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凌草夏

4、那一夜

　　四月的那个夜晚，三七四六院的老梨树白衣胜雪，满满枝桠的梨花映照着月色，闪闪发光。而出现在三七四六院的男人则是平皇帝。至于为什么平皇帝会出现在院中，那是一个绝大多数人永远都不会知道的秘密。最多能推断出是因为平皇帝因为心情不好，喝了些酒，遣散了随从，独自在紫云皇城内无目的闲逛意外到达了三七四六院。
　　明月花间照，银河青空耀，一个长得有些特别，眉目间分外温和的女子愣愣地看着自己，平皇帝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真是可爱极了。
　　他不由自主地就抱住了她。
　　春季里的夜晚还是有点凉的，可褪去了衣裳的两人，丝毫不觉凉意。
　　平皇帝的袍子垫在地上，三七睁大了眼，看着眼前的男人，却怎么都觉得有些恍惚。
　　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身上跳动着，痒痒的，又很烫，想要逃，但又想紧紧贴上去，这种感觉让三七彻底意乱情迷。
　　后来，三七始终有点想不清平皇帝的样貌，只是记得，那一夜的地面隔着布料有一种润润的感觉，甚至有点软，就像是躺倒了棉花堆里。还有那满天满天的星辰，三七在她人生之前或者之后的时光里，再也没有见过如那一夜般的星空。

　　那一夜在变幻的星辰和浓郁的花香中，三七和平皇帝尽情缠绵着，梨花瓣抖落一地，铺在他们身下，有那么一些染上了血色，显得分外妖异。
　　梨树静静地看着一切，枝桠顺着微风摆动，月斜影清，一道幻光从树枝上剥离，是的，那梨树成了精。
　　梨树在紫云皇城内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树下甚至还埋葬过很多人的尸体，在三七进宫之前，这棵几乎要成精的梨树却处于最危险的境况——满身病害，数百年的累积眼看就要毁于一旦。但好在有三七，这个来自农村的姑娘很仔细地打扫了花园，自然也救活了这棵梨树。
　　久而久之，梨树通了人性，能够看到三七的记忆，能够读懂三七的心，于是才会在今夜，这个恰巧的机会，让平皇帝不管不顾地和三七交合。
　　也可能是沾了平皇帝和三七二人的龙精血气，也可能是今夜的月光分外明朗，甚至有了那么一些本应出现在夏夜的帝流浆的缘故，梨树彻底通了人性，懂得了变化之术，成了精。
　　在以后的七十年，这只妖精一直在明中或者暗处跟随着三七，以及三七的女儿——未来的云皇，多少也帮了一些忙。
　　（是的，此刻为云皇著书立传，书写眼中云皇一切的人，也就是我，也就是那棵成了精的梨树。在书写这一切的时候，我努力要去保持一种客观的语气，尽量描述事实，所以在以后的行文中，我会尽量在女皇的传奇中不出现“我的主观论调和视角”。）

　　平皇帝本身的确是喜欢三七的，喜欢这个陌生女子身上的那股天然，那股亲切，那股能让他彻底放松的感觉。
　　只是，若放在平时，平皇帝最多最多，也只是告知戚夫人，然后把三七提升为妃嫔的一员。
　　决计不会就这样便和三七发生了关系。
　　不过，一切完成之时，平皇帝也不后悔，他甚至觉得很好，很不错。
　　就像是做梦一般的感觉。
　　后来三七羞涩地带着平皇帝进了屋里，天不亮，平皇帝离开了三七四六院，留下了有几滴血渍的袍子。
　　平皇帝所想的是，待天明了，便让戚夫人安排关于三七的一切。
　　他未曾想到的是，离开了三七四六院，竟然有点找不到路。
　　平皇帝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深宫这片了，东方已有了几缕曙光，若放在平时，平皇帝肯定会龙颜大怒，说不定天明就会下命令把整个紫云皇城重新规划一番。但今天不一样，他心情很好，以至于他猛然拐弯碰见了戚夫人时，吓了一大跳。

　　“皇上。”戚夫人只身一人。
　　戚夫人不止是协同皇后的后宫主管，而且还是平皇帝年轻时的奶娘。
　　“戚夫人！？”平皇帝对这个从不见老的奶娘还是有几分好感的，至少在她面前时，平皇帝觉得自己不用摆出皇帝的姿态。
　　只是，这时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平皇帝依然有几分醉意，清晨的雾气弥漫了起来，连带着让他觉得昨晚的一起都不太真实，不过身上的凉意告诉他，自己的确和一个女子发生了一段情——自己还刻意留下了袍子以为证。
　　“皇上这是要去哪？”戚夫人穿了一身水色长袍，几乎要融进身后的花木之中。
　　“回天元殿歇息。”平皇帝觉得可以让戚夫人带自己去。
　　“皇上跟来吧。”戚夫人欠了欠身，“老奴为你引路。”
　　偌大的紫云皇城，有好多路仿佛只有戚夫人才知道，平皇帝方才还觉得遥不可及的天元殿，在戚夫人的带路下，很快就到了。
　　他甚至都还没说出有关昨晚的一切。
　　平皇帝对戚夫人的感情，说直白一些，更像是母子。
　　所以，他还是有点担心自己昨晚做的一切，会不会不合礼数？
　　说来也奇怪，平皇帝随着年岁增长，对那最初一点都不在意的礼数，尤其是有关妻儿的礼数，愈发在意了起来。
　　“皇上，我看你精神不太好，还是再歇息一会吧，这是参汤，皇上也喝一碗吧。”戚夫人递上了汤碗。
　　平皇帝饮完了人参汤，宫女们也都上来了，备好了床，然后服侍平皇帝沐浴更衣休息。
　　待到他醒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以为昨晚的一切真的就只是一场梦。
　　只是，他在之后的日子里，偶尔会看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宫女发呆，尤其是有一些肉的宫女，好像是在找寻什么丢失了的东西。
　　渐渐的，宫里从皇后到小宫女，都开始丰腴大计，每个人的脸蛋都变得肉肉的，努力维持在“有一些肉，面色红润，但绝不是肥胖”的健康状态。
　　可平皇帝潜意识里要找的人始终找不到，他那种有一件事没有做，有一个人弄丢了的感觉，时不时会跳出来干扰他的神经。
　　“戚夫人，让御医给我开点安神的药吧。”他轻声对戚夫人说道。
　　“哦？皇上哪里不舒服？还是让御医来仔细看看，再对症下药？”戚夫人关切万分。
　　“不了，只是有一些莫名的念头，总是时不时地跳出来。”平皇帝好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就像是我见了太多人，做过了太多事，总会有那么些不该忘掉的人和没有做的事情，这些事情没有做，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碍，但总是烦扰着朕的神经，让我不得安生。”
　　他默默地说着：“既然我记不起，那就让那些念头，不要出来打扰我了。”
　　他就像是下圣旨。

　　转眼到了和朝42年元宵前夕。
　　宫女三七早就对那晚的一切产生了怀疑，若不是那绣有真龙的袍子，三七真会以为自己纯属感应怀胎。
　　那，如果真的是皇帝，为什么他不来接自己呢？
　　三七想不明白，也没有地方去问明白，也没有胆子去问明白。
　　梨树成精之后元神不稳，睡了一场，醒来便是三七即将临盆，树精尚不明白人间之事，只是单纯地以为三七和平皇帝发生过了一段情，而且还怀有了龙种，那幸福肯定指日可待，于是在这冬寒未过的天气里，开了满树的梨花，白得吓人，以至于四六猛然发现时，还以为又下雪了。
　　现在看来，世间知道三七十月怀胎即将临盆的生灵，便只有四六和梨树了。
　　四六点了一盆火炭，端进屋补进炉子里，屋里显得暖和了许多，接着她盛了一碗汤圆，端给了三七。
　　她自己也端着一碗，勺子里的汤圆白白胖胖，四六依然是小孩心性，看上去和十一二岁时只有身高上的区别。她轻轻吹了吹汤圆，然后咬了一口，破了皮而汤圆流出了喷香的芝麻馅儿，她有吹了吹，然后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三七，院里的梨树一夜开花了，方才我看见，还以为又下雪了呢！”四六高兴地说着，“呵呵，三七你什么时候生宝宝啊？看你的肚子，圆圆滚滚，像个汤圆。”
　　她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话让三七的思绪又纷乱了起来。
　　是啊，梨花又开了。
　　三七还清晰地记得，去年春天的夜里，梨树那白色的花瓣坠落到自己身上的感觉，那么微妙轻柔又刻骨铭心。
　　还有那个想不清楚面容，但总是在梦中不断出现的男人。
　　皇上，难道你忘记了那一晚的一切吗？
　　现在宝宝就要出世了，你叫我怎么办？
　　三七看着酣然吃汤圆的四六，满腹忧愁无处化解。
　　只是莫名地闻到了一股清幽幽的花香，她看了看紧闭着的窗外，隐隐约约是能看到院中的梨树，那树上的白花好像开得比那一夜还要繁盛。
　　这棵树在今后会一直安安稳稳地生长在紫云皇城，只是树的精魄会化为有形或无形，紧紧跟着三七以及以后的苏云。只是，对于三七而言，今天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这满树的梨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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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春节期间强力更新= =至少日更，很可能会出现双更的状况！敬请期待！
下一章开始，女皇苏云正式呱呱落地，可能会试着让叙述变得更为有趣一些=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