣便如活了一般,牢牢吸住汤午的目光,竟让汤午陡然生出两人早已相识许久的荒唐念头来。
汤午才定下心神,刚要出言对答,却被一声干呕打断。
孔颜此刻怕是再也笑不出了,她捏着琼玖递来的帕子,压了压唇角。
掩在丝帕后头,那头传来的声音听着便有些瓮声瓮气:“如此熏人的臭气,待见到主人家,我可要好好问上一问,这户家里究竟搁了什么宝贝?”
嘴上说着“宝贝”,孔颜昳丽的眉眼却有些狰狞,可见被熏得不轻。
琼玖虽是跟着刘姮从未央宫里带到长公主府上的,但因着是女婢,入宫前的市井生活到底让她多了几分见识。
她扶着孔颜的手倒是稳当,不带半点打颤,声音里却带了几丝疑犹:“郡主……婢子斗胆推测,这怕是……怕是血水的臭气。”
琼玖才吐出最后几个字,又急忙忙补上一句:“郡主,无论是否为血水,此地污糟却是千真万确。依婢子之见,您还是避开为好,万万不得被冲撞了。”
似是怕孔颜不肯,琼玖说话间便要下跪劝说。
汤午虽不信这些,却也忧心孔颜真被不干净的东西冲撞后,自身安慰难保。
因而微微拧了眉,跟着琼玖从旁劝着孔颜:“方才是午思虑不周,才贸然领了郡主入门。”
他郑重其事地冲孔颜行礼:“郡主身边女婢所言极是,这户人家既与命案有所牵扯,郡主贵人,只恐受了冲撞。不若今日便到此处,余下的案子交由午自己来办,郡主还是早些出了门家去,避开为上。”
孔颜才扶了琼玖起来,又听了汤午一席话。她最是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何况如今自己死而复生、重获一遭都有了,哪里还信得这些?
当即放下捂着口鼻的丝帕,强忍着污浊空气带来的不适,才缓缓开了口:“你们这说的又是什么话!”
她示意琼玖不必再扶,自己站直了身子后,才冲汤午道:“我今日既随你一道来了,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这是我的决心,此为其一。”
孔颜端着郡主的气度与架子,一双凤眼气势十足,不怒自威:“我是舅舅亲封的闻喜郡主,有言道是: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天子脚下竟闹出了命案,虽是市井琐碎,不足以上达天听,可这京兆百姓的事我既遇上了,便责无旁贷,如今就要来替舅舅管上一管。这是我的责任,此为其二。”
孔颜搬出了陛下,汤午也好、一旁的琼玖也罢,都深知她的倔强性子,又知是劝也劝不住,只得连连称唯。
汤午身量高挑,方才立在孔颜面前便完完全全地遮住了院内景象。
他只消略微颔首,便能将这位犹自生气的小郡主撞个满眼。汤午见了孔颜分外的坚持,却也并不十分意外。
汤午喉间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笑,又被话语压了下去,他再仔细提醒了一道:“郡主可想好了?”
分明是出于好意才说的这话,却只收获了孔颜的白眼。
汤午无奈,见孔颜就要越过他往里头走,便只得主动移开步子。
没了男子的高大身影作为遮挡,小院内的景象便一览无余,直直撞进孔颜视线。
这户人家日子过得颇为拮据,且不提那扇还在孔颜身后摇摇欲坠的木门,单看这院内,便并未摆上多少东西。浆洗、晾晒用的工具物件均颇为老旧,约莫三四张叠成一摞的织席也有几处残破。
孔颜私心里想着,多亏了这家女主人心灵手巧,随处可见的鲜花芳草却为这个贫寒的小家添了几抹温馨和适意。配着院内种下的草木,倒也显出了一派勃勃生机。
只是,这样简单而松快的环境,却被散在院落四处的血迹残忍划破。
那血迹眼见着是从室里头流出来的,沿着室门、廊下,一路蔓延开来,最终落到庭院。滴滴答答淌过大半个宅院,瞧着渗人得紧。
孔颜凝神端详了脚边的血迹,瞧着血液混在泥土中暗沉的颜色,像是干涸了好几日的模样。
想必这血迹,便是那莫名腥臭味的来源了。
虽开了春,也幸而此时天气尚算不得暖和,还带着初春特有的凛冽,才不至让这血腥味愈演愈烈。
不过饶是如此,还没进门时,她便已然能远远嗅到这股腥气。
当阳长公主虽宠女太过,却也因此养出了孔颜稳坐钓鱼台的气度。场面虽颇为血腥,孔颜到底并非寻常闺阁女郎,熬过最初的不适之后,便已经能同汤午并肩若无其事地往院内走去了。
只是这气味着实让人火大。
因此,孔颜还是先拿了丝帕掩住口鼻,才扭头去问汤午:“据我估算,此户家中应当住了三四口人。如今发生了命案,家中其余人丁、再不济也还有旁的亲族,便无一个前来收拾么?怎地还是这满院乱糟糟的模样?”
汤午略微走快两步,挡在孔颜面前替她开道,听了她的疑问头也不回,却当即接话:“这户人家都没了。”
孔颜登时皱了眉头:“这凶犯也太狠心了些。”举目所见皆是生了锈的斑斑血迹,她着实不忍:“我旁观这户人家却也算不得富贵,便当是为了谋财,也不该下此狠手。”
“郡主心善。”汤午叹了一声,略一躬身,转而迎了孔颜走入廊下:“郡主且仔细着脚下。”
“你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汤午才直起身,就见孔颜狐疑的眼光落在他身上,来回打转:“怎么忽然待我如此客套拘礼?”
汤午心头一梗,再也想不到孔颜便这样大咧咧地直接问出了这话,他斟酌着回话:“午自问一贯守礼,想必是郡主对午存了误解。”
“嘁。”孔颜对汤午的说法嗤之以鼻:“分明是你对我存了误解。”
她毫不客气地掠过汤午就要往室内走:“你这人,虚伪透顶,在我面前就不必装样了。”
汤午心下一惊,只当闻喜郡主不知怎地看透了他的本性,故而对他生了厌弃,才要说几句告罪的话含糊过去,却又从中品出些微不对。
孔颜虽说得不留情面,言谈间倒听不出鄙夷。汤午略一思索,只当闻喜郡主是心血来潮,将他试探了一番。
故而只是一拱手,又恢复了往日沉着镇静的模样,不咸不淡地接上先前的话题:“这户人家的情况有些特殊。”
汤午熟读卷宗,深谙律法,多少古怪案子不曾见过?他说特殊,便定然另有玄机。
果然,孔颜听了这话,注意力便不再放在汤午身上,反倒自个儿拿了话问他:“有何特殊之处?”
汤午静静地看着孔颜,将一桩骇人凶案言简意赅地揭来。
“却是父杀子,妻杀夫,郡主说怪也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