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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十七:岚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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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战国相关明智光秀X石田三成)
石田三成第一次见到织田家重臣明智光秀,那是天正二年的冬天,当时他刚侍奉秀吉没多长时间,因三献茶的机敏体贴得到了时任长滨城主的秀吉赏识,然后跟着秀吉拜访了坂本城主光秀。
值得一提的是,那一年三成年方十五,光秀已过不惑。至于秀吉……这个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以及本文读者的关心范围之内。
三成虽然有少年人特有的机灵敏捷,也因此获得赏识有了晋身机会,但当时谁都不知道,这个外表荏弱秀气的少年人,心理却非常成熟深沉。当然后来这种更接近褒义的稳重深沉被他最大的敌人抹黑的很严重,就变成了心机深沉。
不过从以前开始,三成就是一个矛盾的少年。他不但有着秀气的外表与灵敏的行动,以及与之相反的稳重的沉着内心,还不喜欢说话。但是这个不喜欢说话的人往往一开口,说的必定是真话。虽然这么看上去怎么也算得上坦率诚实的人,但实际上那些一开口就吐露出来的真话,却刻薄的让人想死。鉴于三成一开口太具杀伤力,明明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却总被人认为话很多,而且都能让人印象深刻……所以在去见光秀的时候,三成被秀吉下达了‘坂本城主明智,是一个非常注重礼仪与细节的文化人,而且很敏感,任何没有言外之意的无心之语,都能让他纠结好半天,所以见到这位殿下的时候,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三成你就别说话了。’
“哦?明智殿下居然是这种人?”三成表示很难理解:“不是说他是个凶暴的恶鬼吗?比叡山那事……烧的可真放肆,也激起了领内的反抗吧?”正因为如此,所以当初选择出仕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这样一个恶道非情的魔鬼。
秀吉猴儿般的脸囧成一团,似乎在烦恼该怎么给三成描述一下他们即将见到的那个人,到最后还是无奈的道:“虽然俺的确对明智殿下的为人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能那样告诉你。因为一旦见到他本人,你就会知道,那些指责都是很无力的。明智殿下不是一个坏人,三成,你是俺的近侍,俺什么话都可以明白清楚的告诉你,在织田家里,大部分人的品德都不如他,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俺……”
“殿!您说的太过了。就算想为明智殿下开脱,也不用如此的贬低自己……”
“俺可没有想为他开脱的任何意思,而且俺也不喜欢看轻自己。当初谁都看不起俺的时候,俺也从来没放弃过自己。”秀吉笑了笑:“俺只是想告诉你,用你自己的眼睛好好看着吧,这个时代,德行高尚与否,自己说了、做了是不算数的。只有不断地胜利,站到最高的地方,才能将自己的声音让更多人听到。”
“所以?”
“所以,明智殿下是不是一个好人,这不重要;他做没做坏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以这幅姿态,走到最后。”
“恕我直言,这我可不能认同殿。您的意思难道是,就算他是一个好人也没有做坏事,但走不到最后的话,那些德行就等于没有吗?”
“那是当然价。三成,如果是你的话,是想站到高处让更多人听到你的声音,还是要清高的死去?”
“这我可回答不了。我的一切都是殿给的,事到如今,就算后悔也没药救了,只能跟着您一条道走到底。为了让您步步高升,做什么都愿意。如果是以前,或许会考虑德行的问题。但如今,虽然跟您对德行的看法不同,但无论如何,您就是对的。”
秀吉佯怒:“你这张嘴巴什么时候能变得温柔点儿,什么时候天下就能太平吧。俺有亏待你吗,怎么就是后悔没药救价!?”
“不好意思殿,当初跟随您的时候,因为第一次被身份这么尊贵的人接见,有点怯场,头一直没抬起来,偶尔抬起来也没敢仔细看您的脸。”
……
“总而言之,见到明智殿下的时候,你要心里有数,最好谨言慎行。”
“是。”
三成知道,能像秀吉这样对待他的人,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二个,所以能跟随秀吉的家门,并不曾后悔。
正因为知道自己嘴巴不饶人,也不打算改,对着身份尊贵的主公都没有特意斟酌言辞,对方却并不当一回事,依然给予了信重,这一点比任何礼遇都让三成感激。
于是那猴子般的陋容也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那时,身为长滨城主的秀吉,和坂本城的明智,颇有来往。聪颖的三成一早就知道其中的关键所在。
同为织田公旗下大将,柴田胜家一脉对秀吉向来不假辞色到了厌恶的地步,秀吉不能再得罪光秀,必然要想尽办法拉近彼此的关系。在织田公评定时,光秀只要不帮着柴田给他下拌,就已经算是帮了大忙。
何况,传闻中,虽然明智光秀是个恶道非情的魔鬼,却也有文武两道的美名。即使对他为人再不以为然,也无法否认那个人无论礼仪做派还是个人才学,都是家中首选的良师益友。
接近光秀是一件有利可图的事情。别的不说,至少自从好好观察了几次光秀泡茶的手法后,再接待客人时,秀吉也没有再被嘲笑为土鳖了。
那时秀吉的地位已经渐渐变得重要起来,得知长滨城主大驾光临,明智家也拿出了很高的规格接待。不过秀吉来了不少次,都没有看到传闻中光秀最得力的大将明智秀满,这件事他一直非常抱憾。
他们坐在敞开窗子的和室里喝茶,光秀闲雅的披着一件紫色橘梗纹的羽织,戴着在京都公家中流行的乌帽子,姿态美好的给两位客人煮茶。虽然眼前这人已年过不惑,但面白无须,眸如点星,双颊瘦而不削,气质又极尊贵,这一眼风姿已足够折人,三成莫名感到茫然。
眼前这个比公卿还要优雅温柔几分的男人,竟就是传闻中一把火把比叡山大小伽蓝烧了个干净的恶魔吗?
竟就是他,将那些佛门子弟无论老弱病残皆是一刀斩杀的吗?
明明是一点血腥戾气都感受不到的男人,始终半敛着的眉眼就像是看惯了一场人生中的雪月风花那般,雅致的不染丝毫尘烟。若说漂亮,倒也未必,毕竟是一个久经沙场也不年轻的武将,恐怕也没有特意保养,无论如何都算不上顶尖的漂亮,可是那莲静如许的气质姿态,让人提不起半分的质疑之心。
总算明白了秀吉的预防针不是白打的。谁看到这个人本尊,都不会认为他是个暴虐成性以杀戮为乐的人的。
所以茫然之余,三成忍不住开了口。
“明智殿下。”他直截了当的对初次见面的坂本城主道:“火烧比叡山,是您制定计划并亲自做的?”
秀吉有点意外的拉住三成的袖子,把他赶到自己身后:“啊,明智殿下,请不要在意,这孩子刚投入俺的家门,还欠缺很多东西。”
光秀却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一直以这样的姿态看着烧茶的炉火,不时亲自拨弄一下。
“恩,是吾人做的。”
“有什么感觉?”
紧接而来又是一句不客气的追问,完全无视了身份的差距和初次相见的礼仪,秀吉捂着额头移开目光,没有去看光秀的表情。
回去后一定要惩罚他。秀吉想。这个时候得罪光秀可真不妙,而且还是之前吩咐过他的。虽然知道这孩子大半的发言都是没恶意的,但因此敌视他的人看来从今往后又要多一个了。不把他关上十天半月简直对不起他那张脸。(恩?这有什么因果关系?没文化的猴子已经郁闷的不想分清楚了)
不过出乎秀吉所料,明智光秀虽然这一次把眼光移了过来,落在了三成脸上,但并没有变了表情。
在三成眼里,光秀回答他时的神态,就像是认真思索之后,老老实实描述了自己的感觉那样。
“刚开始的时候,是拼了武士的意气去做的。不管怎么样,既然被主公委任要杀光那群乱党,而且也应承了下来,就要做的彻底,不管挡路的是什么,都一刀劈开。不过,到后来有点犹豫,血腥味太重了,还有大火燃起的浓烟,让人呼吸困难。所以……”
“所以?”
“所以心里就想,下次可不要做这种事了,就算是主公要做,也一定要劝住他。劝不住的话,吾人就去出家。”
“噗……”三成和秀吉忍不住一起笑了出来,不过秀吉忍的有点辛苦,三成倒是笑的没什么顾忌。
说那番很像玩笑话的话时,三成看到光秀的表情还是一如往常淡静,没有用什么激昂的斩钉截铁的态度和语调,也没有用华丽的装饰词汇,但却让人觉得,他说的很认真。
这是一个一本正经的认真男人,虽然看上去比起武士更像公卿,但骨子里绝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武人。三成这样想。而且出乎意料的老实,从不回避问题,并且会给出认真思索之后得出的答案,虽然那答案让人听了很想笑,但……但想必是真心话。
除去烧山恶魔、文武两道的传闻,光秀还有着能言善辩之名,即使在名臣如云的织田家中,他的口才都为人所称道。
然而却是这样一个老实人。
三成望着那张温柔但诚实的脸,莫名觉得悲哀。
总是说实话,却有雄辩之才的名声,也因此屡次被主公委任外事,也能圆满的达成主愿,却无法用这才能,为自身谋利。
无法用说的让别人理解自己。
三成从那柔雅名将身上所折出的光芒里,想要看到自己的路。
如果能像光秀殿下这样,礼仪完美举止优雅,又有如此莲洁的气质,就算改不了这张惹祸的嘴,也多少能缓和一下人际关系吧……?就像是如今坐在他面前的自己一样,明明还不够了解他,之前还存在着那么多的偏见,可是一旦看到这个人本尊,却提不起厌恶之心。
甚至想要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认为那都是肺腑之言。
所以跟着秀吉拜别了光秀,回到长滨的自居之后,三成有整整一天端坐在镜子前,看对面的自己。
他大概也能做到那样吧。他还年轻,有很大的可塑性,只要努力什么都还来得及。
镜子中的少年人也如坂本那名将一般,身形纤瘦,脸色苍白,在乱世武人云集之时,这种外形首先就不会让人感到威胁。
不同的是,光秀高贵清和,整个人都有种玉质的润泽,更加予人好感,而三成自己……他看到的自己,全身都发着一种刀剑出鞘般锋利的光。
纤弱的外表,却锋芒过盛……等审视清楚自身与理想违和的特质之后,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刻意敛去了那些过于伤人的光芒。
刻意内敛起来的三成,变成了一个比较容易被认同的人。仔细想想看,这年轻人聪颖、秀美,想要体贴人的时候也不是办不到,又敏而好学,有不俗的才华,除了那张嘴实在没口德了一点,确实算得上一个值得交的朋友来的。只要他注意到了这个,并加以收敛,人际交往就会变得更加得心应手一些,所受的敌视也没有最初那么多了。
而直到跟随秀吉搬到姬路准备毛利攻略前,三成都作为秀吉的使者,负责与坂本明智联络感情。秀吉委派三成这样一介年少新人负责如此重要的外事,倒也并不全是因为宠爱他的私心。因为初次见面时秀吉就发觉了,光秀对有话直说而且还不会挑委婉点的说法的三成,出乎意料的宽和。
那个有着文化人特有的敏感纤细神经的光秀,对一些无心之语都要纠结好半天研究言外之意的光秀,偏偏对三成那种有话直说的交流方式毫无芥蒂,虽然秀吉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但这些事他也用不着想明白,只要知道明智殿下能接受三成那种沟通方式,剩下的事就交给三成负责了,禁闭当然也是不用关的了。
光秀和秀吉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这一点在接触几次后,三成就完全明白了。虽然都能接受他过于刻薄的说话方式,但他们仍然是完全不同的人。
秀吉对自己的宽容,是因为他看自己顺眼。秀吉对自己看顺眼的人或物,那都是很大度爱护的。而光秀……光秀本身是一个说话委婉到拐弯抹角地步的文化人,即使是言语他也如态度礼仪般恭谨万分,不愿伤人。虽然说出口的话的确都是真的,也的确都很朴实不华丽,但因为用词太斟酌讲究了,没有一定的文化或许会听不懂……不过,或者正因为光秀是这样的人,所以就更期望别人对他开诚布公也说不定。
所以两个只会说真话的老实人,一个是因为用词太讲究而不能为人所理解,一个是因为用词太不讲究而容易得罪人,他们的相处,却是宁静而和悦的。
在三成频繁往来于长滨与坂本期间,明智光秀在织田家中的地位也是逐步攀升。
天正三年正月,光秀接到了攻略丹波的任命,四月他出兵支援了对三好康长的作战;七月,信长公为他奏请了惟任贵姓,并晋六位日向守职;八月,他又参加了平定越前一向一揆的战斗;九月,光秀亲自出阵,迂回于但马县,于十一月闪电般的攻击了丹波的黑井城。
天正四年正月,光秀攻克了黑井,并打败了波多野的援军。五月,他从丹波攻略中抽身,马不停蹄的回军参加了织田本家对石山本愿寺的侵攻。
不过五月底,跟随秀吉同在织田征讨本愿寺军中的三成发现,明智家的水色桔梗旗突然不见了。
明智殿下不慎患上急病,暂时退出了本家的军团,去京都接受治疗了。
秀吉这样对三成解释:
俺察言观色,发现近日御馆样也有暂停这边的攻势,亲自前去探病的意图,明智殿下在御馆样心中何等重要啊。在那之前,三成,你也要去看看他。
光秀在丹波攻略中势如破竹立下赫赫战功,在信长公心中的地位亦是更为要紧了,与他打好关系实乃本家要务之一,三成点点头,买了些探病的点心就动身前去京都。
那是天正四年的六月二日的清晨,三成在京都的医馆里见到了卧病在床的明智光秀。初阳透过窗纸薄薄的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一片浅金的辉煌色,这过于鲜活明亮的色泽与光秀本身泛灰的病色奇异的交汇渲染,反倒变成一种特殊的美感。
“日向守大人,”三成看到那样的光秀,在门口伫立了有半分钟左右,才开口唤了一声,准备移步走近一些。“鄙上听闻日向守大人抱病,十分挂怀,特命在下前来探望……”
“不要过来。”
病床上传来那人虚弱的声音,比起平日来,那声线更加的纤薄,还带了点京都腔的颤音,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太好……但似乎比平时更见华丽了。
三成一时止步,有点费解的望过去。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到来被嫌弃了,这么以为着,眉毛就扬了扬。
“这是会传染的风寒,”光秀没有力气抬头看他的客人,但他心里描绘出的那飞扬傲慢的少年人,就正在冲自己扬眉。所以他在心里笑了笑,很快用最简单的语句给他解释了一遍。“医师说,随便靠近的话,可是会死人的。”
这种风寒在当时是很难治愈的重病,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要留在医馆里隔离治疗。原本三成和光秀并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如果早知道是这种情况,或许为了自身的安全着想,就会听从病人的劝告,顺水推舟的告辞而去了。但是在先前认为自己的到来被厌弃、又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后,心中涌上的愉悦感让他自己也感到意外,竟就那样毫不在意的走了过去。
“日向守大人,您已经病成这样了,就不要挑剔在下的礼仪身份了吧。”这样说着,三成跪坐在光秀身边,轻轻用手掌按住对方露在被褥之外的手指。像是要将自己年轻的活力传达过去一样,手掌慢慢的合拢,握住了那些冰凉的指尖。
“石田殿下,这是何等轻狂的妄动,万一被吾人之病传染……你要以什么脸面去见羽柴大人……?”
“只要您努力康复不就行了吗?”
“这世上可不是任何事只要努力都能做到的啊……”
“我可不这样认为。”
光秀诧异的抬眼往上看去,三成孤丽的脸上露出一种坚决的神气,从他的角度看到,那种神情显得这年轻的客人既傲慢却又天真。
“不管怎么样,我可不是来跟您吵架的,”三成说:“您就努力康复看看吧,就算如您所说,并不是任何事只要努力就能做到,但不努力的话显然什么都做不到的吧?”
光秀忍不住微笑了。在这样恪守礼仪的自己面前,仍能以赤子之心坦然面对,没有半分拘束的人,只有眼前这一位。或许正因为光秀平日的做派太过高雅,以至于任何脾气火爆的人在他面前,都生不出争吵的心来。但是光秀想起三成那种咄咄逼人的锋芒,就觉得如果非要吵一架的话,或许三成确实是个不错的对象。
“吾人就努力康复吧,”
三成感到自己握住的那手指动了动,接着光秀整个手从厚重的被褥下伸了出来,反手握住了三成。
“感谢三成你这个时候能来这样鼓励吾,这份情义吾会记一生的。不过,你还是先回去吧,万一真的被传染就不好了。”
“不,我可不是那种被人说两句就乖乖回去的人,如果这样就回去,那一开始走过来的意义就没有了。”三成扬着眉笑:“既然日向守大人认为这点微不足道的事就算是恩情,那我就更应该把这恩情施到底了不是嘛?”
“说什么傻话,如果被传染了你再后悔今日这莽撞就迟了。”
“如果真的被传染,那只能说明我运气不好。不如就赌赌我们之间的运势谁更好吧?”
“哈哈……”
光秀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真是很久都没笑的这么痛快了……虽然病重到连发笑都喘不上气来,但心情的愉悦却是什么都阻挡不了的。
自己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这一点早就知道了,但没想到竟会看那胆大又骄横的年轻人那么的顺眼。那孩子……凭什么认为他想要做的事就会成功,还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与天命赌运……看上去是一个非常理性而冷静的少年人,做事说话也都很有逻辑,但说不定他其实挺不讲理的……唯其这抛开斯文、冷漠的表象,一心蛮不讲理的时候,愈让人见爱。
“那就留下吧,吾人没话说了。”光秀道:“或许就连上天都想保持你这副样子直到最后吧……借你的强运,或许吾人真的会好起来的吧。”
那一夜,三成陪坐在日向守病榻前一宿未合眼。忽冷忽热的光秀,迷糊中只记得自己抓着一只冰凉的手,什么也不想去想,只要一直狠狠地紧紧地将那只手握下去。
明智光秀半生漂泊。
从美浓落城,被斋藤义龙驱逐,流亡越前朝仓开始,就失去了根。再因拥戴足利义昭上洛,离开朝仓转而与织田信长联络,变成了织田、足利两边拿俸禄的外样……即使在织田家里,也尽是一些看不起他的人,嘲笑他是穿着两双草鞋的殿下。
到后来足利义昭被信长公放逐,他彻底变成织田家臣后,这种情况并没有好转多少。一个外人再有能力,始终是一个外人。织田家的谱代臣没有谁跟他交好,比他更早投入信长麾下的,也只有一个猴子时不时跑来攀交。
但秀吉的目的性很明确,这一点从开始就知道。
然而,即使这样也觉得很好。想要破开这样冰冷的人际关系,想要友人。但随着他的身份地位水涨船高,越为信长所看重,就越为同僚所忌。这样一来,本就纤细的神经难免更敏感起来。也不是没想过办个茶会,请大家都来做客,然后利用那样融洽的气氛,将自己想与大家交往的心情明白的传达过去。但是这样的想法总是实现不了。那是因为觉得羞耻,主动去和人攀交,在众人面前掏心掏肺的表白自己是怎样的人是怎样想的……这种事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说起来,似乎只有贫贱之交细川藤孝,是能够说得来的朋友……他们在一起可以畅谈和歌、茶道,风雅无比。可这个时候,却只有一介猴子的家臣,地位身份还远不及他的石田三成,冒着被会死的传染病传染的危险,留在他身边一整夜。
这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啊。花一样盛放的正茂华年。还有少年人独有的意气与傲慢,虽然那时的光秀并不知道,这个少年的意气与傲慢,竟就这样保持了一生。
“命に咲く華、散りゆく花。”
三成听到眼前病人恍惚着吟唱着这样的句子。
光秀是有名的文武两道,不但有着赫赫战功,还是擅长和歌与茶道的达者……不过这个时候他却突有雅兴吟诗,三成也没想到。
“光秀殿?”
“恩。”
“把力气留着养病吧,这个时候吟诗,会让在下误以为是辞世句的。”
“……如果就此一病不起,当做辞世句也未尝不是件风雅之事。”
“您有时候也是个固执的人哪。到底为何而感慨?人生?世道?荣华?”
“因为从未像如今这样接近死亡,所以有些后悔。”
“后悔?”
三成感到自己握着的那只手像是用了一生的力气那样强力的反握住自己,光秀撑着身子想要起来,虽然眼神涣散脸色也还很苍白,但那种执意要起来的固执却有种别样的活力。
三成连忙扶住了他的背,托着这样的光秀坐起来。在一层又一层被褥的衬托下,只穿着月色单衣的光秀看上去更加单薄瘦削了……
握着的那些指尖明明冰凉,后背所触及之处却沁满了汗水。
“光秀殿,请你休息。”
扶着光秀,三成的手微微用力,想要用这不符合身份立场的强硬,迫使光秀重新躺下。但是光秀用恍惚没有焦点的眼看着他,却出奇固执的往相反的方向用力,这样僵持之下,还是常年在战场厮杀的光秀的力气占了上风,而从未与人生死相拼,缺乏必要锻炼的三成,武力上远不是光秀的对手,即使对方虚弱的在生着重病。
不过三成是一个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的人。他放开了支撑着光秀后背的那只手,任由虚弱的光秀自由落体仰天倒下。
即使要摔晕他,被说不体谅病人也罢……何况对于不打算乖乖养病的病人,没啥体谅的必要。
然而三成还是小看了有智将之名的光秀。就算失去了支撑就无法凭自身的意志坐正,即使意识都未必清楚……但亏是绝对不吃的。清和高雅的外表下,意外强硬的一颗心……不服输的心。这一点,他们又一样了。
所以光秀倒下的时候,拽住了三成的衣袖,借着这自由落地的惯性,那种冲击力使得毫无防备的三成也跟着一起倒了下去。
然后被这一番连贯动作掀开的被褥一角才落在他们身上。
病气的濡湿感自被褥上传了过来,讨厌的感觉。三成想要起身,但整夜未合眼的困顿在倒下的顷刻就全部翻涌上来。
那病人扣着他袖腕的手指不可思议的强势,让人怀疑他到底为什么病的快死了还有这样的力气。
“后悔至今为止的软弱。”
耳边突然传来光秀特有的音质,冷不防近距离听到这样的声线,三成本能反应的打了个激灵,立即扭头去看。
光秀仰天躺在他的身边,没有看他,甚至没有睁眼。三成不知道这样的光秀说的到底是病重的呓语还是真心话。
那如冰晶玉碎般清澈柔润的声音带着悠远的叹息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这次就这样死了,那一切休提。如果竟能痊愈……能痊愈的话,要换一种活法。”
“光秀殿对以前的自己竟然诸多不满么?”
三成感到莫名的愤慨。明明那个光秀让他一眼看上去就有了好感,可他自己还不满意。
他难道不知道,就是那个他自己不满意的自己,已经让很多人拍马难追了啊。
就因为他太过优秀,姿态太过完美,所以才被人讨厌啊。
想要学着他的风度礼仪,试着柔软的做人,间或缓和自己那糟糕的人际关系……但那个榜样却突然自厌,觉得自己过于软弱……
而三成却是认为自己过于咄咄逼人……
原来他们都在羡慕对方的路吗?
光秀没有回答三成的问话。他静静的呼吸着,过了良久,三成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回答传过来了。
“生命只有一次。以前吾人觉得,如果是为了御馆样的愿望,做什么事都可以,就算奉命杀戮天下,也做得到。那时夺去了无数人的生命,觉得厌恶,却以为是自己那不必要的怜悯心。可是那不对。今次吾与死亡离得这么近,终于看清楚了,那是因为怕死。因为知道这是个乱世,不能完成御馆样的命令,杀掉他的敌人,在这浮世浪潮里沉下去的就会变成自身。虽然之前也说过,厌恶火焰与血腥味,宁愿去出家也不想再做那种事,可是一想起杀了那么多人,愿望还没实现,却在想逃避的办法,就觉得自己太软弱。”
“光秀殿下,想要变成什么样的人?”
“和歌句里那样的人。”
命に咲く華、散りゆく花。
三成不禁又想起了光秀吟唱的这句和歌。
光秀道:“绽放命华;如飘零落花。让生命像花一样,在散落之前,绽放出最华美的颜色。就这样决定了,如果命数还没有尽,那就要这样一生悬命的努力。”
“总觉得这样提起干劲的光秀殿下有点不像光秀殿下了呢……”
“为什么?不是三成你说凡事都要努力才对的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光秀殿下拼命努力的样子……真不想看到。”
“为什么?”
“我以为我唯一比你强的地方,就是比你更努力。”
“哈哈……”
……
这一次光秀病得很重,三成回到军中,如实向秀吉汇报了他的病情。
之后,六月二十六日,不出秀吉所料,信长暂停了本阵的攻势,亲自前去探病。
从这样暧昧的夏天一直到凉味的秋。
然后转瞬进入了冷澈的冬。
光秀痊愈的消息终于传了过来,不过,一直照顾光秀的发妻,也就在这时染病身故。
医生说的没错,被这种风寒传染,是会死人的。
三成带着说不上是什么的复杂心情,与秀吉的命令,再次前往探望。
“请您节哀。”他转达了秀吉的问候之后,终于没忍住,挑着眉毛加了一句。
“看来我赌赢了,日向守殿下,”
在痊愈了的光秀面前,称呼又变回了毕恭毕敬的官职,那个叫他‘三成’的光秀,那个叫他‘光秀殿’的三成,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虽然用了这样的敬语,但三成的神态看上去并没有特别的敬意。
“日向守殿下,我这边已经尽力了,而您努力的姿态,我三成从今往后拭目以待。”
光秀微笑着冲他颔首:“吾不会忘了的,三成。你传到明智家的愿望,都会实现的。”
不论是想看他一生悬命努力的姿态,还是别的什么,都会让他看到。
很久以后,三成想起这柔雅之人的微笑,还是觉得悲哀。
因为秀吉说的一点没错,那确实是个好人来的,而且德行比谁都高尚。可是却落到那样的下场。
光秀在织田家的地位逐步提升,直到被委任一国,他不但在丹波攻略中表现出色,还活跃在各方战场。只要是向他丹波龟山发来求援书状,都会得到应承。
后来,光秀这种有求必应的态度,被普遍认为是在收买人心,在那时就有不臣之心……然而三成深刻的知道,那个人,虽是个有问必答的实在人,也不会说谎,但着实不擅长交际。他是个有名的茶人,却很少开茶会。他也是有名的和歌师,却只邀请公卿与名士参与歌会。织田家的同僚,很少有人得到过来自龟山的邀请。
然而这样不擅长交际的人,却有着为人称道的辩才,也是织田家中向来负责外交的外样,每一次都圆满的达成了主愿。
唯独无法用那才能,让自身受益。
天正六年的五月二日,光秀接到了来自姬路的求援状。光秀立即率军出发,从丹波开拔前往姬路北的书写山上布阵,援救了秀吉。那时,是越来越为秀吉所倚重,已经没有太多空闲出门访友的三成,最后一次近距离的看到光秀。
那副样子也始终留在了三成的心头。
光秀穿着紫色橘梗纹的华贵铠甲,气定神闲端坐中军,调兵遣将的从容不迫,与那雍容闲雅的气度,仿佛眼前激烈的战事对他而言,只是人生中的一期一会般。每一次出阵都会考虑最完美的策略,力求最温和的结果,与智将之名相对,这样的光秀还有着劝降上手的风评——即使带着大军压境,也要不厌其烦的先行劝降。这一点曾被细川忠兴公开批评为‘光秀殿未免太过胆小怕事’,但光秀不以为忤,因为和藤孝一直以来的朋友关系,还将女儿嫁给了忠兴。
这样的光秀,在援助结束的庆功宴上,匆匆与三成照了一面。
“三成,你长高了一点。”
那位殿下柔和的笑了笑,一抹说不清的悲哀从那清秀的眉宇间丝丝渗了出来。
三成也匆匆忙忙的向他行礼,刚说了句:“光秀殿……”就听到秀吉的召唤。
他看到光秀欲言又止的悲伤的笑容,明明那意味十分准确的领会到了,但踌躇之间,还是只简单回答了一句话后,向秀吉走去。
“光秀殿在丹波赫赫战绩无人能及,我三成一定会辅佐秀吉殿下,超越那功绩,比您更努力。”
“以命之华。”
光秀望着那匆忙离去的单薄背影,悲哀的颜色一点一点沉没在笑容里,剩下的,只有脉脉柔和。
那之后三成忙着协助秀吉攻略毛利,再也没有见过他。
不过他的事情倒总是从丹波传到姬路。
他讨伐并打败了荒木村重的事情。
他劝降了波多野兄弟,攻下丹波,但作为人质的母亲未被信长公顾惜的事情。
他拜领国主,并仔细制订了家中军法的事情。
他随军远征信浓,并在大军集结的场所,为信长数落的事情。
他负责招待三河盟友家康,但因各种原因,被突然解任的事情。
以及……天正十年的六月二日,这一天,他于本能寺谋叛,最终逼死了主君父子的事情。
随着秀吉中国大返还的途中,还有些不可置信。
那样一个人,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那曾是个为不能接受的事情而考虑过遁入山门的人啊……
就算信长公的百般逼迫有错,但会因此而谋叛的人,三成从来没认为过,那个人会是光秀。
或许信长公本人也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
更或者……光秀他也没想过吧。
一切都错乱了。已经闹到没有办法收场的地步。
默默吸收阳光雨水扭曲成长的花,最终绽放出这样悲伤的艳光。
倾绝天下。
三成无论如何都忘不了这个日子。天正四年的六月二日,他还握住过那只冰凉的手,那个人说他要一生悬命的努力给他看。
六年后的同一天,那个人不知以怎样的心情,军配指向了主君。
敌在本能寺。
冲天的烈焰如万树菩提绽放。那向来厌恶血与火的殿下,留给三成的,只有最后一面清晰如昨的悲哀笑容。
甚至还能想象到那笑容在火光中模糊摇动的样子。
然后他站到了时代的最高峰上冷眼下瞰,等待着将来的结局。
而三成……则紧紧跟在秀吉身旁,去见他。
去杀他。
不管愿不愿意,已经没有人能选择另外的方式收场。
……
山崎之战后,三成像是从长久的梦中醒来一般,恢复了本来的姿态。
他重新变成了那个具有刀锋般犀利光彩的,咄咄逼人的僚臣。就像是再次坚定了最初的道路那样,不再奢望被人理解,也不主动去理解谁。
他奉公守法,恪尽职责,用那犀利而逻辑清晰的辩才,为织田将领秀吉、为关白秀吉、为太阁秀吉鞠躬尽瘁,先后劝服了上杉、岛津等势投入主君家门,兵不血刃的拿下了这样的功绩。
然而始终未能用这样的口才,为自己谋利。
始终无法将自己真实的理想和心愿,传达给更多的人理解。
明明不是拙于言辞之人,一辈子也说不出口的话,却又那么多。
而这普遍被认为精明、冷静、逻辑清楚的治部少辅,所交往的友人,一个两个却都是无药可救的笨蛋。
很多很多年以后,日夜忙于工作的三成,已经忘记了这一生到现在所有的琐碎杂事,但唯独两件事他忘不掉。
一件是他与直江兼续、真田幸村三个人,像喝醉了的痴汉那样,举着茶碗碰杯,高呼为了大义,为了爱。这是一辈子也不能说出去的丢人事,但怎样也忘不掉。
而另一件事,更是连提都不能提的。
那个于万树莲华盛放之处,独自走向破灭的悲哀身姿。这么多年来,那浓浓的悲哀已经淡得几乎没有感觉了,只有无尽的伤感依然蔓延。尽管那枝丫蔓延的姿态,是那等温柔。
秀吉说的对,那是不是一个好人,做没做坏事,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否以这种姿态,走到最后。
事到如今,身为太阁的秀吉,命令史官抹杀了那个人的所有,史书上只剩下一个面目模糊但可憎的,丝毫没有忠义之心的叛臣,一个十三日天下便即败亡的小丑。
三成虽然知道不是那样的,但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如往常那样对秀吉弯了腰,承认他做得对。
武士的道路如何狭窄,光秀已经昭示给他看了。
失去了主君的眷顾与恩义,那两败俱伤的决绝之姿又是何等的孤傲。
所以三成只能继续紧紧跟在秀吉身后,陪他站在最高处俯瞰河山。
他远比光秀幸运,遇到这样一位始终宠信他的主君,能一直这样肆无忌惮的发出本心之声。
没有人知道在这个乱世里,什么才是绝对正确的。也没有人知道,自己能坚持今日的自己,到什么地步。
武士是一种失去主君的指点,就一个人走不下去的悲哀的生物。
所以那道路越来越狭窄,到最后,只为了一个人而存在。
那狭窄的世界里,除了主君的恩义,剩不下任何与此违背之物。爱也好,义也好……什么都留不住。
只有无休无止的忘不掉的回忆。
所以三成的道路也只剩下了一条。就像当年秀吉指引给他看的那样,跟随主君,为他尽忠,不断地赢取胜利,站到最高处,让自己的声名传遍天下。
……
尾声:
石田治部少辅三成,那是一个因为一个人质自尽,就无法下手抓捕其他人质作为砝码,半路改变初衷的,妇人之仁的人。
虽然家康公开幕之后,授意御用文人将那描述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奸佞小人,但只这一件事就足以否定那所有的不实描绘。
是时,为了打击东军武将的士气,三成曾想抓捕他们留在大阪的妻子作为人质,却被宁死不从的明智加拉夏的骨气所感,放弃了这样的计划,转而堂堂正正与内府决一死战。
也至死保持了他那令人憎恨的刻薄与傲慢。
身后纵被万般涂改,那绝不屈从的凛凛气概却无法抹尽。
高雅的人,傲慢的人,举兵谋叛的人与忠心耿耿的人,却都曾被心目中的盟军捅上致命一刀……他们擅长言辞却无法为自身谋利,在时代的沉浮录中终成弃子,个人的德行操守被正统历史抹杀殆尽。却始终不曾示弱,以一日风姿照亮世途后安然坠落。
那是如暴风雨般无法尽述的,波澜万丈的人生路。
只是两手相握,放开,一个微笑转身,便是一生。
以命之华,绽放散落。
命に咲く華、散りゆく花。
参考资料:
《信长公记》 太田牛一
《明智光秀》 高柳光寿著作吉川弘文馆
《明智光秀》小和田哲男著(PHP文庫)
《兼見卿記》、
《多聞院日記》、
《太閤記》、
《武家事紀》
1575-天正三年
正月丹波平定を命じられる。
【正月,(光秀)接到平定丹波的授命。】
4月河内高屋城に三好康長を攻める。
【4月(光秀作为援军支援)河内高屋城攻击三好康长】
7月3日信長の奏請により、九州の途絶えた名族「惟任」の名字と「日向守」を与えられる。
【7月3日信长向朝廷奏请,将九州的名门望族姓氏‘惟任’与‘日向守护’的官职赐予了光秀】
8月越前一向一揆を平定に参加。
【8月光秀参加了平定越前一向一揆的战斗】
9月丹後に出陣。但馬に迂回して、11月電撃的に丹波国黒井城を攻囲する。
【9月光秀自丹后出阵,迂回于但马县,11月闪电般的攻击了丹波国的黑井城】
1576年-天正四年
正月黒井城を攻囲中に背後の八上城にいる波多野秀治が寝返ったため敗走。
【正月光秀攻落黑井城,并打败了由八上城中出兵围城的波多野秀治。】
2月18日丹波攻略を再開。
【2月18日再次展开丹波攻略】
5月23日石山本願寺攻めの陣中で病に罹って帰京。
【5月23日光秀参加了(织田信长发动的)对石山本愿寺的侵攻,之间因患病返回京城。】
6月26日信長が病の光秀を見舞う。
【6月26日信长慰问了生病的光秀】
11月光秀の病を貰い、妻熙子病没。
【11月因(照顾)光秀被疾病所传染,妻子熙子病故。】
5月2日秀吉救援のため丹波から明石に出陣。
【5月2日,光秀为了救援秀吉,从丹波的明石出征。】
5月4日さらに姫路北部の書写山に陣を張る。
【5月4日,(还是救援秀吉,光秀在)姬路北部的书写山摆阵。】
全文终
因为是个挺扯淡的CP,就不写什么正儿八经的后记了。
总之是突然萌上这一对,觉得两人哪里很像,又哪里不同,如果在一起cp了,效果很震撼也很美好,所以就那样的写了。
部分有确切日期的都是历史上发生的事迹,不过三成和光秀的交情当然是虚构的。
我得承认拉郎配不是什么好习惯,但我改不了也忍不了……如果被雷了还请多多包涵,鞠躬~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