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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不快 ...

  •   入夜,林家院落中,女孩扒着门框,贴在主屋的门缝上往里看。

      她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杏目圆睁,试图看清楚屋内人的表情,脸上不见寻常孩童的圆润,也就少了一分讨喜,女孩嘴角绷成一条直线,双唇都被抿得没了颜色,更缺少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应有的靓丽。

      所幸九鞍峰水土养人,让她皮肤生得白净,五官又端正,即便身形瘦削,穿着农家平常的短褐补丁,还是能看出一点清丽的雏形。

      此时林盼娣的脸上尚且还没有那扎眼的指印。

      林盼娣屏着呼吸在门外细听,屋内是她爹娘和奶奶。

      屋内气氛有些凝重,奶奶正在数落她爹:“你这么大年纪也没什么成就,还在这土里刨食。我劳碌了半生,为何不跟着你弟弟搬到城里去享清福?还不是放不下你这一家子。可怜我老头子吃苦吃了一辈子,只想着家中能有个出息的读书人……”

      她娘也适时出声:“元涛也差不多到了开蒙的年纪,这孩子天生聪明活泼,不知道是不是盼娣懂事,把好东西都留在娘胎里了等着弟弟了。我看他像是读书的料,就是不知道孔秀才愿不愿意收他,就是收,家里也没有余钱供他念私塾。”

      林盼娣还并不很能听懂娘话中的意思,只是听到娘提起弟弟的名字就本能地感到不快,一点不祥的预感也缓缓爬上她的意识。

      她晃晃脑袋,又往前贴了一点,试图看清楚爹的反应。

      屋内短暂地沉静了片刻,她爹林祥闷头喝着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他没什么反应,婆媳二人这才忍不住显露出真意。

      “今天孔家媳妇跟我说了,想让盼娣到他们家去。”奶奶旋身坐下了,捻着林祥下酒菜的毛豆,边吃边说:“就在村头,时不时也能照看一下。”

      “盼娣还没到出嫁的年纪,我和孔大娘子商量着他家彩礼出个三十两,两家人知根知底,权当是一起养了这个女儿。三十两虽少了些,但今后盼娣吃喝用住却都在他们家,也不要什么嫁妆,我们元涛到孔秀才那上私塾也顺理成章。”

      林盼娣被这晴天霹雳狠砸了一下,顿时头晕目眩起来,只觉得耳边嗡嗡的响,强忍住闯进屋内质问的冲动。

      她抹了抹发酸的眼眶,耐下性子接着听。

      林祥还是没有回应,盼娣在门缝间看到娘似乎是急了,逼上前去握住丈夫的手诚恳道:“我知道你是嫌三十两太少,丢你的面子。可是现在我们元涛念书要紧,孔二跟盼娣年纪相仿,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亲近得很,他生得挺拔,大伯又是秀才,可见以后也是有出息的,你说盼娣以后哪里能找到这么好的人家?”

      这时林祥突然甩开她的手,闷闷地回了一句:“你看谁都是有出息的,只对我百般挑剔。”

      娘一听更来了火:“你还好意思说!去年若不是你喝醉了到勾栏去败光了招娣的礼金,还欠下外债,此时也不至于囊中羞涩!”

      烛影绰绰间,林盼娣看到她爹的脸涨红了,皱着眉头猛喝下一口酒,肩上肌肉猛地隆起,却也不知如何反驳。

      那男子眼睛斜着一瞟,不经意间和盼娣对上了目光。

      他双眼眯起,狠厉一拍桌,杯碗都被震得一跳。眼见着男人两步下了炕,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

      林盼娣下意识后退两步,却被快速拉开门的林祥一把拽住胳膊。

      男人绷着脸,不顾女儿的挣扎一路将她拖行到院子里,熟练地从柴堆中抽出竹条。

      盼娣虽然一路挣扎,却不哭不叫,用那双低垂着、仿佛含着怨气的杏眼注视着父亲,直到看到那一尺半长,一指粗细的竹鞭时才下意识地颤抖起来。

      那是前年姐姐林招娣朝着不愿出嫁时祖父削的,现在多是用在盼娣身上,表面已经变得坚韧光滑。

      林祥一扬鞭,盼娣立刻将双手卷在身前,以防手指被抽打到。

      那成年男子一鞭之力何其重,竹条破风声呼呼响,几乎是才打下去林盼娣的小腿上便一条青紫,女孩却只是身体稍微抽动一下,紧咬着下唇,同往常一样不声不响。

      见她如此,林祥心中更加窝火,又死力抽下两三鞭,口中不间断地骂道:“小娘皮从小到大尽是这死样子,是谁叫你偷窥?打你也不知道哭,三棒子打不出一个闷屁,也不知道是像了谁!你有怨?谁叫你托生到我们家来!”

      此时林盼娣半露的小腿上已经一片斑驳颜色,眼看着没几块好肉,她捏着拳头,上半身快要蜷成一团,腿也发着抖将要站不住。

      她整张脸僵硬着,冷汗如雨,只那双母鹿似的暖褐色眼睛里水光闪烁,眼尾发红,泪水滚过了好几圈,却不见掉下来。

      林祥一下打了她好几鞭,方才受的气总算平复了些,转头一看靠着门廊的两个婆娘竟没什么所谓似的,他心中又有点恼,再看林盼娣佝偻着颤抖的寒酸样,更是不喜。

      随手将竹条甩回柴堆上,他上前又揪住女儿衣襟,见她死咬着牙,倔牛似的瞪过来,手上也没了轻重,一巴掌往她脸上抽去。

      盼娣被他一掌打了个趔趄,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脚下一不注意便摔倒在地上,紧接着就是左边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女孩白净的脸上立刻显出鲜红的指印来。

      林奶奶和林母这才终于想起上来制止,一个拉住林祥,一个将孙女从地上扶起。

      林盼娣一阵头晕目眩,不受控制地龇牙咧嘴,好不容易站起来了,腿上又疼得她不住抽搐,朦朦胧胧地听见祖母又在训斥:“打什么地方不行!怎么打人家脸呢,这小姑娘白白嫩嫩的,让你不知轻重打坏了怎么办!”

      说完又是对盼娣一阵嘘寒问暖,搀着哆哆嗦嗦的孙女进了偏房。

      “哎呦我可怜的宝贝孙女诶,怎么让人给打成这样,你也不知道哭一两声,他打了几下就没趣了,就这样死扛着?谁怜惜你?”祖母指腹轻轻擦过林盼娣的脸颊。

      林家姑娘水灵,这才没一会儿脸就肿了起来。

      林盼娣被她碰疼了,一把扫开老人装模作样地安抚的手,自己拿过药膏,缩在床尾一寸一寸地抹。

      林奶奶心里暗道小妮子不知感恩,转头又去安慰被刚才的闹剧吵醒的林元涛。

      “是谁打的?”向时雁按住林盼娣想要将裤脚放下的手,沉着脸明知故问。

      小姑娘和她相处几天,话不曾说过几句,没想到此时站在原地诺诺地低着头沉默片刻,一张口便扯起谎:“这是和人家打架伤到的,这是打架被抓到,爹娘修理的。”

      她说着指指脸又指指腿,目光心虚地落在空无一物的角落。

      且不论这小村姑睁眼说瞎话,撒谎都不打草稿,教训孩子本是为孩子着想,这世间有几家父母会因为孩子打架就将人打成这样,岂不是本末倒置。

      向时雁低叹一声,广袖一翻抖出一玉质瓷瓶,塞进林盼娣手中:“这瓶伤药你拿好,一日涂两次,对皮外伤很有效。”

      林盼娣当然不知这凝露草炼制的上品玉露膏能活肌美容,留驻青春,在人间千金难求,只是她一摸那瓶身质地细腻,不知值多少个盼娣,连忙手忙脚乱地推回给向时雁,可玉瓶却好像粘在她手上似的,怎么也甩不掉。

      虽然知道向时雁并非常人,但林盼娣此前所见只是以气质非凡的美貌女子,还是第一次领略仙人法术,一下子不敢推脱,便不安地收下小瓶,瓶子在她胸前衣襟中和她带来准备给向时雁治身上淤青的药膏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让女孩神色一黯。

      是了,向仙长能从空无一物的石洞中变出蒲团和干净衣物,当然也能变出别的东西,说不定连自己强行塞给她的粗食也惹她厌。

      向时雁略有期待地看向面露难色的小姑娘:“林小友算是救我一命,若有向某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直说。”

      前几日她重伤昏迷在这石洞中,若非林盼娣上山途中遇见,将她叫醒及时修补破损的经脉,待她自己清醒过来怕不是要等到元婴出窍。

      更何况,若不是这几日来小村姑日日给她带饭带水,她这元婴修士就要可笑地饿死在此了。

      系统在她脑内窃笑:“你也知道可笑,看看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还是让我这专业人士来……”向时雁默念清心咒,彻底无视它的声音。

      林盼娣怕她又拿出什么贵重物品强迫自己收下,忙说:“仙长言重了,我只是碰巧遇到你,说什么救不救的……”

      这话有点像逢年过节乡里乡亲互相推辞,她又补了一句:“我也没什么想要的。”

      向时雁未曾仔细观察过这小村姑的相貌,此刻离得近了,她才发现女孩长着一双眼角下弯的杏目,前日她面上带着神采,虽然小脸尖瘦,也不妨碍透出圆润饱满的年轻气息。

      此时见她顺眉低目,却显得阴郁老成。

      林盼娣从向时雁的表情看不出她对这个回答的感受,但直觉对方不太高兴。

      “你若是想,”向时雁对上女孩疑惑的眼神,接着说道:“我可以安排你到别处生活,保你衣食无忧。江山秀美,河渭壮丽,许多你未曾看过、经历过,不该困于这方小潭。你还有大把时光可以为自己而活。”

      察觉到她话中不对劲之处,林盼娣蹙眉,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随即脸色一变,后退两步,神色复杂地看着向时雁,轻声说:“你看见了。”

      向时雁目光不躲不闪,问:“林小友与我有恩,难道我该坐视不理,任他人将你卖了?”

      “卖”字一出口,她自知失言,却也无法收回,眼见着盼娣面色一白。

      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小小少女,站在她面前,双手无处安放似的抓紧了衣摆。

      看着盼娣无措的表情,向时雁久违地产生了负罪感,虽然她说的是事实,但实在不应该在孩子面前直接指出。

      林盼娣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婚姻嫁娶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提早了些罢了。”少女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却好像还想强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与她争辩。

      向时雁看着她水光摇动的双眼,心里知道她并非对这事毫无芥蒂,只是也不愿意让外人可怜她,更不信自己能帮到她什么。于是存了一丝坏心,问道:“你嘴上说父母之命,那为何昨夜又偷偷起来收拾行囊?”

      她突然僵住了。

      昨夜夜深时,林盼娣腿上脸上一阵阵痛意不歇,睡不着觉。

      身后奶奶不知为何也醒着,见她翻来覆去,却也不管她听不听,兀自说着:“女孩子家家不要那么硬,要知道体谅家里人,元涛是要传承香火的,你要懂事。”

      盼娣只拉过薄被蒙上头,当做没听见。

      直到身后的老人也发出均匀的鼾声时,那瘦小的身影才借着月光轻手轻脚地又下了床。

      “你不是昨夜才开始谋划离开的对吧。”女子笃定地说,这样大的事,盼娣必然在心中酝酿许久。

      为什么一个十岁的孩子会一心想着要离开父母家人,这颗种子是如何在她心中渐渐长成?必然是在姐姐被强逼着嫁人时生了根,在父母偏心偏爱和谩骂殴打的浇灌下发芽生长……

      种子在昨夜开花结出了果。

      盼娣久久未回应,向时雁也不逼她,反正她心中已经有了计划,于是对她点点头,说道:“我已大好,今日便离开,你明日不必再来了。”

      “……仙姑保重。”林盼娣先是愣了一下,低低地说,朝她鞠了一躬,转身就走。

      小姑娘走得貌似决绝,但向时雁神识所见,出了石洞,立刻便走走停停,时不时怅然若失地回头看一眼这个方向。

      系统默不作声地旁观,实际上在接收上级传达的资料。

      任务目标向时雁,现年309岁,具体拥有多少未来的记忆未知,目前行动基本原则为改变沦为弟子——也就是本文男主后宫的未来,就这个层面来说行动路径是比较好预测的。

      系统迅速为该世界关键人物制作关系网,并依据其对任务目标的影响和对世界剧情的影响分别比较轻重缓急。可以说,它现在对向时雁心中浮现的怅然若失毫不意外。

      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太喜欢,孩子了。

      1803号占用运算内存模拟无语情绪,此前只是模糊地从向时雁自己的精神波动中读取了些许信息,实际上它对此世界的剧情发展和此人是不太了解的。

      谁能想到男主和男主三分之二的后宫都是她捡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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