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楚秋

1、别院

　　十月十八，晴，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小姐，小姐……”书房外传来急切的声音，声音虽急却不大，只是门拍的甚响。
　　屋里守着的丫环清风和白玉听到门外的动静脸色己变，只是没人敢动，只是看一眼书桌前仍然一笔一画写着字的小姐李宁笙，神情也甚是急切。不是写信，也不是处理卷宗，只是在练字，几乎每天小姐都会抽出大半个时辰来练字，这时候是绝对不能打扰的。

　　“小姐……”外面拍门声越来越急了。
　　“开门。”沉静的女子声音传来，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平静与幽远，但却偏偏让人无法违抗。
　　清风和白玉立即上前开门，门外露儿几乎是冲进来的，满头汗水，气喘吁吁的道：“小姐，七姨娘生了个儿子……”
　　“嗯。”李宁笙轻声应了一声，表示知道。只是头都没抬，仍然是一笔一画的练着字。露儿却是越来越急，只差跳起来去夺李宁笙手里的笔。当然她是没这个胆子，清风上前拉住她，让她别在这里转得人更烦。

　　“小姐……”小露忍不住再次出声，这次连平常规矩都忘了，只是叫着道：“小姐，你快想个办法吧，孩子才刚落地，七姨娘那个得意劲就别提了……”
　　李宁笙抬头，一双黑色眸子里只是淡淡看着她无任何指责之意，只是却看的小露不自觉得住了嘴。声音不自觉得变小，道：“小姐……”

　　“己准备妥当……”很突然屏风后面一声幽幽的男声让露儿惊了，这是小姐的院落，就是小厮也是未留头的小孩子，如何有成年男子的声音出现。
　　李宁笙手里的毛笔终于放下，跟她最久的白玉立即上前，把早己准备好的外出衣服给李宁笙换上，一边给主子换着衣服一边吩咐着：“清风，小露留在院里，有什么突发状态，清风可随机处理。”
　　“是。”清风应着，露儿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清风也己经拉着她一同答应。

　　衣服换好，清风随即召来小丫环去外面传话备车，李宁笙却己经大步向外走，只是到院门处，很突然的转出来两个神色严厉的嬷嬷，行礼道：“家主有吩咐，请小姐这两天先在府……”
　　一句话都没说完，另位一位嬷嬷只觉得什么东西在眼前闪过，说话的那位嬷嬷己经倒在地上，只有喉咙处有点红血流出。李家的嬷嬷们虽然也是久经历练了，但哪里见过这个架式，活着那个颤抖着身体就要跪下来求饶，只见剑光闪动，也是速度倒下了。
　　“不要随意杀人……”李宁笙开口，眉头皱了起来。
　　刚才那个男子声音又响了起来，道：“这等心腹，留之何用。”
　　李宁笙轻轻叹口气，却是没反驳。
　　随侍的白玉过来，看到地下尸体镇定自如，只是看向李宁笙道：“小姐先前一步，车子在前面。”地上的尸体她会打理，现在更要紧的是快点赶到别院去。

　　本家离别院的位置并不远，可以说那是离本家最近的别院。本来己是年久失修，但后来七姨娘有孕，家主李行就特意精修一番让七姨娘搬入安心养胎，直到今到孩子落地，李宁笙才第一次踏入。是强行踏入，从七姨娘入住起，李行就禁止她踏入。
　　生了个儿子……李宁笙轻叹口气，淮南李氏，世代贵族，今朝皇帝登基之时更有开国之功，皇帝更是承诺，门阀世代共享荣华。齐氏王朝传了三代，三代皇后均出李氏，此等荣宠真可谓是天下共享了。
　　只是到了这一代的李氏，嫡系一脉家主李行年过四十，膝下却只有一女，现在突然间生下儿子。七姨娘何止是得意，估摸着她官封诰命都在幻想了。

　　“小姐，到了……”白玉的声音传来。
　　李宁笙睁开眼，一双黑玉般的眸子里却透着一丝寒光，白玉侍奉下车的时候不禁把头低了下来。李宁笙在脚门处下了车，那边门房迎了上了，小声道：“家主还未到。”
　　“嗯。”李宁笙应着，时至今日她早己经不怕李行这个父亲，只是病残之躯，己无多少时日，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之翻脸。

　　家主特意整修出来的别院，七姨娘住的日子也不短了，本来该是园满亲信。只是李宁笙进门却是一路人进门请安，直到白玉推开门，李宁笙进了内室，还在看着儿子得意笑着的七姨娘神情才僵住。虽然还没有力气指着李宁笙叫骂，却满是张狂的道：“我还没召你，快点给我出去……”她儿子都有了，还怕一个待字闺中上无兄长的小姐吗。
　　李宁笙只是默然的看着她，李行的七姨娘，也是所有姨娘丫环里头最漂亮最得宠的一个。真真是国色天香花容月貌，只可怜少长了脑子。

　　白玉己经使唤着两个小丫环搬了椅子过来，收拾好了才扶着李宁笙坐下来。看到这个架式七姨娘更怒了，道：“我让你出去……”
　　李宁笙却是看向身边的奶娘道：“把孩子抱过来。”
　　七姨娘怔了一下，本该是七姨娘心腹的奶娘却是迅速抱起小少爷。七姨娘对于这样的变故完全怔住了，伸手想抢，只是她一个刚产下孩子的产妇哪里争的过平常干活打杂的奶娘，七姨娘花容月貌的脸孔迅速狰狞起来，叫着道：“你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说着挣扎着就要从床上起来，只是旁边几个丫环迅速把七姨娘按住，连带着嘴也一并堵上，七姨娘只是呜咽着趴在床上。

　　奶娘把小少爷抱到李宁笙面前，李宁笙却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接过来抱着，只是道：“好小。”小猫一样，现在好像是吃饱了，不哭不闹，只是看着李宁笙。
　　李宁笙挥挥手，奶娘迅速把孩子抱开，只是在旁边站着不再上前。李宁笙这才看向床上的七姨娘。说不清是怜悯还是什么，其他家里的小妾要是能生个儿子，确实是天大的喜事，生下儿子才算有了依靠，只是唯独李家不行。
　　家主李行风流，进门的就有七位姨娘，家里丫环外面的红粉知己更是无数，但是长大成人却只有李宁笙一个。

　　“七儿……”突然的一声低吼，内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四十几岁李行己经脱着病弱的身体过来，七姨娘迅速挣开丫环，就想着下床，只是不等她下来，李行己经走过去，道：“七儿，你辛苦了……”
　　“老爷，给妾身做主啊……”七姨娘抽泣起来，手一直颤抖着指着坐着李宁笙。不过美人就是美人，即使己是如此狼狈，但却更有一番风韵。

　　李宁笙仍然是一脸沉默样的坐着，李行却己经开始向李宁笙发难，吼道：“混仗东西，你庶母刚刚产下幼子，哪里容得你放肆。”
　　李宁笙只是抬眼看一眼李行，虽然是父女，但是跟李行相处的时候并不多，小时候就跟着祖父。偶尔见上父亲一面也只是请安问礼，大部分时候李行都会在姨娘房里。再后来李宁笙上山，父女更是没有见过面，直到去年回来，那时候母亲祖父均己经去世，父女之间更是无话。

　　李行却被看的不自在了，虽然他现是家主，但是他这个家主当得多窝囊他却是自己清楚。父亲李晨是难得高寿之人，父母高寿儿女之福，只是到李行这里，就真是福祸难说了。李行是嫡长子，家主之位是必然的，就连李晨对他即是再不满意，对此大礼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即使再高寿，前年时李晨还是病逝，伤心之余李行还有几分高兴。只是这个高兴并没有多久，李晨临终之即却是留下话来，速召李宁笙回府，若李行无子，家主之位可传李宁笙。李宁笙乃嫡出长女，母亲更是出身林京周氏，自幼跟着祖父，后来更被紫苏道人收为徒。

　　紫苏道人向来有当世第一高人之称，据说当年皇上起兵之时就得他相助才有今日的王朝功业。只是他却坚持不受封，找了个山去隐居，身边徒弟也有几个。现文德皇帝登基之时，紫苏道人前来祝贺，当时文德皇帝身边己有五个成年皇子，就想把三皇子送去学艺。结果紫苏只是跪下说收皇子为徒实在不敢。说是不敢，但是谁都知道，是没看上三皇子资质。
　　说来也是巧，李宁笙当日正好被皇后李氏也就是李宁笙的姑姑接进宫里玩耍，御花园赏花的时候，被紫苏道人撞上，当即就要收徒。让帝后都是惊讶不己，紫苏道人却只是笑着，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表情道：“此女贵不可言。”
　　这话并无人反驳，李家己经出了三个皇后，第四个皇后也是板上钉钉的，李宁笙是嫡女不说，与太子年龄也相仿，亲上加亲，再合适不过。现在就等着两人大些就要成婚，先是太子妃，以后的皇后，太后，贵不可而言这话真是再合适不过。
　　当时李皇后就把此事推辞，紫苏道人虽然无奈，但皇后开了口，他也没什么话说，只是摇摇头准备要走。只是李晨听说此事，反应却是大是不同，先是进宫会了女儿，一番说辞之后，李皇后也不再阻拦，随即李晨亲带着李宁笙过去，这算是拜之师。

　　也因为这样，虽然李家还没有出过女子家主，但是嫡系无所出的情况下，她有这个资格的。也因为有李晨的话放在那里，李行对于七姨娘有孕之事就更是敏感。虽然李宁笙是他亲女，但女子为家主成何提统。

　　“老爷，让她出去……”七姨娘冲李行撒着娇。
　　李行却是抬眼看向端坐着的李宁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当年父亲病重之时李家己经派人上山，李宁笙是回来了，李晨临终的话她也是听到的，没推脱也不觉得哪里不合法理法。只是师傅说她的修行未满，一年后才得下山。
　　只是一年之后回来，李行己经正式掌家，李宁笙也只是晨昏定醒并没其他异样。虽然在山野几年，但身上气度完全是贵族千金该有的架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李宁笙乖巧至此，李行每每见她时总有一些不安，明明是自己女儿，明明只是一个十六岁少女，但只是看那眉眼，在受她礼时，李行总有几分别拗。

　　李宁笙坐着未动，只是扫一眼七姨娘，对李行道：“姨娘产子，父亲你真认为是好事吗？”
　　李行怒道：“为父四十五岁才得一子，如何不是好事。”这都不算好事，那怎么样才是好事。
　　“我倒是觉得这是大祸临头。”李宁笙淡淡说着。
　　“胡说八道……”李行再次喝斥着，但是看向李宁笙的神情里有几分害怕道：“速速离开，为父不会责罚你的失礼。”

　　李宁笙只是看着李行，半晌才叹口气道：“李家不能再出皇后了……”
　　李行愣了一下，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李宁笙。一个家族能出皇后，荣耀先不说，只是官场上的利益就是数不胜数。
　　李宁笙又道：“有子继承对于一般人家当然是好事，但是唯独我们李家是坏事。皇上早有言再先，待我成年之后就嫁入东宫为太子妃，而一直到今日此事都未提起，父亲应该明白为什么。”
　　“李家嫡出只有你这一脉。”李行说的时候也甚是气恼，他娶的姨娘虽多，但孩子却只有嫡出的李宁笙一个。李行年纪己经不轻了，身体也是不好，会不会再有子嗣都不好说，所以李宁笙与太子的婚事也就一直拖着。
　　李宁笙叹口气说着：“我一个女子，祖父却是执意把我送上山修行，这是为何，父亲可知？”
　　李行再次说不出话来。
　　“所以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开国这久李家荣宠了这么久。但是父亲抬眼看看，除了我们李家之外，其他几大家族是什么下场。”李宁笙缓缓说着，声音不大，更不似不一般少女的清脆动人，但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那你去死不就可以了，你既是皇后人选，死了李家不就没有皇后了吗？”七姨娘冷笑的插嘴，恶毒的看向李宁笙。
　　李宁笙却是完全没理会她，只是继续道：“门阀己经成了皇族的阻碍，与其让皇家动手，不如自己动手，也许还能保住族人性命，为后世子孙留下一份产业。”
　　李行只是站着说不出话来，其中道理不止现在李宁笙说过，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曾感叹的提过。只是那时候他听着好像天书一般，这怎么可能，别人家出事与他李氏何干，现在中宫里坐着的还是他一母胞妹，东宫住的太子更是他亲外甥。

　　“父亲，这么些年了，您膝下只有我这一女，您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李宁笙稍带几分叹息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又道：“尤其我上山之后，姨娘们连怀孕都不曾有吧。”
　　李行一怔，回想起来确实如此，其中原由自是不言而喻。李行不自觉得一身冷汗，他从来不曾想自己父亲谋算如此之深。

　　李宁笙又道：“只要嫡系有子出，皇上马上会下旨加封太子妃，若无意外将来更能母仪天下，这样的荣耀和一个家主比起来，父亲觉得哪个更尊贵些。”
　　李行说不出话来，更明显皇后对于女子来说更是尊贵，那是更好的选择。
　　李宁笙说着轻叹了口气，又道：“父亲，也请您试想一下，以您的身体状况可否能撑到弟弟成人，我一旦入宫，您百年之后，弟弟尚小，诺大家业谁来打理。”
　　“……”
　　“我不是不高兴弟弟的出世，只是其中凶险，还有祖父的担忧您可曾能体会。”李宁笙停了一下又道：“祖父花了如此心血把我培养成才更把李家托给我，无论如何我不能地下的祖父失望。”

　　“你……你想如何？”李行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着，他大概猜出李宁笙的决定，心中再是不忍，却也知道孰重孰轻。
　　只是没等李宁笙开口，七姨娘却叫了起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生下了儿子，他是李家的下任家主……”
　　李宁笙只能怜悯看七姨娘一眼，缓缓的道：“此女甚蠢，留在父亲身边实无益处，父亲想要绝色，自可去寻好的来。”
　　李行只是大口喘着气，却是说不出话来，七姨娘对这话也是怔住了，只是怔怔的看着李行。

　　话完，李宁笙己经不等李行反应，径自起身出门。

　　晚饭时分，京城皆知，李家七姨娘难产身亡，一尸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