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江五十五题之浮华万象》纳兰佩紫

22、十五：时雨

　　之十五：时雨

　　（海贼王同人，阿龙X娜美）

　　宿命的相遇事件发生三年前。

　　那个身影坐在黑暗的牢房深处，终日沉默。凶恶的面容上只留下了拷打的伤痕，但没有表情。

　　他的四周是忍受不了痛苦七倒八歪横在地面的同胞，因为伤势最重的那个男人始终一言不发的坐在中间，他们也将呻吟声强忍了回去。

　　阴暗的地道里，从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有规律的脚步声。是例行提审的严刑拷打，还是专门过来取笑？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半年之久，不会再感到愤怒或难过。

　　脚步声越来越近，四周牢房里的喧哗渐渐收敛，直到消无声息。同为犯人的周遭邻居们，在平日里对他们也诸多嘲讽谩骂，以那男人为首的这一间死牢，就像是孤立于世界之外一样的存在。不论是狱卒还是犯人，都是敌人。

　　世界都是敌人。

　　还剩下些体力的人们纷纷爬到了他的脚下，努力支起身子，想要掩护他似的，几只鲜血淋漓的手拽住了他残破不堪的裤脚。

　　“阿龙先生，”呻吟般的声调里有一种敬畏和请求的味道：“请您不要逞强了，这一次您就乖乖坐在这里吧！”

　　一直沉默坐着的男人缓缓看了他们一眼，站起了身子，开始往前走。

　　摆脱了那些拽着他裤腿的手，走到栏杆的前头。

　　“同胞们啊，”那声音低沉的似乎听不出感情，被称为阿龙的男人用这样平静的声调背对着他们说：“只要跟金钱有关的约定，吾就算死也会遵守下去的。吾就是这样的男人。”

　　他总是这样说着很难让人感激的话，以保护者的姿态，站在最前方。

　　前方都是敌人。

　　半年来，每一天每一天都会有人来提审犯人。说是提审，其实罪行早就得到了判定，根本没有必要再问什么了。关押的时限和应接受的处罚，早就确定了，可是在繁重的劳动和长时间的关押之外，提审仍然继续着。

　　因为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将那些经过一天的劳动，吃不饱也睡不好的犯人，像拖一条狗那样的拖到提审室里，用各种花样毒打羞辱，能让心情变得清爽。

　　如果不是阿龙先生每次都站在最前面，顺从的被士兵拖出去，接受那些非人的折磨，这牢房内被他视为‘同胞’的人们，早就剩不下几个活的了。在被抓进监狱之前，阿龙先生就是他们的头儿，也是所有人里体格最健壮，武力最彪悍的男人，那些每日都会降临的严刑拷打也只有他这样的身体，才能经受的住。

　　阿龙所说的约定，谁都知道那是怎么回事。那是海侠甚平大人，与阿龙先生说好了的。

　　鱼人是被人类歧视的种族。在权贵们的地下拍卖会中，无罪的鱼人和有罪的人类，一样不会得到官方的保护。在人类看来，生为鱼人本身就是不可饶恕的罪，买卖、杀害鱼人，就像是买卖、杀害什么低等动物一样，就像是厨房里的食材那样，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十年前，还是条小鲨鱼的阿龙，被人类世界的繁华所吸引，从鱼人岛不远万里游到了人类的世界，带着未知的憧憬上了岸，然后被赏金猎人盯上，一个团队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死了十几个队员，捕获了这只难得的奴隶。

　　鲨鱼种的鱼人天生就是战士，而且在这瞬息万变的伟大航路中，鱼人可不是那么容易捉到的，尤其是鲨鱼人，更是……值钱。

　　被捉住的羞辱，让阿龙感到愤怒。

　　但更不理解。

　　不理解为什么明明彼此说的是一样的语言，明明能够这样交流，自己却是货物，是奴隶，对方却是主人。

　　如果说是因为种族的不同……鱼人难道比人类差吗？活该被人类羞辱吗？

　　如果说是因为强弱的不同……一百个人牺牲了十分之二的队友，活着的全负了不同程度的伤，才捉住一条幼小的鲨鱼，到底是哪边比较强？

　　还是说……势力吗？

　　因为世界政府的统治者们是人类，所以人类就高等吗？

　　因为人类高等，鱼人就可以被无辜的杀死吗？

　　想不明白。

　　那时是甚平突然出现在拍卖的会场，花钱买下了阿龙。

　　杀人也不是做不到，但刚好手边难得带着能够买下他的钱……何况阿龙的相貌实在太凶恶了，只能当做保镖被卖掉，不是什么观赏鱼类，价钱倒也没有高的太离谱。说来也奇怪，明明保镖的作用比中看不中用的人鱼更实际，但美丽的人鱼就能卖上个天价。人类的思维方式真是难以理解。

　　甚平是鱼人岛的保护者，也是最厉害的鱼人。从小就只能仰望的存在，现在还救了他的性命。

　　“我会还你钱的。”小鲨鱼对他的救命恩人说。

　　然后甚平将他收入了自己的海贼团，带在了身边。

　　“钱什么的，老夫不需要。”甚平从以前开始，那口气就一本正经老气横秋：“阿龙，你要记住，老夫救你的原因，只因为你是老夫的同胞。”

　　世界都是敌人，只有鱼人和鱼人之间的情谊是可以信赖的。

　　只有同胞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阿龙开始向甚平学习武艺，与他并肩作战。

　　保护自己的同胞，保护甚平。让那些看不起鱼人的人类，好好尝尝鱼人的厉害。

　　终于在三年前，他还清了甚平的钱，也建立起了自己的海贼团。不过，半年前因陷入海军的埋伏中，沦落到了这里。

　　虽然钱是还清了，但欠下的人情是无论如何都还不清的。所以对甚平的承诺，还要维持下去。

　　阿龙说的约定，就是这么回事。

　　站在你们的前方，只因为你们是我的同胞。

　　以金钱债务开始，却因情谊而永不终结的约定。

　　就算死也会遵守到底。

　　然而这一次，站在最前方的阿龙，透过铁牢的栏杆，看到了阴暗走廊的那边，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阿龙自己就非常高大，但那个人的身形，简直像小山一样，古朴的装束和稳健的姿态，没有什么能动摇那个人的决心，也没有什么能阻挡那个人的步伐。

　　甚平大人……他怎么来了这里？

　　难道，也是被抓的么？不，不可能。即使这世上有人能比甚平更强，但在这伟大的航路上，没有人能抓住他。

　　只要跳到海里，就是甚平的天下。

　　阿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那样看着甚平与两个狱卒前后走来，然后他们打开了这间牢房。

　　“出来，阿龙海贼团的诸位，你们自由了。”狱卒这样对他们说。

　　——为什么？

　　海军原来是这么好说话的么？辛辛苦苦布置好了圈套，又牺牲了无数士兵，才将自己的海贼团一网打尽，关在这里百般羞辱，然后突然有一天，就这样跑过来打开门说，你们可以走了？

　　阿龙还是没有说话。他身后的鱼人们也惊疑不定的望向甚平。

　　甚平庞大的身躯渐渐走到了阿龙的面前，轻声对他道——

　　“走吧，带着你的人，离开伟大的航路，去外面的世界好好活下去。老夫加入了王下七武海，海军答应对你们网开一面。”

　　“为什么……？王下七武海，那不是政府的走狗吗？竟然要做到这种地步，为人类看家护院……甚平大人，你明明知道，我宁愿死，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换取活路！”

　　“这个世界到处都没有鱼人的容身之处，你的实力只能去东海了。在实力最弱的东海，应该不会遭到追杀吧。就去东海吧。”甚平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自顾自的将要说的说完，然后转身。

　　“甚平！”先一步冲出牢门，阿龙扳住了海侠宽阔的肩膀：“让我跟着你，无论是做政府的走狗，还是对谁屈膝，都做得到，让我像以前那样跟着你——”

　　“不，你不能留在伟大航路。”甚平没有看他一眼，淡淡的道：“何况，你欠老夫的，不是早还清了吗？”

　　“可我是你的同胞啊！”

　　“那你救得了老夫吗？”

　　拂开阿龙僵硬的手臂，甚平随着狱卒离开。

　　阿龙眼中那个宽阔高大的，像山一样的身影，慢慢崩毁。

　　甚平为了保护同胞，成为了政府的走狗，背负了王下七武海这样好听但为人鄙视的名头。

　　但没有人能救他。

　　为他所保护，却不能救他。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走，也没有勇气再拦住他。

　　那一天，僵硬的阿龙只记住了一件事。

　　甚平不要他了。

　　欠了他的债务，就能跟在他的身边，而还清了后，就不要他了。

　　没有一起活下去的力量，也没有一起去死的资格。

　　在这伟大的航路上，连甚平那样的强者都要被迫低头，阿龙感到无力。

　　失神的阿龙被部下连拉带拽的出了地牢，登上船只，扬帆远航。

　　天上飘起细细的雨丝，岸边是甚平用庄重的语气吟诵和歌。

　　“时在今日，这细雨绵绵之天。”

　　与仁厚风雅的甚平不同，阿龙不懂那么多知识，也没有文化。他只有天生的力量和维护同胞的决心。

　　但现在知道了，力量和决心，一样都没有用。所以在离开甚平的那一天就明白了，自己是个没用的男人。

　　虽然明白了，但是不甘心。

　　像是要忘掉保护了自己的那人所受的屈辱一样，阿龙开始变得暴虐。他带着海贼团离开伟大航路，来到了最弱的东海，抢掠那些人类的村庄。

　　大人一人十万贝里，小孩一人五万，这是向阿龙买命的钱，每个月都要按时交付，否则，只要有一人不交，或者露出反抗的样子，就杀光全村的人以儆效尤。

　　阿龙控制了二十多个村庄，搜刮了无数的金钱，建起了华丽气派的庄园阿龙领域。他的名气渐渐在东海传开，被称为东海最凶恶的男人。无论是平民，还是海贼，没有人能与他抗衡。

　　毕竟是那么厉害的鲨鱼，还是从伟大航路回来的。

　　能够在伟大航路活着回来，已经是让外面的人刮目相看的强悍了。

　　然而海军却不将他放在眼里。面对‘东海新来了一个阿龙海贼团，是否需要剿灭’的问题，本部的将领们不屑一顾。

　　“我们哪有时间去理会那种小打小闹的海贼团，伟大航路里穷凶极恶的海贼数不胜数，称霸最弱的东海的那个男人，只不过是从伟大航路逃离的丧家犬而已。”

　　“丧家犬……？”

　　“没错，他是七武海保下的小角色，为了让甚平乖乖听话，暂时就不要管他了。”

　　本部是这样指示的，所以没有人理会阿龙在东海做了什么。

　　阿龙用搜刮来的金钱笼络驻守这一带的海军，悠闲的做起了一方土豪。

　　权势，金钱，统治，这些都有了。还被人所惧怕，被人所敬畏，被人所吹捧，被人所仇视。但没有人会再认为，鱼人是比人类低等的存在了，没有人敢来狩猎他的同胞，把他们当成奴隶了。

　　因为如果再这么认为的话，那就先得承认，被阿龙所统治的人类，是比鱼人更低等的存在。

　　人类就是低等的存在。

　　阿龙就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以前人类对鱼人怎样歧视，怎样压迫，怎样羞辱，阿龙就用同样的态度去对待人类。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踩在他的身上，将枪管指入他的口中，用轻蔑的眼神居高临下的看他。

　　“伟大航路的海贼，来我家有何贵干？”

　　不过那种瞬间的地位反差也只是一种假象。阿龙咬碎了枪管，同样将她踩在了地上。

　　当初还是一条小鲨鱼的时候，以为死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可是之后就知道了，那是不对的。

　　被人羞辱，被人捕获，被人当成奴隶拍卖，比死更难忍受。

　　所以也已经不将杀人当成乐趣了。

　　“想活命的话，就拿钱来买。每个月大人一人十万贝里，交足了钱就放你一条生路。”

　　阿龙不断踩着那女人的手臂，放声大笑。

　　然而叫做贝尔梅尔的女子，将仅有的十万贝里交给了他后，却带着那样不容羞辱的气势，冲他大喊。

　　“谁说那是买我的命的钱了！我有两个孩子，让她们活下去！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让我说我没有孩子，这做不到！”

　　她的两个养女没有被记录在册，本来可以三个人都安然无事的。然而她还是要让孩子堂堂正正的活下去。

　　那就没办法了。

　　又用枪指着他，想要他的性命，又没有钱来买命，这个女人非死不可了。阿龙扣动了扳机，看贝尔梅尔笑着往后倒下。

　　两个小小的身影飞奔到她的身边哭泣。

　　其中一个女孩有一头绯色的短发，回头看他的眼神是那么熟悉。

　　压抑着愤怒的，绝望而又感到无力的神情。

　　从那之间，他看到了遥远的回忆。

　　蒙受了大恩，却无以为报，也救不了他的僵硬样子。痛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弱小，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弱小的样子。

　　“阿龙先生，发现了有趣的东西啊。”海贼团的干部，鱼人空手道黑带克罗欧比递给他一张海图。

　　是那小女孩努力画的海图。

　　不过，对于鱼人来说，海图的作用并不像人类那样来得重要。候鸟的迁徙是不用看地图的，同样，鱼儿在海里游走，也是不看的。

　　纵横海域对鱼人来说，是天性来的。

　　可这真是一个绝佳的借口。

　　将那叫做娜美的小姑娘带回自己的城里，阿龙与她立下了约定。

　　“想要什么都给你，美丽的衣服，画图的工具，还有钱，都给你。你就留在这里给我画图，画完世界上所有的海图。如果在那之前，能攒够一亿贝里给我，那就放你和你的村子所有人自由。”

　　“真的？”

　　“安心吧，只要跟金钱有关的约定，吾就算死也会遵守下去的。吾就是这样的男人。”

　　看着那小小的女孩在肩上刺下阿龙海贼团的刺青，加入了自己的海贼团，并发誓效忠的样子，谁都以为她是无情的魔女，可以这样毫不在乎的为杀害养母的仇人工作，但阿龙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是这样的女人。

　　从相遇的那一刻，看到她的眼神时就知道了。

　　所以其实阿龙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带她回来，还和她做这样的约定。以前跟着甚平纵横伟大航路，都从没需要过什么测量师来画海图的鱼人，突然将测量师看的这么重要，还说要让她画完全世界的海图，好满足自己征服世界的野心。那野心真的存在吗……？

　　没有办法去救恩人，夹着尾巴从伟大航路逃走的弱者，为了发泄这种不甘心，开始暴虐的压迫更弱小的人类，这样的阿龙，哪里还有什么征服世界的野心。

　　阿龙明明知道这些，却还是无法不管那孩子。给她买漂亮的衣服，给她买好吃的东西，让她当了海贼团的干部，给她所有想要的一切，只有一个条件，要好好留在这里，给自己画海图。敢逃走的话，就杀光她的村人。

　　虽然对于杀了她养母的事，从来没感到后悔或歉疚。

　　拿枪指着自己的，想要自己性命的人类，还没有钱来买命，那本就是该死的。

　　然而那时看到娜美的眼神，心里的什么地方却忍不住的被触动。超越了种族的同类，像是看到曾经无力的自己那样，有种认同感和怜惜。

　　都是什么也做不到的，什么也救不了的，弱小的人。为了不让人看到内里的弱小，开始不断逞强。

　　阿龙对那人类女孩的特别关照，自然也引起了海贼团其他人的注意。

　　为什么明明非常仇视人类的阿龙先生，对娜美那么与众不同呢？

　　章鱼小八挥舞着他自认为‘漂亮’的触手，第一个给出了答案。

　　“阿龙先生，也到了这个年纪了吧~”

　　啾和克罗欧比满脸黑线的看小八，小八自己爱上了个女章鱼也就算了，他以为人人都到了恋爱的春天了吗？而且还是鲨鱼和人类……？

　　“绝对不可能的。”克罗欧比敲桌子：“阿龙先生怎么会这么没眼光，看上那种人类的女人，以他鲨鱼种的高贵身份，我们的大姐应该是能够配得上阿龙先生的美女啊！”

　　“呃，可是女性鱼人很少见啊啾~能配得上阿龙先生的就更……”啾无奈的叹了口气。“何况就低等的人类而言，娜美小姐算是个美人了。”

　　“那种身高连一米七都没有，体重超不过一百斤，脸部平板，皮肤光滑，嘴巴又小，还没有美丽的鳍和鳃的女人哪里美了？”克罗欧比再次敲桌子，并且敲碎了桌子。

　　“我是说以人类而言……有鳍和鳃的，满身鱼鳞，脸部突出，身高两米，体重超过二百斤的那不叫人类……那是我们的同胞……啾~”啾默默的搬着凳子离开克罗欧比几步。

　　“可那样美丽的、配得上阿龙先生的鱼人，我们根本没见过啊！”小八挠头：“所以，虽然娜美小姐长得难看了一点，但如果阿龙先生中意的话，我们也不该说三道四啊！”

　　被章鱼说到重点的啾和克罗欧比只得一脸忍辱负重的表情点了点头。“如果是阿龙先生中意了，我们也的确不能说什么了……只能承认那种女人是大姐……”

　　“阿龙先生是很害羞的，我们还是不要这么早就改口了，至少，至少也要等阿龙先生和娜美小姐把婚事公开给我们之后再说比较好。”小八郑重告诫同胞。

　　“那也是的。不管怎么说，如果阿龙先生真的有这个意思，我们对娜美小姐的态度可不能太随便了。”克罗欧比严肃的点头：“以前我就觉得奇怪了，那么讨厌人类的阿龙先生，居然会收娜美小姐进团，还当了干部，这其中肯定有问题。只是让她画海图的话，没必要这么体贴，只要囚禁她就好了，不画的话，就杀掉她村子里的人。可阿龙先生不但没有这么做，还让她当了干部，给了她出入自由的权利，虽说有个一亿金额的约定吧，但每个月我们都能从一个村子收上两千万贝里，根本不稀罕那点小钱……”

　　说到后来，连对娜美本来就不太有好感的克罗欧比都一脑袋冷汗。果然，这么说来，越觉得阿龙是中意娜美了。

　　这次阿龙海贼团干部八卦茶谈之后，娜美惊奇的发现，每次自己回来，海贼团的干部们都异常热情的欢迎。

　　“我说，你们几个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娜美不客气的戳着克罗欧比的肩膀：“什么‘伙伴’？我和你们可从来不是伙伴，只要我攒够一亿贝里，买回了我的村子，就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别这么说嘛娜美，”啾替严肃的克罗欧比接茬：“我们也没说一定要你把我们当成伙伴啊~~”只要你把阿龙先生当成爱人就行了，你也不是我们的伙伴，是‘大姐’啊~

　　“哼。”完全没有听出这家伙言外之意的娜美气势汹汹的走到了阿龙的身前。

　　“阿龙。”

　　“哦，我们能干的测量师回来了啊！”阿龙露出笑容：“这次有什么收获？”

　　“当然，一亿贝里我很快就会攒够了！到时候，你会遵守约定吧？”

　　“呵呵，我可是个对金钱约定很看重的人啊。”

　　“那就好。”

　　娜美没有多说，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

　　阿龙确实有着关于金钱约定都会好好遵守的名气，正因为如此，自己才能放心的和他订立约定，并且相信他会守约，一直努力攒钱，从那时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八年的时间。

　　八年里，她不断独自出海，用各种方法赚钱，包括坑蒙拐骗。从讨厌的海贼那里骗取他们的脏钱，然后攒起来，为以后救整个村子使用。那些钱如果有意识的话，比起被海贼们挥霍，也会比较开心能够用在这种事上吧。

　　然而，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她越来越搞不懂阿龙。

　　起初，阿龙在她眼里，只是个坏事做尽的杀母仇人，对他除了憎恨，只有憎恨。之所以屈身加入了他的海贼团，只是为了那个约定。在实现约定之前，帮他画海图。

　　不过被逼着画海图也只是最初的那一年。之后，她要出海去骗钱，阿龙并不阻挠。如果如阿龙所说，他想要全世界的海图，有那样的野心，为什么会为了区区一亿贝里，同意她出海去呢？每次出海都需要很长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海图显然是无法绘制的。

　　事到如今，给阿龙绘制完成的，也只有这一片的海图而已。虽然那数量已经很惊人了，但……阿龙并没有逼迫她尽快去画其他海域的图，反而兴趣盎然的问她每次出海回来的收获。

　　而且，阿龙对团里的鱼人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他对人类的态度有多么暴虐恶劣，对鱼人的态度就有多么亲切关怀。其他海贼团的首领，大都会抛弃无能的属下，或让他们当炮灰。阿龙却不是这样。碰到强敌，阿龙和干部们会挡在前面，保护他们的同胞。

　　这些并没有让娜美对阿龙的看法有所改观，只是感到迷惑。这八年来，她作为海贼团的干部，也受到了和鱼人几乎相同的待遇，阿龙讨厌人类，看不起人类，不过说她是特别的。虽然那种特别的意思是‘这种聪明才智服务于人类那实在太可惜，还是应该为我们伟大的鱼人效力，成为我阿龙的工具更有用’，但每次被骗的海贼团怒气冲冲的追杀过来，阿龙与干部们都有挡在她的前面，把对方杀个片甲不留。

　　是因为要我继续当他的工具，为他画海图，还是要等我攒够一亿贝里，所以我还有用，还不能被杀死……？

　　娜美不知道。

　　明明恨阿龙恨到了想杀掉他的地步，只要有机会就毫不犹豫的动手，八年来无数次的暗杀、毒杀，都没能成功，可每一次阿龙都没说什么的放过了她，似乎也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别人。

　　那个爱财如命的男人，对有用的工具真是大度。

　　只能这么想了吧？娜美握着笔杆的手在发抖，但越握越紧。想将这次出海顺便探测到的一些海图绘制出来，可不由自主却在想不应该想的事。

　　对于阿龙的大度和保护，那种近乎对同胞的爱，除了自己是一个有用的工具外，不能想到任何其他的答案。如果那样想了，对贝尔梅尔、对诺其高、对可可西亚的每一个人，都无法交代。

　　对自己也无法交代。

　　只是一个工具的话，那仇恨是可以天长地久的维持下去的。

　　只是阿龙有时候看她的眼神，让她感到不安。

　　那不是看待奴隶或工具的眼神，而是专注的穿破表皮，直达内在的存在。不带嘲笑或讽刺的眼神，告诉她，她很弱小，想要救人也救不到。装得对一切都无所谓，甚至被村里的人仇视也无所谓，但其实并不够坚强。

　　那是一种看待同类的眼神，却无关种族。

　　人之所以会同情别人，是因为自己曾经或能够想象处于同一境地，感同身受之后才去怜悯。所以同情别人其实是怜悯自己。

　　聪明的娜美，从那眼神中看出，阿龙其实并不像表面上这样风光。然而，阿龙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处境，能够对弱小的什么也救不了的逞强的人感同身受的同情，这个理由她并不想知道，所以从来也没问过。

　　知道了的话，害怕就恨不下去了。

　　因为其实在这海贼团里的八年间，已经很清楚了，阿龙在人类的眼里有多么邪恶可怖，在鱼人的眼里就有多么可敬可亲。如果换一个角度和立场去理解他，可能会得到完全相反的答案。所以不能去理解他，理解了的话，决心就会动摇。

　　不仅如此……

　　甚至会觉得有时候的阿龙，那种笨头笨脑的样子，实在与他凶恶的脸非常违和。

　　那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彪悍鲨鱼，不但眼神凶狠，连鼻子都是凶器，还常年戴着乱七八糟的贵重首饰，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简直比人类世界里最像暴发户的还要暴发户，完全没有品位和文雅可言。他丝毫不觉得应该为这副样子感到惭愧，反而又自得又嚣张，认为别人穿衣打扮真是没格调。

　　这样一个没品没文化的暴发户，却在一个阴郁的天气里，仰天躺在水面上忧郁。那时，看到这幅场景的娜美，以为那是阿龙被谁弄死后浮上来的尸体。

　　在她的印象里，阿龙那张脸只有死掉后才可能显得比较忧郁。

　　“喂，阿龙，你还活着吧？”

　　小声召唤了一下那个浮尸，娜美不确定的往前走了几步，阿龙没有反应。

　　“不会吧，谁干出这么替天行道的事了啊！”

　　再往前走了几步，娜美反而停在了距水池边五六米远近的地方。虽然明知道在阿龙领域里，没有人能这么悄无声息的弄死这家伙，但看到他静静躺在水面上出神，还出到了对自己的招呼声不理不睬的地步，这样的阿龙让她觉得陌生。

　　这么想起来，其实阿龙以前对她的每一句话都有做出回应。

　　“阿龙，你要在这里躺着是你的事，我可要走了啊。”娜美挥挥手开始往回走，身后那个类似浮尸的家伙突然开口：“留下。”

　　“……”奇怪的回头，便看到阿龙的手中拽过一块舢板，示意她过来躺在上面。娜美迟疑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阴暗的天色，“虽说快到夏天了，可不久会下雨的……这种天气不宜玩水，我可不奉陪。”

　　“敢走的话就杀光可可西亚全村。”

　　“……每次都用这个来威胁，你烦不烦啊！！！”虽然恶狠狠的吼了一句，但娜美还是躺在了舢板上生闷气。

　　阿龙漂浮在舢板的旁边。

　　“因为这个威胁每次都很有用，所以每次都用。”

　　“我下次一定卷光你的钱落跑，随便你杀光所有人也不回来。那时候我又有钱，又年轻美貌，还有测量的才能，在哪里都活得下去！”

　　“除了留在这里，你哪里也活不下去。”

　　“……”

　　偶尔也会像这样气急大骂，不过被她骂了的阿龙，就像是看到炸毛的小猫那样不以为意。

　　或许这家伙本来脾气很好也说不定……

　　不行，这种想法实在太违和了。

　　娜美感到无力。

　　和阿龙吵架总是很无力。因为自己所有的把柄命脉都捏在对方的手里。他说得对，除了留在这里，她哪里也不能去。因为放不下可可西亚村，所以逃不出去。

　　“那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可是很忙的。我要去攒钱，还有海图没完成，就这么悠闲的陪你躺在水面上看天，你觉得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你可以慢慢的攒钱，慢慢的画图，最好能留在这里一百年，给我把世界上的海图都画一遍，哈哈……”

　　“别开玩笑了，我就快攒够一亿了，等还清了这笔钱，我就不用再给你画图了！”

　　“……那等你攒够了再说吧。娜美。”

　　“什么？”

　　“你喜欢看书吧？”

　　“喜欢啊。”

　　“所以很有知识吧？”

　　“废话！”

　　“那么，‘时在今日，这细雨绵绵之天’，你有听过吗？”

　　“……真稀奇，你居然知道这么风雅的歌句。”娜美惊奇的偏了偏头，这家伙的狗嘴里居然吐出了象牙，简直堪称震撼……

　　这时，就像娜美之前预料的那样，天空开始飘起细细的雨丝，水面上被荡起一波一波的涟漪。阿龙将娜美连舢板一起托在臂弯里夹带上岸，和她坐在了避雨的座位上。

　　“告诉我吧。”

　　话虽然是这么说，那白痴却用了一脸‘不告诉就杀了你’的凶恶表情，娜美扶额叹气。有可能的话，真不想和这家伙谈下去了。又没品位，又没文化，只有蛮力的暴君，还是自己的仇人，和这笨蛋鲨鱼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无力。

　　“那是名为‘时雨’的和歌集的首句。”

　　“时雨？名刀？”

　　“是有一把名为时雨的快刀。不过和武器没关系，这是歌句。”

　　“什么意思？”

　　“时雨，是知时的及时雨，也是秋冬之交忽降忽止的阵雨。在歌句集里，时雨又是初冬的季节语。不过，你所说的那一句‘时在今日’所属的和歌集《时雨》，是因其中一句名句而命名的。”

　　“名句？”

　　“心の時雨れの中で、君が遠くなって行く。”（这一段关于和歌集的说法全是随手胡编的，请莫当真。）

　　“在心里下起的阵雨中，你走远了？”

　　（这全身上下没有半根雅骨的人……到底从哪儿听到这种句子的？）

　　娜美叹气：“‘将眼泪降在心中，送君远行’。正因为这个名句，时雨又有了另一层的含义，那是离别之泪的意思。”

　　时在今日，这细雨绵绵之天。

　　将眼泪降在心中，送君远行。

　　娜美看到阿龙的脸色突然浮现出一种欲哭无泪的绝望表情，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像是不愿被人看到这副样子，他背过身子站起来，留下一把狂妄的笑声。

　　“灭哈哈哈~~这种知识说那么详细有什么用，能值几个钱吗？伟大的我根本不需要知道~~！”

　　虽然那个一闪而过的奇怪表情让娜美觉得另有隐情，但每次想起来这件事，印象更深刻的还是居然从阿龙这样不文雅没品位的暴发户口中听到和歌，那种违和感来的尤其强烈。茫然的白痴样子配上他那张凶恶的脸……真是特别喜感。

　　不过那种状态的阿龙并不能常常看到，所以还不至于让娜美感到动摇。通常情况下的阿龙，还是带着那副看不起人的嚣张姿态，说人类是低等动物，他们伟大的鱼人肯支配这种低等动物，人类就感恩戴德吧。那样子真的很欠揍，可惜直到如今，都没有出现能把他pia到东海地平线尽头的对手。

　　接下来发生了那么多让人目不暇接的事。索隆追了过来，乌索普追了过来，路飞和山治……还有可可西亚的所有人，都追了过来。

　　老鼠上尉带人掘出娜美八年来浸满了血泪的钱，之前还以各种理由要赶走路飞他们的娜美，此时心中的震惊和痛苦，比起八年前那一幕只多不少。

　　阿龙，你不是说，只要关于金钱的约定，你都会遵守吗？

　　这样质问对方的娜美，忍不住流泪的娜美，除了用手堵住那张控诉自己的嘴外，阿龙不知道如何面对。

　　“我有违背约定吗？”恶狠狠的对那流泪的女孩说着，阿龙没有再看她流泪的脸。

　　还清了金钱债务，你就会和甚平一样，不要我了吧。

　　所以，用什么方法和借口都好，违背约定也无所谓，你除了这里，哪也不能去。

　　“钱你还可以慢慢攒，等攒够一亿拿给我，我还会遵守那个约定。不过，如果你能画完全世界的海图，一样放了你。”阿龙缓缓的道。

　　“全世界的海图啊，那一百年也画不完吧~”海贼团的干部们开始起哄，阿龙笑了笑，“那就永远留在这里好了。”

　　一辈子也攒不够的一亿贝里，一辈子也画不完的海图，一辈子也离不开的地方。

　　不是因为野心，也不是因为对有用工具的需要，而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的，重要的人。

　　想要什么都给你，只是不能从这里逃走。

　　可惜身为她的仇人，有很多想说的话，一开始就没办法开口。

　　看着娜美流着眼泪跑出去的样子，阿龙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就觉得悲哀。

　　只会让喜爱的女人哭泣的，没有用的男人。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救不了，越是装腔作势的逞强，越觉得弱小。

　　不能和甚平那样的强者留在同一个地方，一同战斗或死去，蒙受他的庇护逃离了海贼的坟场，来到这最弱的东海称王称霸，过着安闲的日子……无论如何都要回去战斗的勇气和力量，一样都没有。那就和同样弱小的女人，同样弱小的同胞一起留在这繁华却荒凉的领域里，度过醉生梦死的日子，从彼此身上看对方的影子，就这样过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可是阿龙并不知道，这一次背道，就是永远。

　　无力跪坐在道路中间的娜美，用力握着刀子刺向胳膊上的刺青，像是要将阿龙的影子从身上全部剥掉那样，大量的鲜血从伤口中迸出。

　　不知是长久以来积攒下的仇恨，还是因为被欺骗的愤怒。

　　曾经哪怕一瞬间也好，想要相信那个人，所以能打起精神活着，努力攒约好了的一亿贝里。即使在老鼠上尉带人闯入她的家，搜索她埋藏好的钱与珠宝时，都没有想到是被阿龙出卖。直到那老鼠洋洋得意的失口说出那箱金钱的数额，还是阿健立即察觉了其中的猫腻——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么详细的数目？

　　是阿龙指使他来抢我历尽艰辛攒起的钱的。这个认知让娜美加倍的痛苦。

　　明明关于金钱的约定，阿龙都有着能够遵守的良好名声，因此才想要信任他，和他订立了长达八年的约定，有那么一刹那，甚至还以为他是个没有文化也不文雅，笨头笨脑的鲨鱼，谁知道最笨的人竟是自己。相信这个混账会遵守约定的自己，就像个笨蛋一样。

　　刀子一下一下的刺入肩膀，剩下的只有从一开始就存在的仇恨。

　　路飞，救救我。

　　之前还想要赶走这些前来帮助自己的伙伴，也要留在这里遵守约定的娜美，哭着向戴草帽的男孩求救。

　　路飞，索隆，山治，乌索普……可可西亚的所有人，与她一起，来到了阿龙领域的门前，为她战斗。

　　而阿龙却占据着压倒性的强势。

　　他穿过倒在地上的路飞一行，走向那个从这里跑掉的女孩。

　　“回来吧娜美，只要你像以前那样留在这里，我可以不计较可可西亚所有村民的反抗，放他们一条生路。不过，”他瞥了一眼路飞等人：“这几个人必须死在这里。”

　　是与弱者一起委曲求全的活下去，还是与伙伴绝不屈服一起去死，这一次选择的时候，娜美的眼神变了。

　　那不是阿龙熟悉的娜美，那眼里也没有他熟悉的神态。不再是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救不了的无力，甚至不是弱小者明白自己何等弱小的绝望。

　　“大家，”娜美面对可可西亚的村人，露出凄艳而盛烈的笑脸：“对不起，和我一起死吧。”

　　阿龙忍不住后退了两步，不可思议的遥望着那个说要和所有人都死在这里的小小女孩。那一刻的娜美，不再值得怜惜与同情，也不再是他的同类，甚至不再弱小无力。

　　灿烂得像是太阳的光芒那样，让他无法直视。

　　可是胸中的什么地方，却剧烈的跳动起来。

　　——娜美，什么时候你变成这么好的女人了啊。

　　阿龙的脑海里迅速回想着那时的情景。

　　如果甚平对他说‘那你救得了老夫吗’的时候，即使什么也做不到，他能回答这么一句就好了。

　　——对不起，让我和你一起死吧。

　　那样的话，虽然没有力量，也很弱小，至少也能帮他背负起一些东西吧。

　　娜美的勇气让阿龙感到目眩。

　　她已不是当初那个让他感到怜惜的女孩，阿龙始终只能抱着对自身的怜悯和绝望，向伟大航路的反向悼念。

　　可是有一瞬间，对那充满勇气的身姿的遥望，龟裂的同情心里，徐徐升出的那份奢望，剧烈鼓动心脏的感情。

　　是迷恋。

　　尾声：

　　路飞海贼团在阿龙领域闹出的动静惊动了海军，他们开着军舰小心翼翼驶来才发现，豪华气派的高楼已成一堆残砖败瓦，昔日不可一世的鱼人海贼们浑身是伤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

　　连那个东海最邪恶的男人阿龙也被揍到几乎认不出来的凄惨样子。那男人仰天伸展着四肢躺在一堆破败的砖石上面，也不知是否被揍得失去了知觉，直到海军将他与鱼人们押解上船，都不发一言。

　　天空渐渐变得晦暗，不久下起了小雨。

　　透过那细雨串成的模糊的幕障，远远地，一艘挂着草帽骷髅旗的船驶向相反的地方。

　　海军忙着向本部发送这一惊人的消息：打败了东海最强的阿龙海贼团，草帽路飞是个穷凶极恶的男人！

　　而被打败的那个鱼人，眺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船只，唇边浮现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那真是一个好女人，虽然也曾弱小无力，却终鼓起勇气，将他做不到的事堂堂正正的做了一遍。如果，能将这八年来所有想要说的，都顺利传达过去就好了。

　　让她为自己画海图的理由。

　　被她无数次暗杀也不动怒的理由。

　　无论如何都要把她留在这里的理由。

　　不惜违背约定也要夺去她的存款的理由。

　　从开始到现在，都说不出口。

　　事到如今，遥遥对着映在海平线上的船只影廓，想说的话有那么多，都只变成了一句。

　　“时在今日，这细雨绵绵之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