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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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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秋,巷子里静得一蹋糊涂,黄叶落地声都好似被蒙入深布,蔓延的只是一声干裂。
四合院里的黄狗哼哧地拱着地面,干乏的空气导致狗眼通红得吓人,有人说这是惯病,黄狗一到旁月便如得了犬疫,胡乱咬人。也有人说一到深秋,宋爷的魂儿就付到狗身上吓吓院里的仇气。
当年宋爷有钱有势,捋下几只玉扳指便买下了几条宝街。在京城侧角随便一站就能看见宋爷的地盘—— 茶铺,宋爷的。戏楼,宋爷的。粮仓,还是宋爷的。宋爷缺什么?宋爷无妻,宋爷自评独身寡人,记宋妻在新婚当年便一病不起,宋妻产一子后干脆得告别人世。而寻常的是宋爷也没操多大心。女子,京城必定还是不少。
亡妻,幼童,独身,多财。那年的他再过陸年才过而立,当时宋爷还不是宋“爷”。
有讲究说,来京城要想发财,必找宋爷过面。南方北地来的精干小伙儿,一个个好似着了魔似的打听这位“宋爷”。而真正能找到他的却寥寥无几。
这钟裕财便是其中一个佼佼者,他找到宋爷,只能说他跟狗有缘分。钟裕财站在宽敞的四合院大门外听着院内的狗叫,心想这狗一定被人磨折到家了,钟裕财把耳朵顺在门阀上,一听这犬狼嘶叫声时大时小时长时短,时尖锐时痛呐,他钟裕财……听不下去。
钟裕财红着眼死劲叩了叩门,不过一会门便被拉开。
钟裕财见开门的是一位衣着整洁的俊公子,头发利索得拢在耳根后,一副明目似乎能把人看出倆窟窿。见对方一脸不解,便慌慌张张开口解释“小哥儿,话不多说,鄙人本是做牲畜买卖的,这几天才来京城……”
宋爷一听这话,便认为又是个来找他相面的,顿时一头恼火便要关门,“爷不是大仙儿,不会相面。”
谁想这钟裕财一手抵住了门框,硬生生要把话说完“我对这儿人生地不熟,但随着您院儿里的犬声一路追到此处,听此犬叫声如此悲惨,想必一定受尽其买主之折磨。如果先生不在意,我可否把这畜牲带走?”
宋爷一听,心中大悟 —— 原来是骗狗的,于是心思一活,便想逗逗这人“ 荒谬之论,爷心善,对狗畜从不硬来。”说着细眉一挑,探身到这傻小子的耳廓轻声道“这条母狗与人一样,月次发春,你想帮爷治治?”
钟裕财听得面红耳赤,恨不得一把推开眼前的俊郎。琢磨半晌才迟迟开口“狗...给我,我给你钱。”
宋大少爷听到一愣,随之哈哈大笑,看着这傻愣愣的小伙子恨不得给他俩耳勺,刚要说话,便听见对方的肚子发出一声幽怨的惨叫。宋爷更是笑到极端,抬眼后却发现本在眼前的少年已经走向巷口。
多年后宋爷都想不明白,当初为何把这么一二愣子给叫了回来。一声“嘿你!饿不饿?爷给你抄顿狗肉!”就把钟裕财气了回来,颤颤悠悠地指着宋爷的鼻子,饿晕了过去。
就这么着,宋爷又养了一叫钟裕财的“畜牲”。所谓吃着爷喝着爷还恨着爷,用在这小子身上简直神了。自打钟裕财尝了宋家的饭菜,这小子就不想走了。宋爷看儿子喜欢钟裕财,三岁的小崽子哭着喊着不让他走,宋爷就没多说什么。一来二去,宋家多了一口人。
宋爷对钟裕财的印象不好不坏,好的是自个知道这人直肠子,脸上心里一个意思,住他家一不会偷钱二不做内奸。坏的是宋爷时常不在家,几乎日日出去办事理财,儿子从教书先生那儿出去之后是不是都跟这钟裕财一起玩?他钟裕财把儿子带傻了可怎么办?这么想着,宋爷给钟裕财卖了几本书,带回家翻了翻书皮,大字描着“牲畜之学”。钟裕财一副誓死求生的表情,宋爷皱皱翘眉送了钟裕财一耳勺。
四季过的飞快,春去秋来。一转眼的时间,宋少爷已经八岁了。宋爷的市场在京城依旧红火,刚过而立的他已经被外界视为“财神”般的人物。而赖在宋爷家的钟裕财读了5年书,做了5年工,几乎成了宋家的管家。
宋爷招喝钟裕财已经成为习惯,
“裕财,帮爷把账本拿来。”
“裕财,爷渴了,要淡茶。”
“裕财,洗澡水加热。”
“裕财,爷那双土靴子在哪?”
钟裕财先是不满,但干着干着就习惯了,傻人傻到家,看着宋爷一副满足的模样自己的心里也像吃了蜜一样甜。
“宋爷为何还不娶妻?”一日钟裕财在书房读着小书,顺口问了一句。
宋爷抬头瞧了瞧钟裕财,也自在出口“有了你就不用媳妇了。”
钟裕财心里一颤,一种不知名的感觉跟过盛的油花儿一样漂浮在胃中。第一次,他看着宋爷成熟而俊俏的脸有了一种火热的感觉,他想告诉宋爷能在这儿呆一辈子他有多高兴。但他没有,他抬着眼皮盯了宋爷三个时辰,直到被发现后一句“落下狗眼”泼洒了好心情。
两日之后,宋家的大黑狗死了。钟裕财痛恨欲绝,宋小儿却不干了,央求着他爹爹要只新的家畜。宋爷一时无奈只好把重大任务交个了钟裕财。当天晚上宋爷到家,看到的是一只黄狗,圆脸长耳,唯独一双眼睛精神。宋爷喜欢,送给钟裕财的夸奖是“从哪儿弄了条和你长得一样的狗?”
钟裕财一时无奈,看宋爷眼底的满意,心里的苦水自动化解。但是宋爷啊宋爷,你什么时候能满足?什么时候?想着想着,桌下的手已经握紧。
次月,官府来京城的店里查税,其他店主心里打结儿,可宋爷却是一脸悠闲。掏出账本数了数算了算,笑吟,他们再怎么查也差不到爷身上的错!
然而官府查完本子后立马把宋爷掐走了。身入牢房的宋爷还不知如何是好,便想问出个所以然。
一个玉扳指换来的答案是“账本上把10个铜板儿的帐货写到100出售,坑害老百姓啃害官府!” 宋爷知道有恨自己的人,他更知道再闹也不会有自己的好处。随遇而安吧,他想,已经快出而立之年了。儿子还有钟裕财照顾着。
三年后从栅栏里走出来的宋爷还是宋爷,眼明眸精,唯一少的是自己那些白手起家的店,自己买下的宝街和房子。官府给留下的礼物是一个四合院,那本来也是宋爷的家。推开门,院子里干净地渗人,里屋没人,外厅没人。一进书房,看见了12岁的儿子。
“先生您是?” 小孩问道。
宋爷一跟头差点哉晕过去,“我他妈是你爹!”
小孩一听傻眼了,“你是我爹,我爹...我爹在屋里呢!”
宋爷随小孩进了书房里的内屋,只见一屋子人在把酒承欢,宋爷的到来好像惊动了屋里的所有人。而穿着最富态那人,不是钟裕财还是谁。此时的钟裕财正满脸慌张,不知道要往哪藏,手脚发酸,嘴唇发白。颤抖地指着宋爷,不知道那份狠巴巴的感情是恨是爱。
可那一瞬间宋爷好像明白了,是谁能接触自己的账本?是谁一直以来期盼着自己的财富?是谁用尽心思讨好自己?自己的最相信的人又是谁?
宋爷回到卧室,翻出书柜内间的一把枪,“嘣”一声发向房顶。钟裕财紧张的面孔还挂在脸上,而屋里其他的人已经吓得溜出内室。
“好你个钟裕财!”宋爷恶狠狠地吐了口气,眼圈发红。
“嘣”一枪,宋爷射中了钟裕财的大腿,“爷打一开始就不该信你!”
滑轮儿,“嘣”又一枪,直中小腹,“你他妈就是一混蛋!”
最后一颗子弹,“嘣”,子弹没入胸口,“畜生!”
回头离开的时候,宋爷听见钟裕财嘶喊出个字“等……” 宋爷只是冷哼一声,搂起早已呆傻的儿子,出了书房。
又过两年,京城小贩又爆出了一伙乱民,五年前的案子又被摆上。本来过得太平的宋爷只好又回到官府,听从指说。翻出的案件由这伙乱民认证,他们招出了五年前的罪证。
一句“夜间偷改了宋师傅的账本”把宋爷气坏了,上去就给了领头的两个耳勺。想着钟裕财,又想想面前这人的面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身子一软瘫在地上,脸上哄热。
用手一摸,快40岁的人居然哭了。
宋爷被人搀扶到家,小儿子里面抱了上来,那天深夜,宋爷让小儿子讲关于钟裕财的事。
“钟裕财啊,他...说你出去游玩几年几载,不知何时回来,让儿把他当成爹就好。他说自己没出息没本事,认识爹您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事。他说你走了之后不能把我耽搁了,要让我在一个富裕的环境成长,所以他开始看你看过的书,用你用过的碗。每日每夜他都期盼着你能回来,我也是,这不,把你盼回来了。”
宋小儿笑着抬头看宋爷,看到的却是一张痛苦扭曲的脸。“你先出去!”
“可是爹...”
“乖儿,先出去。”
门被关上的一瞬间,屋里的嘶吼声才慢慢泻出,如同被风打了的柳树条,沙哑却尖锐的声音让矗在门外的宋小儿浑身一震。
而下一秒,屋中传来的是一声枪响。
…………………………
宋小儿安葬了宋爷后去了远方求学,把四合院送给了几位老者,而院子里的黄狗却没带走。宋小儿走的时候有人看到黄狗落泪了,之后的几年,每到深秋,黄狗都会深嚎几声。
有人说这是黄狗的惯病,也有人说这是宋爷的魂儿回来了,回来看看钟裕财回没回来。