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时霜落满地》陈以墨

77、等我回来

　　心底仿佛下起了一场绵密的春雨，温柔得让人鼻头发酸。陈风眠愣怔了片刻，缓缓抬起的手，轻轻落到顾挽的背脊上。

　　从前那些非人折磨所带来的痛苦，在这一刻似乎都没有那么记恨了。如果这六百年来经历的无数炼狱无数冷眼，只是为了此刻的遇见，那么回过头看，所失与所得，好像也不亏。

　　“如果你想要这个东西，我当然可以......”

　　“不要了不要了，这什么破玩意儿，吃人不吐骨头。”顾挽打断他，一个劲地摇头，又紧了紧抱着他的手，“只要你好好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她之所以问起连理丝的事情，不过是因为听到了乔伊和陈泽已的对话，那枚萤烛被净化的希望只有一半，虽然陈泽已说会想尽一切办法解决这件事，但乔伊还是担心。

　　陈泽已虽不会打顾挽的主意，但宋冷就说不准了。到那时，真怕他棋行险招，先把自己给祭了。

　　而一旦有了连理丝，他就算不考虑自己的性命，也会顾及她的安危，毕竟福祸相依，他出了事，她也跑不掉。她想用这种彼此牵制的办法，来保护他。

　　可眼下却发现，就算有了这个东西，他即便濒临绝境也不会拉她下水，到时候势必要斩断连理丝护她周全，那个时候，才真的会重蹈陈泽已的覆辙。

　　“哦。”陈风眠闷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看来是不想和我走下去了。”

　　这人还真记仇。

　　顾挽仰起头，斜睨了他一眼，那半真半假的伤心表情又让她心软了，总归是自己不小心接了别人的伤疤，是要给点补偿的，“要不......我答应你一个要求？”

　　“这么好？”

　　“还不赶紧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让我想想......”陈风眠的视线落在客房书桌上，语气悠悠地道，“有人这是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撬人了。”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是傅黎叶之前送的那个永生花礼盒。她原本随手扔在楼下客厅，想着当成摆件儿也行，结果竟然被顾寻这家伙拿到这里来了。

　　“谁斗得过你啊，陈老师。”

　　“我不管，你赶紧给我销毁了。”眼前这位向来擅长藏匿情绪的人，此刻却难得露出孩童般的脾气，收回视线后，又盯着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看，着，碍，眼。”

　　顾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完了赶紧颠颠地赤脚跑下床，将东西大卸八块，外框扔了，固定花瓣的零部件也硬生生拆下来，干脆利落地扔了。

　　剩下的花瓣么......算了，虽然是自家院里的东西，但某人不是看着碍眼么，只能一并丢尽垃圾桶里。

　　“等一下，”陈风眠皱了皱眉，“林姨种的凤凰树，别扔。”他随意搭在床边的长腿一迈，话音刚落，整个人就已经立在她旁边了。

　　他伸手将东西抢救回来，拿了一片花瓣放在掌心反复打量着，缓缓道，“留着吧。”

　　顾挽原本就在等着他开口，这会儿明知故问调侃道：“那陈老师现在不生气了？”

　　“你傻呀。”陈风眠胡乱地揉了揉顾挽的头发，从身后将她环抱住。

　　有飞鸟扑腾着翅膀停在阳台上，似乎是不想打扰屋子里那双壁人的絮语和打闹，转身便飞向了低矮出。院子里晕黄与幽蓝交相辉映的夜灯，守卫着夜色中的家，绵延出无尽的暖意。

　　接完夏林的电话后，顾挽便回房收拾第二天的行头。她请了一段时间的长假，打算好好陪陈风眠养伤，乔伊积攒多年的年假也终于有了可以挥霍的时间了，她们这两个重量级选手同时离开，少不得有诸多事宜要交接。

　　收拾完再回到客房，陈风眠正在洗澡，顾挽替他简单收拾了下房间，然后视线便落到书桌上那个红色的圆环上。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一圈圈涟漪在心头漾开。他将那些凤凰花瓣碾碎，重新凝成了两个朴素的红色圆环，她拿起来细细打量了下，然后套在手指上，像小时候过家家的玩具。

　　然后一想到这小玩意儿竟是出自于某个高冷之人的手，她就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于是陈风眠擦着滴水的头发，刚打卫生间的门，就看到某个失心疯的女人在床上笑得打滚。

　　“怎么，嫌我手艺不好。”陈风眠微微挑眉，一身黑衣黑裤立在床边。接着，他将毛巾往旁边一扔，俯下身子，双手撑在床上，将床上打滚的人圈了起来。

　　“陈老师，你应该没什么童年吧。要不要我陪你重新感受下小时候的快乐。”

　　“不要。”陈风眠不理会顾挽的打趣，径直俯身凑到她唇边，压低了嗓子道，“我要现在的快乐。”

　　扑面而来的温热气息拂过脸庞，顾挽被弄得酥酥痒痒，一边推开始作俑者，一边咯咯咯笑着逃到了旁边，又被人轻轻一带，拉了过来。

　　高悬于空的明月今夜有些善解人意，很快便隐匿在暗云之后，给这对打打闹闹的情侣留出了不被窥视的私密空间。

　　半夜醒来有些口渴，顾挽迷糊着想打开床头灯，摸了半天没摸到开关，撑起眼皮，一丝从卫生间门缝里倾泄而出的光线，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她伸手往旁边的枕头捞了捞，果然没人。

　　她也没多想，正准备掀开被子去找水喝，就听见一阵咳嗽声猝不及防从卫生间传来，那声音像是被刻意压低，闷闷的，但听得出来咳嗽之人情况并不乐观。

　　她吓得僵在了床边。

　　在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后，声音骤然停息了，接着卫生间的门被打开了。顾挽赶紧缩回被子里，闭上眼睛，耳边响起了她心脏猛烈撞击身体的声音。

　　陈风眠先是朝她这边走了过来，在她床沿旁停下，替她掖了掖肩头的被子，又将她露在外面的脚放回被子里。接着，脚步声轻轻绕过床尾，在另一侧的床边停了下来。

　　他回到被窝里，却并未立刻躺下，而是静默地靠在床边，不知在想些什么。寂静的夜色，让他的呼吸有些迟重，落入顾挽耳朵里，每一声都像千钧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顾挽才感觉到身边的床垫下陷。她佯装做梦，一个翻身，将手从他胳膊下面伸了过去，将人抱了住。

　　对方迟疑了片刻，才侧过身来面对着她，接着又朝她微微靠近了些，动作很轻地将人揽在怀里。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拂过耳畔，顾挽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角淌下。

　　翌日下楼吃早饭，顾寻似笑非笑望着从楼上一前一后下来的两人，又意味深长地盯着陈风眠，装模做样地咳咳两声。谁知对方只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哎风眠哥，你听听顾挽怎么叫我的？”

　　“哥你抽什么风？”顾挽拉开餐桌的椅子，一头雾水盯着大清早就找茬的顾寻。

　　陈风眠倒是秒懂他的意思，笑着叫了声“哥。”

　　“这就对了嘛，妹夫。”顾寻满意地点头，心里舒坦极了，从前叫了那么多声风眠哥，光这一声就感觉赚回来了。

　　“又在这儿没大没小了。”许妍没给顾寻回味的机会，径直打断他即将得寸进尺的遐想。转头看见小两口，眼睛立刻笑得眯成一条缝，整个人都人逢喜事精神爽，嘴上却还是忍不住埋怨顾挽，“你要是不藏着掖着，早点告诉我你有男朋友，我犯得着到处找人给你介绍对象吗？”

　　况且还是个才貌俱佳，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人，她再神通广大，也没法给她找来这样出色的相亲对象。不过，她从前怎么就没想到过陈风眠这人呢？

　　大概是他身上的书卷气太浓厚了，为人又端方冷静，她潜意识里便觉得他喜欢的姑娘应该是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顾挽虽然生得好看，但性格太急躁，因此她就从没想过把他俩往一块儿凑。

　　然而，现在看来，竟觉得哪哪儿都般配得很。就两人坐这儿吃早饭的样子，都像一幅赏心悦目的名画。总之，这个侄女婿是越看越满意，于是一个没注意，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上去了。

　　顾挽和陈风眠双双埋头吃东西，任由许妍打量着，战术性地以微笑回应，很快便敷衍了过去。

　　只有顾寻不乐意了：“妈，你这盘子要不要先放下。”他说着，拿着筷子去夹盘子里的红薯饼，刚碰到，盘子就被回过神来的许妍放到了小两口面前，“来来来，多吃点。”

　　顾寻这回更郁闷了，原本他只需要和顾挽一个人争风吃醋，这下好了，敌军直接乘以二。他闷闷不乐地放下筷子，心想是不是要哪天带回个女朋友，他妈才能睁眼瞧一下他。

　　结果许妍像是听到他的心声似的，扭头道：“你妹都赶在你面前了，你这个做哥哥的是不是该加把劲了。”

　　于是，还吃什么吃，顾寻直接拿着包就溜了。

　　许妍碎碎念了两句，忽然想起什么，扭头跟顾挽念叨着说：“你爸也真是的，亲家来了也不好好带着逛一逛，大清早就又跑警局去了。”

　　顾挽没吭声，下意识看了眼陈风眠，却见他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喝着粥。半晌后，许是终归放下不下，才开口问道：“大婶，你知道我爸去哪儿了吗？”

　　“你爸早上和大伯一起出的门，说是想去南玥看看你工作的环境，还说要去哪儿来着...”许妍回忆了下，“对了，还问了我夜市的方向。”

　　夜市？徐墨？

　　陈风眠和顾挽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确定了答案。

　　老顾的车没开走，钥匙放在顾挽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顾挽自然能读懂他的心思。不愧是顾家口是心非第一人。

　　只可惜，陈泽已挺有自知之明地出了门，她就算想带人逛逛也没办法。不过有了这车，她去西联倒是方便了许多。

　　昨夜的事，两人都没提，顾挽心里的担心却从没放下过，她走到门口又倒了回来，像是害怕什么似的，反复确认道：“你不会偷偷溜走吧？”

　　“嗯。”陈风眠难得有闲情，给院里的花花草草修剪起枝叶来，见她返回，随手拿了个刚修剪下来的枝桠别在她耳旁，凝眸端详了片刻，而后满意地道：“真好看。”

　　“会等我回来吧？”顾挽却不似他那样轻松，拽住他胡闹的手，再次紧张地确认道。

　　陈风眠这回终于认真了起来，漆黑眸子深深凝试着她忧心忡忡的眼睛，用某种承诺般的语气郑重地道：“好，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